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忧馆》Luc南栀

5、《崇宁长公主传》1

　　「长公主，外面天渐凉了，您还是回榻上歇息罢。」
　　我身体虚软，衿秀的话才让我添了一点生气，如今都是吊着一口气活着而已，衿秀扶着颤颤巍巍的我躺在了罗汉塌，闻着紫檀香，闭目养神，脑海中一遍遍地回荡着那句
　　「阿宁，你可曾后悔嫁给我——。」
　　「衿儿，我怎么感觉我一下子苍老了那么多呢？」
　　「长公主您哪里的话，今年您才 30 多呢，正值年轻。」
　　「哦——」我长叹了一声，思绪就仿佛回到了 30 多年前。
　　元启八年，霜气横秋。也是在这一年，我永远的失去了我的生母慧德皇后，父皇号恸崩摧，连罢三天朝死守在灵棺前，硬生生的停尸七天才肯将母后安葬。我只知皇宫到处都是白帆在空中飘荡，在母后薨逝的那天，我高烧不止，幸得贤妃娘娘悉心照料我才得以好转。贤妃娘娘与我母后向来交好，宫里人总说我还在襁褓之时，贤妃娘娘就每日抱着我哄我睡觉，算是我大半个母亲了，不过我对这些都没太大印象，谁叫那时我还只是个刚学会吃奶的孩子呢。母后自从生下我身体便每况愈下，我刚学会走时其实大多时间都是与乳娘和贤妃娘娘呆在一处，一月也只见母后几次面，母后声音总是很轻柔，我很喜欢，大概是我天生不随母后的性子，天生好动，可是贤妃娘娘总对我说我和母后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性格也像个七八分，我只当贤妃娘娘在宽慰我的心。母后丧事告一段落之后，父皇就召集了各个宫的妃嫔们齐聚坤宁宫，她们齐刷刷的跪倒在一片，我躺在父皇的怀里悠悠的转醒，奶生奶气的唤了一句父皇，父皇满是阴霾的眼转而柔和「我们宁宁醒了？你从下面选一个你喜欢的姐姐，以后就让她来照顾你起居。」下面嫔妃大气不敢出，却满是期待的眼神。我从父皇的怀里挣脱，走下堂，指了指贤妃娘娘「父皇，我要她」并不是我非贤妃娘娘不选，而是其他的妃嫔模样都很是陌生，一点也亲近不了。父皇念我年纪尚小，又一直住在坤宁宫，贸然搬离到别处宫苑恐怕我不适应，便让贤妃娘娘入住在坤宁宫偏殿里，锁了母后的主院，严令任何人不得入内，否则斩杀。贤妃娘娘自打入住坤宁宫之后，每日便来好多我之前不认识的新面孔，偶尔我无聊时也会和她们玩一会，她们这时就会像是吃了蜜饯一样脸上堆满了笑容，似乎是得了天大的恩赐。贤妃娘娘总会以茶会友，对她们每个人都是淡淡的，只叮嘱我莫要太过贪玩，注意安全之语。我最喜吃甜食了，每月父皇不管政务多么繁忙都会给我带来几个蜜饯，那是我一月中最开心的几天了。父皇还总是问我贤妃娘娘对我好不好，我喜欢不喜欢贤妃娘娘的照顾。"好，当然好了，马上都快将我宠上天了，娘娘知我爱吃甜食，每日便会变着花样的给我做不同的果饮，甜品，什么桃花糕，枣花酥，荷花酥，山楂饼都让我尝了一个遍，我在着宫里就是个小霸王，估计蚂蚁见了我都得绕道走。

