《小小的心愿》桃昕果果

1、勇气

　　大厦内部人流涌动。人们大都加快脚步埋头往里进，唯有肖晓勾起唇角、手拎纸袋子，脚步不紧不慢一副悠闲的样子独自往外出。

　　是的，她辞职了。

　　五分钟前，那个喜欢压榨部下的总监郑芹还在肖晓耳边嘀嘀咕咕念个不停，好似离开这里是多么愚蠢的决定，最可笑的是她竟然好意思开口让肖晓帮忙把桌上的垃圾扔出去。
　　那个瞬间肖晓终于憋不住了。
　　脑海里回想从前的种种——早上要提前来公司轮番给郑芹冲咖啡、收拾卫生。耳朵还要备受煎熬听郑芹唠叨自己多么不把钱当回事，实际上就是个一毛不拔、喜欢用嘴干活的抠门领导。

　　越想越上头。下一秒，肖晓忽视她的动作与吩咐朝郑芹身前凑了凑，露出与以往不同的真诚笑容，用郑芹日常惯用的上下打量眼神回击，最后一本正经地道：“郑芹女士，临走前友好提醒你一下，没事多吃点清胃片。”话音刚落，她故意抬起一只手捂住口鼻，另一只手刻意向空中划了两下，拧着眉头，然后不理会郑芹呆住且渐渐回过神的窘迫表情，在几名同事激动且羡慕的眼光下转身潇洒离去。

　　早在半个月前，肖晓的心已不在深北市。她永远不会忘记七月八号。也是那天她发现从小到大最讨厌的哥哥竟然与她最好的朋友交往。全家人都知晓。唯独她，像个傻子似的被蒙在鼓里一年之久。

　　于是向来听话懂事的她突如其来的变了，开始跟闺蜜赌气跟家人赌气，以为这样会得到对方的关心。结果，还是她沉不住气率先妥协。等过了一周时间，再回父母家看望却无意中从邻居嘴中听到了埋藏多年的真相。
　　紧接着连锁反应般，渐渐冒出更多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原来从小到大对她爱搭不理，很少关心她的母亲压根就不是她的亲生母亲。而被父母宠爱的哥哥也不是她的亲哥哥。这么多年她为了得到母亲的关注和认可向来不敢反驳父母的话。高考报考完全听家里人的建议，哪怕是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与大学。进入社会同样是做自己不喜欢的职业，拼命赚钱想以此证明自己努力并且比哥哥优秀，谁成想一切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肖晓，你真走了？”忽地，一道尖锐的女声打断肖晓略微凌乱的思绪。她微微侧身瞄向声音的主人，碍于周边不断流动的人群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冷不热地回道，“不然呢。”

　　眼前的女人正是她在行政部的死对头——王鑫。
　　王鑫与她年龄相当，进入公司的时间相当，工作能力相当。原本副总监的职位，不是她便是王鑫。

　　“还有半个月，公司就要公布部门副总监一职。这个时候离开，你甘心？”王鑫说出这段话的同时，肖晓也在心里默念出同样的话。
　　共事十年，她们彼此再了解不过。她很清楚。王鑫嘴上如是说，实际心底早乐开了花。
　　“我以为你会很开心。”肖晓说话不绕弯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鑫那张看似单纯无害的脸。

　　得到如此回答，王鑫仅微微一愣笑着耸了耸肩，说出去的话却噎人得很：“一半一半吧。竞争对手突然当了逃兵，我心中甚是复杂。”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还装个什么劲。肖晓嗤笑，阴阳怪气一番：“我离开公司对你可是好事，还要提前恭喜你升职成功。”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让着谁。王鑫比肖晓更要强，眼下不放过机会，瞥了眼肖晓手里装着杂物的袋子，扬了扬眉，轻飘飘地说：“不知道你有何打算。倘若以后有困难，可以随时找我。”

　　呵呵，埋汰谁呢？

　　“没关系，我可以开展副业。”肖晓丝毫不动怒。她故作挠头，手里攥着的手机壳随着手部晃动差点亮瞎王鑫的眼。

　　瞧着颜色艳丽却一点不俗气反而抓人眼球的定制手机壳，王鑫吃瘪，下意识地眯了眯眸，过后艰难的挤出一抹假笑，“我倒忘了这茬，你在手作上确实有点天分。恭喜你啊，倒也不至于养活不了自己。”

