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势不可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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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说一，pet MR是真厉害啊，检查结果直接一本书那么厚，我整个人无所遁形。
我随便写几条检查结果吧，比如：左乳术后缺如，吻合口处可见金属缝线影。
哼，我就知道换药时我看到的订书针不是错觉，黄鸡还不信。
比如：上腔静脉置管。
这是医院从右臂埋进去的PICC置管，有38厘米那么长，每周维护一次，至少要在身体里埋半年。
又比如：慢性胃炎；右肾微小结石；剖腹产术后；左卵巢囊肿；结直肠炎；双侧中耳少许慢性炎症；咽喉部慢性炎症等等。
我在医院认识了很多病友，其中一位，孩子是上高中还是大学来着？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她头发茂盛、皮肤白皙、五官端丽，一看就是雌激素水平很高的样子。她有个比她小很多的妹妹，住院期间我见过，这位病友看起来比她妹妹都年轻。
鉴于她的外貌，我只能喊她姐姐，且互换了微信。高雌姐的左胸也没保住，分期是Ⅲa。她一直纠结去不去做pet CT，还让我做完后一定给她分享一下。
Pet MR做完后，我如约跟她说了整个检查流程、检查费用、检查时间、检查详细程度，以及pet MR和pet CT之间的区别。她听完后更纠结了，不过纠结的原因变成了：想做，就当花钱买个安心，但又害怕跟我一样查出一堆毛病……
……
于是我跟她说：只要没有远端转移和癌细胞残留，其它的都算小毛病吧……毕竟年纪也上来了，身体总归会存在一些磨损的吧？
高雌姐回道：那是。
孕中期的时候，我曾跟着B站一位叫“穿靴子的饭团”一比一复刻了她的完美油辣子，一共装了三罐。乳腺癌确诊后，黄鸡去知乎看了一大堆饮食攻略，然后做成食谱，让我以后照着吃。这个食谱，总结下来就八个字：少油少盐、远离辣子。
我不服，辩解道：医生说了，只要忌烧烤油炸、蜂皇浆血蛤就好了，没说不能吃辣。
为了确认这一点，我们又去找医生，黄鸡问：就是要少油少盐的对吧？
医生沉默了一下：倒也不用太迷信……
我立马追问：可以吃辣吗？
医生：一点点……
懂了，亿点点。
我琢磨着医生的忌口原则有一条是远离雌激素来着，就开始自发地远离一切雌激素。谁知道有一天洗脸的时候，突然福至心灵，意识到医生（男）漏掉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雌激素源头，那就是各类化妆/护肤品！
想到这点我立马去查自己用的水乳成分表了，果然中枪。
说到雌激素，我这辈子雌激素水平最高的时候肯定是孕期了。乳腺癌确诊后，我也不晓得医生把黄鸡叫过去说了什么悄悄话，反正他先后两次流露过悔意。去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我们一块去一个很灵很灵的庙烧香。我跪在关二爷面前，想求他保佑生个女儿，又想求他保佑胎儿健康，还想求他保佑自己能够平安分娩。
想求的有点多，可愿望只能许一个。我抓耳挠腮，难以取舍，于是默念道：求关二爷保佑我平安生一个健康的女儿。
在许这个愿望之前，我已经经历了孕早期的剧烈呕吐、中度抑郁、新冠首阳。在许了这个愿望之后，我经历了完全性前置胎盘、胎盘植入、胎盘囊肿、卵巢巧克力囊肿、子宫内膜异位症、贫血、难产、早产。
当然，这些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在一切的一切发生前，我只晓得自己的右卵巢有个巧克力囊肿，这还是结婚婚检时做阴超发现的。甚至在产科大夫打开我的子宫前，所有人，包括医生，都不知道我还存在着子宫内膜异位症。
总而言之，在后来的那一切发生之前，我只在做四维的时候第一次听医生提道：你这胎盘位置不太好啊，有点前置，不过还不能确诊，再等等看。