　　「父皇这几日明显憔悴了不少，两鬓都发白了，每次见我时都是一双疲惫不堪的眼神，可是还总是想着法子逗我开心。一旁的父皇抱起我对着贤妃娘娘说」你看，宁儿这几个月来个没长高，倒吃胖了不少。「」父皇，以后不许这样说儿臣了，儿臣只是还没长大，这才显得胖。「我撅着嘴提出抗议，父皇仰天大笑」估计这几日又偷吃甜食了，贤妃啊，你以后要多加约束一下宁儿，贪多反倒不好，父皇给你带的那些蜜饯还不够你吃的？「贤妃在一旁连连应道」是——是-皇上。妾会多加注意的「我心下暗喜，父皇一走，只要我假模假样的哭上两滴眼泪，贤妃娘娘必会心软，不管我提出多大的无理要求都会满足与我。贤妃娘娘告诉我，我是嫡长公主，生来尊贵，这世界上就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也对此深信不疑。我每日便会困在这院子里，无聊时我便会让那些太监跪在地上学各种动物叫，我最喜欢他们学狗叫了，一群人趴在地下，汪汪的叫，做出狗状，就好像快要嘶咬起来一样，有时候无聊了，便就让他们互相盘咬出血，以命相博，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为何如此卖命学狗叫，我只当好玩，还会骑在他们身上观战，赢的人我便会赏他们东西，输的我便直接随便寻个由头把他们赶走别来碍我的眼，大管家于是就把这些人全都扔到辛者库，我问乳娘幸者库是个什么地方，乳娘总是笑着对我说那是个好去处，只不过离长公主住的地方远些罢了，长公主不是不想再见那些贱奴吗？贤妃娘娘也并未制止我，反而叮嘱下面的人多派些人来给我解闷，这让我性子更加张扬了起来，一有不如意便对那些贱奴拳打脚踢，除了父皇来看我的时候我才消停那么几日做父皇眼中的乖女儿。

　　不久后，贤妃娘娘的肚子渐渐隆起，父皇又来问我」愿不愿意到祖母那里？「我每次都会连连摇头，傻子才会上赶着到祖母那里，我在这里如此惬意，听下人们说祖母是个极其严厉的主儿，我干嘛要急着犯在太岁头上，为了不去，我还装着掉了几滴泪，父皇也只好作罢。就这样，我便一直在这坤宁宫里作威作福。父皇见我日渐长大，便请了教书先生和教习嬷嬷来专门教我功课，我可是向来野惯了的，便总是借机寻由头向父皇撒娇推辞不学，父皇这次并未退让，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拒绝，为此还和父皇闹了好几天的脾气，就连这几个月父皇差人送来的蜜饯都没碰，我发现父皇最近都忙于朝堂之事，来看我的日子也是渐渐比以往少了许多，不过不管父皇有多忙他还是会在当月来看我一眼。父皇好似总是会担心我过的不好，可我在贤妃娘娘这里别提有多自在了。

　　教书先生是早上授课，原本把每日晨读时间定在了卯时，这我哪里可顶得住，试问我哪一天不睡到日上三杆？这教书先生恐怕还没摸清我的脾性，我就这样依旧像往常一样我行我素，教书先生气的七窍生烟」孺子不可教也，竖子！「看着这先生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我每次都会忍不住捧腹大笑。这时贤妃娘娘便会在一旁劝和，不得已才改了晨起时间，每日戌时定时温度昨日学的文章，我先是认一些基本的汉字，可老夫子讲课实在是太过无趣古板，弄得我好生厌烦，又不好发作。夫子让我读书我总是一副神游四方的模样，我问父皇我到底还要学多久，父皇说直到我懂礼教女戒方可结业，可那女戒那么厚厚的一本，而且还那么啰嗦，不知道男子也会不会学这些无聊的东西。午后，我便开始学习琴棋书画，还有一些刺绣裁衣，嬷嬷说虽然我贵为嫡公主，但女子该温习的东西还是要有的，以免丢了皇家风范，落人笑柄。

　　教书的先生那都是个顶个的好，奈何我从未有一天把这些东西放在心上，每次想要偷懒打滑时，反正都会有贤妃娘娘为我在一旁打掩护，三下五下别看课排的倒满，我其实几乎是没咋学，父皇一时兴起便会问我一些课业问题，我哪里知道那些，只能含糊言辞糊弄过去，父皇也只能对着夫子陪笑道：」夫子啊，吾女性格顽劣，幼时体弱，学东西慢些也是正常，还望多担待「夫子脸上挂不住，可还是只得说了句」那是自然，假以时日公主必会学有所成，现在贪玩些也能理解「一旁的我长呼了一口气，暗喜这夫子是个有眼力见的。贤妃娘娘肚子是越来越大了，大的像是一个装满鲜果的袋子一样，乳娘向我说过等贤妃娘娘诞下皇子，父皇便不会像之前那般宠爱我了，还叮嘱我一定不要惹怒父皇。当贤妃娘娘温柔的把我的小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问」过几日便会有个妹妹或者弟弟来陪宁儿玩了，宁儿开不开心啊？「我突然想起了乳娘的话，尽满是怨气，凭什么我要把爱分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刷的一下子哭了出来，使足了劲拍打贤妃娘娘的肚子，希望她的肚子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嘴里还喊着：」我是嫡长公主，她是个贱种，只要是我想要的，谁都抢不走"贤妃娘娘瞪大了双眼，眼里蓄着泪水，动了胎气。后来便来了好多一拨人，在这坤宁宫进进出出，太医紧张的大气不敢出，我伏在门外听着里面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声，我敢说这是我有生以来听到过最凄惨的声音，我从未见贤妃娘娘这般过，心里突突的直跳，我竟然开始担心这个女人了，想到悲处，眼泪如泉涌般夺出，我只是不想要妹妹，可没想让这个女人出事。乳娘偷偷拉走了我，一路上我都在问乳娘「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了，我不想娘娘有事。」乳娘一边为我梳洗，一边安抚着我