　　“不客气。”肖晓懒得再与她浪费口舌，视线转移到旁边，扭头就走。

　　预想中的回答与实际不符，王鑫被肖晓打个措手不及，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言语上并没有占到便宜的她多少有点不甘心，咬着牙直视肖晓的背影，紧接着亲眼目睹肖晓纸质手提袋破掉，里面物品洒落一地的场景。
　　瞅见肖晓蹲下身子在人来人往的人群中捡起东西抱在怀中，而后起身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迈步。她的脑海里蹦出前几日在某个群聊里看到有关肖晓家里的八卦，再联想到肖晓离职这一系列事，竟不自觉地起了怜悯之心，嘴巴好似不受控制，冲着肖晓背影喊道：“肖晓！接下来祝你好运！”

　　肖晓的耳朵好使的很，从而快速停下脚步转过头去，脸上难免露出惊讶，然后从王鑫的面部表情中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这座写字楼里有一名同事的父母与她父母家同住一栋楼。世界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她都能从邻居嘴里得到真相，其他邻居估计也知晓点什么。

　　肖晓不想再为了这些烦恼内耗自己，摇了摇头，随后转过身瞧向原地不动的王鑫，眼眸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碍于手上与怀里的物品，慢悠悠地再次正过身子，不回头地说道：“也……祝你好运。”

　　*

　　从公司到深北市所住的公寓，再从公寓到深北市高铁站，肖晓用了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
　　推着行李迈进车厢内，她毫不费力气地抬起三天前就已整理完毕的行李箱，并把它轻轻放置在行李架上。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看着屏幕上极其陌生的一串数字，她眉头微皱，犹豫了一会儿按了接通键：“喂，你好。”

　　“是我，王鑫。”王鑫是个急性子，说话向来直来直去，直奔主题道，“我猜你已经在离开深北的路上。”

　　举着手机的手微微顿了下，肖晓重新瞧了瞧手机屏幕上方的陌生号码，察觉到是王鑫的小号，眉头舒展开来，“竟然能猜到我离开深北，看来你不是一般的了解我。”
　　王鑫：“那你看看，我感觉我比你父母还了解你的内心。”

　　得，扎心了。

　　一句脱口而出使王鑫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立刻噤声。见电话那边没了声音，不知道是信号不好还是对面的人不乐意，担心被挂断电话她不断“喂喂喂”，把肖晓听的心烦意乱逐渐没了耐心，低沉应了声：“我在。你到底想说什么？”

　　王鑫：“没啥。就是回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总觉得你临走时看我的眼神不对劲，明显话里有话。”

　　这都可以？王鑫是不是掌握了新的技术，能够洞悉他人的心理。
　　早知道会如此，当时就不应该回头看她。
　　肖晓懊恼不已，垂下眸子思考，然后抬起头微微一笑：“实话实说有时候我挺欣赏你的。明明可以通过男友的资源早早拿下副总监一职，但是你没那么做。”

　　王鑫的未婚夫是集团总公司副总。知道这件事情的人不多但也不少。这正是郑芹平日里总指使其他人却很少指使王鑫的原因。
　　当然，不仅限于此。

　　想到经常没事找事，方才还不忘给她找活的郑芹。肖晓不再停顿继续往下道：“听说你们快要结婚了。”
　　闻言，王鑫并不感到惊讶，“你消息倒是灵通。”
　　“毕竟在公司待了十年，”说到这，肖晓视线飘到过道那边一对黏腻的情侣身上。紧接着一鼓作气道，“上个月我在开发区一家电影院内看见了郑芹与你男友结伴看电影，双方动作很亲昵。”说完，毫不意外地接收到一片寂静。

　　早在说出来的那一刻，她便后悔了。何必多管闲事呢？
　　许是王鑫在公司外一句真诚地“祝你好运”。许是看不惯郑芹和王鑫男友之间的勾当。许是同情王鑫被蒙在鼓里……总之，那个瞬间，她仍然将曾经撞见的秘密道出，就连自己都感到不可置信。

　　想不通缘由，肖晓不再思考：“这是我的一面之词，信不信由你。再见！”
　　再也不见！
　　秘密终于告知当事人，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压在心底里的石头终于被她亲手搬开，一下子豁然开朗。谁知刚踏实几分钟，社交软件被王鑫不断叨扰。