等确诊为完全性前置胎盘后，我先是被平常做产检的社区卫生院划成高危，然后又被他们转到了上级医院。不过他们的上级医院有点排不上名，我直接转到了另一家专攻妇儿的三甲医院。后来发生的事，证明当时的选择极其正确。
那家三甲医院的高危妊娠门诊极好，大夫有点上年纪了，一直很操心我的事。还没住进去，她就已经跟产科的C主任讨论过很多次我的情况了。我在34周时住了院，接下来就打算在医院保胎到37周。貌似我这种情况，37周已经是极限了，不能再多了。
黄鸡的同事们知道了我的事，也帮忙到处打听医生，最后一致认为本市某某主任是最好的，号称本市第一刀，让我们一定得去她那里待产。不过这位主任近几年已经不再亲自动刀了，都是盯着弟子上。黄鸡的同事已经找到关系，问我们需不需要，他可以拜托那位第一刀亲手操作。
我跟黄鸡一合计，突然发现，等等，他同事嘴里的第一刀叫什么来着？
我们火速跑到住院科室的医护人员介绍看板那里去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蓦然惊觉，我已经住到第一刀的科室里了啊！真是令人猝不及防可喜可贺！至于她亲手操刀的事情，我决定顺其自然。一来，只要有C主任在旁边看着，我就很放心了；其次，她的弟子也需要培养，我不介意当教材。
结果最后是C主任亲手动刀的，因为手术时间太长，可把她累坏了。
35周的某天，我早上就去了个厕所，然后就出血了。所在产科安排了当天下午的手术，三点多进去，七点多出来。手术室里的医护人员好多好多，其中两位妹子聊天，翻来覆去就是：希望不要大出血，希望不要大出血。
胎盘前置总有原因，其中有医护人员怀疑我没有说实话，反复问我有没有流产史，是不是首胎。
我：没有没有，真的没有！
子宫被打开后，他们又问我痛不痛经，月经周期正不正常。
我：不痛不痛，正常正常。
那么我生孩子这么波折到底是为什么呢？这还得从子宫内膜异位症说起。这个异位症，指的是子宫内膜组织生长在子宫腔与子宫肌层以外的部位。据说异位的内膜可以侵犯全身任何部位。那内膜为什么会异位呢，原因一大堆，我这种，就是经血没有流出来的缘故。
仔细想想，我每次大姨妈来的时候，量确实不多。这些流不出来的经血，不仅在卵巢形成了囊肿，还在整个子宫后壁都凝结了厚厚的一层，甚至连子宫和卵巢的外部都有。因为这个原因，受精卵无法在正常位置着床，只能一直往下，一直往下。理论上她会直接流走，然后我就不孕啦。可这颗，她不知咋地居然在宫颈口附近找了个还凑合的位置扎根了……然后就直接堵死了宫颈口。
理论上，我该不孕的。理论上，就算我奇迹般地孕了，因为胎盘位置凶险的缘故，也很容易出血保不住。但这颗小米粒，偏偏□□到了35周。
当然，宫颈口附近不是个好地方，她汲取不到营养，便导致了胎盘植入。胎盘植入又会导致出血、休克、子宫切除、或者孕产妇死亡。
按理说，异位症会导致痛经，这样好歹也能早点发现？可我不痛不痒，直到剖宫产的时候。
手术持续了很长时间，比我晚进手术室的产妇都出去了，我还没出去。小孩儿倒是出来得很快，果然是个女儿。医护人员让我确认了性别，然后用她的热屁股贴了贴我的冷脸，之后就送到保温箱去了。
听我妈后来说，女儿出来后，婆婆当场就开始到处打电话报喜了，高兴得不行。直到后来黄鸡突然黑着脸朝他妈喊了句“XX还没出来”，她便一下子收了声。后来眼见天都黑了，我还没出来，所有人的脸都黑了。
这场手术是真的把C主任累坏了。她先给我做了剖宫产，然后又做了好几个手术。包括给右卵巢嘎一刀取出巧克力囊肿、把两个卵巢表面的异位内膜剥离、把子宫后壁厚厚的异位内膜剥离、把粘连到一起的卵巢和子宫分开等等……
这么多手术，却只收了剖宫产的钱，感动到眼泪掉下来。
术后，C主任对我说：你下次再要孩子，会比这次更难更凶险。
我连忙点头：懂懂懂，本就打算只要这一个的。
术后，因为血压低、心率低，医生不给我用止痛泵。也不让疲惫、疼痛至极的我睡觉。隔一会儿就有人来按我肚子，下面的血噗嗤噗嗤地冒。半夜，医生拔了我的尿管逼我去上厕所。那会儿我身上到处都是管子，在黄鸡的帮助下艰难地下了地。
下地的那一瞬间，血哗啦啦地流了下来。我痛到无法呼吸，在原地站了好久，我妈妈帮我擦腿上的血，然后拖地。
“痛到无法呼吸”也不是修辞手法，我那会儿是真的没法呼吸，腹部出现任何起伏都痛。最后差点窒息了，我才开始试着缓慢呼吸。
我在去厕所的路上流了一路血，我妈拖了很久。