　　「公主永远都不会有错，要怪也是他们没福分"我躺在了床上，迷迷糊糊的被乳娘哄着入睡，那一夜，我做了一整晚的恶梦，我梦见母后脸色惨白地死抓着我的脖子，我苦苦求饶还是不放过。第二天醒来时，便开始发起了温烧，贤妃娘娘么有昨日那般混乱了，整个坤宁宫如一潭死水，父皇那天闯到我寝殿里脸色带有温怒，正欲要质问，昨日被恶梦吓到了，看到了父皇，一脸冲进了他的怀里沙哑着嗓子」父皇，母后是不是不喜欢儿臣「父皇湿了眼眶，满是柔光」怎么会呢？天下没有不喜自己孩子的父母「」可是母后昨日夜里要杀我「父皇捶下头，"那只是个梦罢了，梦都是反的，你母后要是真见到你会很高兴""长公主这是怎么了？」「回皇上的话，公主兴许是被昨日贤妃娘娘临产给吓到了，昨日夜里还一直担忧贤妃娘娘呢」"废物！你们是怎么照顾宁儿的，还让她在一旁瞧着「父皇语气带着杀意。乳娘众人全都扑通跪下」皇上饶命，奴婢知错「」罢了，日后要寸步不离的看着长公主，莫要让他受到如此惊吓，倘若公主有任何闪失你们都要陪葬。

　　"是」众人惶恐的答。父皇派了太医来专门为我诊脉，徐太医额头冒起虚汗"公主恐怕是昨日受了惊吓，心绪不定才发起温烧，微臣开几副方子不日便无恙了「我一听要喝苦药，心里就着慌，闹着不喝，父皇耐下性子让我就着蜜饯来喝，我才勉强入口。喝过药之后，我脑袋开始昏昏沉沉起来，父皇抱着我哼着儿歌哄我入睡，直到我意识慢慢模糊，父皇才肯小心翼翼的将我放到紫檀拔步床上，我呢喃着」贤娘娘好些了吗？我想要贤娘娘「父皇一顿，轻柔道」你小娘过几天就可以陪你了，但你要听话「我沉沉的睡了过去了。又过了几日，我身体渐渐转好，这坤宁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有许多大姐姐都来看望贤妃娘娘，贤妃娘娘诞下一个公主，父皇满怀笑意为其赐名柔福公主，当即下令封贤妃娘娘为贵妃娘娘。可我却是怎样都欢喜不起来，我每天都在惶恐乳娘的话会变为现实。一转眼，俩年过去了我现如今已满七岁，柔福个子倒长了不少，而我一直忧心的那件事却一直未发生，贤贵妃娘娘甚至比以往更为溺爱我，有时候我趁贤妃娘娘不注意，便会偷偷的掐柔福，那时柔福还不会说话，只会一个劲像那死耗子一样的哭，她的身上老是被我弄的青一块紫一块，柔福的乳娘见皇妹哭了也只当是她饿了。」傻子，小傻子——「我一边逗弄她，一边戏骂道。

　　柔福看我手里摇着的波浪鼓，开怀的大笑了起来，她以为我是在同她玩。那样清澈的笑容还是我头一次见，和父皇母后的笑截然不同。」果然是一个小傻子，骂你还开心呢?不过，脸肉嘟嘟的，还----蛮可爱的？"贤贵妃娘娘现在代理六宫内务，朝上那些老顽固又开始摧着父皇纳继后了。父皇发了好一通大气，这皇后之位只给一个人，那便是慧德先皇后。柔福整日跟在我身后喊着姐姐，声音软糯糯的，活脱脱的像个奶团子。说实话，我不忍心再欺负她了。柔福最爱和我一起玩风筝，她看到风筝飞向高空，乐的欢呼起来，瞧她这个没见识的模样。「你可是公主，没出息!"我半开玩笑的说道，她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疑惑的抬头望着我，我扑哧的一笑，将她抱人怀中，她现在话都说不全，还指望她能听懂我讲话。我简直是疯了。