　　【看电影那天是几号，你还有印象吗？】
　　【确定只有他们两个人？】
　　【对了，看的是哪场电影？最近票房爆火的那部喜剧？好像票房很高，应该很好看。】

　　肖晓：“……”
　　前面两个问题倒是可以理解，第三个是什么鬼？
　　她懊恼不已，轻轻拍打自己的嘴巴。许是前三十二年受到打压，一下子突然控制不住使劲往外狂飙。

　　被王鑫的信息轰炸没完。过了半个小时，王鑫再次给她打来电话，有一种不问清楚不罢休的气势。甚至从这件事上跨度到另外一件事。
　　王鑫：“对了，你去哪座城市？”
　　肖晓：“我去哪不重要。”
　　王鑫：“哦，我只是想友善提醒你去哪都别去滨海那边。”
　　肖晓：“？”
　　王鑫点到为止：“我听熟人说杨倩现在在滨海市生活。你懂的，大家私底下有不少群聊，这些天群里有一些关于你的消息，她没少在提到你的群聊里上蹿下跳。”
　　肖晓秒懂王鑫的意思。无非是圈子里认识的人在背后议论她家里的狗血情况。
　　不过，杨倩这种人她压根不想给眼神。

　　杨倩是肖晓发小苏航的前女友。深北市一共就两个大厂，她们二人曾经有业务往来。后来杨倩与苏航分手后开始发疯把这口锅推给苏航身边的女性，其中就包括肖晓。
　　因为她们在一个圈子工作，之间有许多共同认识的合作伙伴，导致杨倩把火力主要集中在肖晓这边。之后苏航忍受不了只好出面在朋友圈澄清，杨倩却变本加厉始终不放弃抹黑肖晓和苏航的机会，直到两年前她辞职离开深北市才算消停。

　　“我劝你还是把重点放在你男友身上比较好。”肖晓收回思绪无情怼道。

　　王鑫话茬不落，依然没完没了的唠叨。如此一来，肖晓反复经历了两次电话攻击。她筋疲力尽，整个人没有从王鑫叨叨不停的嘴中缓过神，却还要忍受后方某处传来的手机外放的声音。

　　我忍！

　　又过了二十分钟，手机又又又一次响了。肖晓变了脸色，只轻轻一瞥屏幕中前四个数字就急迫地接通电话，语气不善：“我说你到底有完没完？我要是你，现在已经开始暗中调查，然后再把证据狠狠地甩他脸上！”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电话另一边没有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肖晓即将挂断电话的时刻，一道温润好听的男声传到她的耳朵里：“你好，肖女士。我是范嘉逸，昨天我们联系过。”

　　范嘉逸是肖晓在滨海市的房东。

　　见对方不是王鑫而是还没有见过面的房东先生，肖晓惊讶到差点咬住自己的舌头。慌乱间再次看向手机屏幕才发现手机号码后几位不同，于是硬着头皮干笑道：“不好意思范先生，刚刚认错人了。”

　　电话那头的范嘉逸貌似不在意，语气温和：“没关系。我打来电话是想问你到达滨海的时间，我好提前去机场接你。”
　　肖晓：“不麻烦你，我自己可以。而且我没坐飞机。”
　　范嘉逸：“你没坐飞机？”
　　肖晓：“对啊，我坐高铁。”

　　从深北市坐飞机到滨海市只需要一个半小时。高铁则要五个多小时。

　　范嘉逸扬了扬眉，顿了顿，声音如刚才一样继续友好的问候：“不要紧，你把车次发过来。作为土生土长的滨海人提前欢迎你来这里。况且接你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人家如此热情，再推脱没必要。肖晓客气几句，最后答应范嘉逸接送。
　　没想到房东这么好说话，她第一反应是能量守恒定律。前一阵子无论是家庭还是工作都倒霉不已，如今总算要翻篇迎接好运。可惜美好的愿望只在她内心停留五秒。

　　这边刚与男人说完再见，眼看手机要从耳边拿下去，电话那边传来一道仿佛与刚才两幅面孔的声音：“真够奇葩的你——”接着便是“噔噔噔”的断线声。

　　“？”

　　“？？”

　　“？？？”

　　没听错吧！

　　肖晓瞳孔放大，猛地前倾身体。只见她脸颊两边的肌肉微微抖动，左手握成拳头下意识砸向大腿根，嘴上念叨着：“他说我……奇葩？”

　　后方，年轻男人手机屏幕里播出的电视剧相当配合——

　　“对，你们全家都是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