结果你猜怎么着，小便大失败！凌晨四五点那会儿，再次爬起来去小便，还是大失败。膀胱都要爆炸了，医生只好又给我插了尿管。
除了小便，术后的第一次大便也痛苦至极。首先，我便秘，这在孕晚期就已经出现了；其次，剖宫产术后卧床，又加重了便秘。那天我在马桶上坐了一个半小时，菊花流血疼、小腹刀口疼，又因为皮肤对手术胶带过敏，医生换药时大力出奇迹撕掉了一块皮，化脓疼、卵巢疼、胸部涨NAI疼，各种疼疼疼……我一边哭一边上厕所，又拒绝黄鸡进来帮我，黄鸡在门口跟我一块儿哭。最后，干结的大便是我自己带上医用手套……额，自己掏出来的。
一个人只要进次医院，隐私和尊严都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解，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做个B超。我的耻感真的碎成渣渣了，以至于后来不管是医护人员，还是亲妈月嫂催乳师，当她们掀我衣服，掐我RU房或者RU头，亦或是尝试母乳时坦胸露RU，我的内心都毫无波动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感受理应刻骨铭心，但实际忘记来也挺快的。我都以为我要忘了，谁料三个月后确诊了乳腺癌，又要面对大量针头，也要被人掀开衣服检查左边的伤口。
我绷不住了，跟医护人员不停地说我怕我怕我怕。
这一次，他们对我很温和。也会在输液或检查伤口后，小心地替我掖好被角，免得走光。
我以前听人说，婴儿在出生后，会刺激父母分泌不知道什么素，跟迷魂汤似的，天天觉得自家崽崽宇宙无敌第一可爱。我以前见过不分场合也不顾别人死活晒娃的人，所以非常警惕自己变成那样，晒娃的时候更是极其克制，并且还会天天自省：
今天有被迷魂汤忽悠住吗？
没有！
今天我家的崽是宇宙无敌第一可爱吗？
是的！
女儿在出生后，从父母、祖父母、月嫂等人那里得了好多外号。例如：臭蛋蛋、猕猴桃、卤蛋儿、臭屁大王、光屁股外星人等。我沉迷吸娃，又不敢亲脸，就亲她的脑壳子。有一天无意间吸到了她的jio，震惊极了，到处嚷嚷：居然是奶香奶香的！
黄鸡一副你才知道的表情。
与我的经历相反，臭蛋蛋除了刚生下来住了十天保温箱外，余下时间那叫一个身体健康、吃嘛嘛香。她炫奶粉从来没剩过，体重以一天一两的速度稳步增长，每次做儿保都被医生一顿夸。坐月子的时候，她爷爷把老家的鸡鸭鱼猪全宰了，一块儿带到了这边来。那会儿臭蛋蛋才四斤多一些，好小的一只。她爷爷抱着舍不得撒开手，一直小狗小狗地喊她。
这样喊并非出自什么恶意，只是老人的习惯，认为名字越凑合越好养。结果黄鸡不愿意了，说：干嘛叫人家小狗，人家有名字的！
臭蛋蛋的大名是我翻遍整本诗经选出来的。
她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南山有台》，那一段唱的是：
南山有台，北山有莱。
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乐只君子，万寿无期。
南山有桑，北山有杨。
乐只君子，邦家之光。
乐只君子，万寿无疆。
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本来以为自己命中无女，毕竟婚检的时候发现了巧克力囊肿嘛。事后来看，我的身体也确实不适合、不能、无法带领一个新生命来到这个世界。
但她却真真切切、切切实实，像我期待的那样，到来了。虽然波折不断，但关二爷真的保佑我了。
想起以前看《降临》的时候，其中有一段剧情，至今难忘。
女主站在湖边和她的女儿对话，说：我知道未来会发生一些事情，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女儿问：是什么，未来会发生什么？
女主：和一种罕见的疾病有关，它……势不可挡，就像你一样，像你的泳技和你的诗，还有你和这个世界分享的所有美好事物。
女儿笑了起来：我是不可阻挡的吗？
女主也笑了：是的，势不可挡。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势不可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