　　我还会带着她去逗蛐蛐，这是我的秘密游戏，但我乐于分享给柔福在柔福的心里，我就是一个神奇人物，每天都有不同的花样来度过这烦闷枯燥的日子。柔福极爱重我这个姐姐，不过我们俩吃食口味倒相反，我喜甜，她喜辣，每次为了让我能多吃点甜食便会故意撒慌说她也想要吃甜食，可我是清楚的，她是一点甜食都吃不了，一吃便会想吐。我的体重也在慢慢的不断增大，有时候还会听到几个一同玩的皇子们私下议论说我的体格像一头猪，我被他们气红了眼，柔福便会冲过去恶恨恨的咬他们，也够他们消停一阵子了，我哪里受到过这样的气，心里暗暗发誓再也不吃甜了，可下人每每拿过来时，我便将先前的话全都吃进肚子里了。父皇依旧如往常一样会每个月来坤宁宫里坐那么一会，我看着父皇怀里抱着柔福，贤贵妃娘娘侍候在一旁，一家三口好不快活，我一直以来的宗旨就是别人快活了，我便不快活了。

　　父皇望向角落里的我，挥挥手，"宁儿，过来呀！父皇看看你有没有长高」我才不会自讨没趣，柔福那么可爱惹人疼，我呢？一身横肉，下人们见了我都战战兢兢的。我摆着一副臭脸「儿臣刚才玩累了，去休息了。""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一旁的贤贵妃应道「兴许是真的累了，长公主都和柔福玩了一天了」柔福见我忿忿的离开了，闹着父皇把她放下来，到我屋里一声姐姐姐姐的叫着，也不知道我这是给她下了什么迷药了，她对我比对贤贵妃娘娘还亲，我赌气故意不理睬她，逗得她眼泪汪汪「你以后父皇怎样搭理你，你就不许理睬他」「皇姐，柔儿知道了」说完便冲进我怀里撒气起娇来，我又气又笑，只得把这个小糯米团拦在怀里。

　　眼下又迎来了秋天，落叶缤纷，下人们也比以往忙了许多，一天到晚的都在酒扫。那年我八岁，柔福四岁。我带着柔福到一处假山里玩，乳娘说到里屋为我们添点厚衣，以免着凉。我见四下仆人都散了，一旁的柔福蹲在假山的下望着池里的鲤鱼。我的脑海中突然又想起了乳娘的话，眼神恨厉「倘若我让柔福消失呢？那样父皇和贤贵妃娘娘就都是我一个人了」正当我想要在背后将柔福推摔下假山时，头顶上的乌鸦叫唤了起来，我的额头布满了细汗。「姐姐，姐姐，你看这个好不好看，柔儿专门做给姐姐的」脑海中又突然浮现出柔福软软的声音。我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正欲收回来时，柔福脚一滑，啊的一声滑入了池水中，我急忙去伸手拉柔福，可还是晚了一步。拿衣服的乳娘见状直接下瘫软在地，连滚带趴的呼叫侍卫来营救，好在水池不深，来的及时这才没有大碍.不过现下正是转寒的时候，柔福这一折腾一下子病倒了。父皇下了朝急冲冲的赶来，说要将今日的丫鬟都杖毙！这还是我记事以来头一次见父皇发那么大的火。贤贵妃娘娘守在柔福床榻旁，早已泣不成声。乳娘跪着求饶「求皇上饶命，奴——奴看到——」「你看到什么了」父皇不怒自威。「奴看到是——是长公主用手推了——」「放肆！长公主名讳是你等贱奴能提的？定是你们平日里惫懒才致柔福落水，来人把这贱妇嘴堵上，杖毙！」父皇眼冒火星。「皇上饶命呀，奴知道错了，饶命呀，皇上」乳娘跪在地上拉着我衣袖」长公主，老奴照顾了您那么久，求您救老奴一命「我也红了眼眶，乳娘是除了贤贵妃娘娘以外对我最好的了」父皇，孩儿怕，可不可以绕了乳娘？「父皇避开了我祈求的目光"还不拉下去？」一旁的侍卫把乳娘扯出坤宁宫。父皇冷哼一声对着我道」是我平日太纵着你了，你才会如此不知轻重，以前只当你蛮横了点，现在简直不像话，小德子，收拾好长公主的衣物搬离坤宁宫，把长公主送到太后那里去！」是「"还有将那些平日里不老实的，嘴不严的通通拉去辛者库」「父皇，儿臣没有错，儿臣不想到祖母那里去」父皇回头望了望「还不快去，小德子，快把长公主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