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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血染残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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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熙禾默默站在门外,看着飞花院紧锁的大门,前几日的场景又浮现在脑海中。
那日,无数的人在她眼前进进出出,每个人都大气不敢吭一声,唯恐自己不经意间惹怒了负手而立的老爷,也就是当今中都的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权力是极大的,大到覆手间就能取了她们所有人的性命而不费吹灰之力。
老爷的怒火让飞花院笼罩在骇人的压抑之中。
柳熙禾却知道,他因何而怒。
阿姐…已然有了身孕,许是修炼之人顽强很多,胎相很稳。可阿姐是那么的倔强,任她们所有人软硬皆施,就是不愿意就范打下那在他们看来冤孽无比的东西。甚至——
柳熙禾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那天阿姐疯了一般持剑刺伤了所有要接近她的人,虽然没有任何人死亡,可她那骇人模样却让她从心底颤栗,她又想起那个梦——梦里的阿姐还是以前那般温和,会偷偷带她溜出去寻城东的糯米糖,可就当她们到了城东时,她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那道温柔的身影,就仿佛凭空消失了般。
那个梦是那么窒息,却又那么真实,真实到她都分不清现在是梦还是梦里是现实。
那天,爹爹得到消息跑回来,连衣服都没来及换就直奔而来,她看着爹爹担忧的眼神和看到眼前的疯狂之后盛怒的悲,她的心也不由自主痛了起来。
为什么阿姐就那么痴迷那个南派的护法,她不明白,也不愿意明白。
自从那日之后,飞花院的门就锁了。
也不再有往日的笑声,没有了欢乐的飞花院就好像一处孤坟,里面葬着一尊永远不会笑的白娃娃。
天亮了,而她知道,阿姐的心却永远暗了下来。
转眼间,已经过了九个月。
门外的垂柳茂密长叶子渐渐枯萎,掉落,枯枝被白雪覆盖了,转而又在煦春风下重新长出嫩芽,又是一年的树阴成影。
突如其来的一天,她的心似乎停顿了一下,她连忙丢下手中的笔朝飞花院狂奔而去,越近,心中的预感便强烈一分。待她到达之时,已然听见院内传来陌生的婴孩哭喊声,莫名的,心松下来许多,可萦绕心头的奇怪预感却愈来愈强烈。
柳熙禾压下心头那令人窒息的情感,足尖轻点从打满淡粉花苞的早樱树上跳下,对于她那样的人,任何锁在她面前都是摆设,爹爹也明白这点,所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姐的房门虚掩着,里面早已安排了接生的婆婆,此刻已经收拾好一切,就连血腥味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屋内早已点上淡淡的安神香。
阿姐……,柳熙禾看着那道虚掩着的门,临近黄昏的光是带着淡淡黯然的橙的,悄悄躲开竖立的屏障,从缝隙中溜了进去,轻轻的留了一缕温暖在熟睡的人眉目间。
深吸一口气,终是推开那道近在咫尺的门,门很轻,一推就朝两边利落开合,可白衣的少女却感觉如同沉石铁栅沉甸甸的坠着她的手。
淡青的纱帐垂落一地的云烟,里面躺着的人睡得并不踏实,眉头紧锁面色苍白,似乎陷入了什么不好的梦境,柳熙禾皱了皱眉,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阿姐的气息有了明显的迟滞。
闪电般出手,并指伏上沉睡之人的脉搏,却是惊骇万分!
阿姐!为什么…为什么阿姐你要这么做——
只觉脉象虚弱无比,全然不像一个从小修习灵剑之人的模样,而且血脉中的失去了那原本清晰可见的一道灵息。
阿姐…竟然用自己的精血来保住这个孩子……
突如其来震惊让柳熙禾愣住说不出一句话,她不敢相信阿姐会这么疯狂的拼尽一切,这…这到底是为什么,值得么……
突然间的颓然和挫败感如潮水般将还未回过神来的人无情吞噬。柳熙禾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飞花院的,只觉得那股无力是她最显然的感受。
时间还在继续走过,飞花院的桃花绽开笑颜却无人欣赏,只好败在了寂寥的风中,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只是这里已经变成了死一般的寂。
阿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便是抱着那支失了灵气的骨笛,一坐便是一天,任谁来也不答话。就连和她说话都说着说着便开始沉默不语神游天外,而她却不敢流露出半分悲伤的神色,强欢颜笑默默退出。
忽然有一日,阿姐似乎是变了一个人一般,将那只骨笛锁了起来,开始接受一切治疗,开始老老实实吃饭,脸色开始有了红润,似乎那个以前的温柔阿姐就快要回来了!
可当柳熙禾欢天喜地跃入飞花院像向以前那般扑在阿姐怀里撒娇时,却徒然顿住,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悲伤不受控制涌入脑海——
那双眼中的光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颓然,虽然表面上任然努力粉饰着之前的生机,可那却只是浮于表面的面具,欺骗着所有的人。
难怪,那么苦的药阿姐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喝下……
一切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进展,可柳熙禾知道,这只是表面,她不知道阿姐想干什么,也不知道阿姐为何大白天都房门紧闭,阿姐还是谁也不见——包括她。
又是一年盛夏,今年的暑热来的异常猛烈,白晃晃的太阳将毒剌剌的阳光毫不留情覆下世间每一寸土地,就连喘息之间都带着灼烧般的刺痛。
柳熙禾斜靠在窗前的软榻上拿着一卷书,四周布着一圈冰坛,徐徐凉风将难忍的暑热尽数驱赶,可她手中的却书半天不见翻过一页。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心慌得厉害,似乎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发生。
可细细思索之下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许是…她想多了吧……
“二小姐,二小姐不好了,大小姐不见了!”突然间从门外跌跌撞撞跑进来一个满脸惊慌失措的侍女,来不及通告便已奔入内室。
阿姐?!柳熙禾猛然间脸色一边,难道她的预感——
不可能,不会的……
不等侍女站住柳熙禾转身跃上半空朝飞花院飞驰而去。一定不是真的,阿姐只不过是去什么地方散步还没回来,都什么大惊小怪的人!
转瞬间便已经都到飞花院,柳熙禾想都不想直接闯入,阿姐的房门此刻大开着,在毒辣的阳光下垂头丧气,似乎生气也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失殆尽。
屋内的气息一度低沉抑郁,地上跪满了一众侍女侍从,满地的白瓷碎屑已经将桌案前负手而立的人的怒气清晰表现。
柳熙禾默不作声捡起地上那张因为极度愤怒而差点碎尸万断的宣纸,上面的字迹清秀温和——那是阿姐的字。
还未读完,柳熙禾的脸便已煞白一片!想也不想便转身招来配剑。
“熙禾!你去哪!”听到背后呼啸而过的风声,丞相这才回过神来,慌忙追出门外。
“调二十四使,去沧水殿——将阿姐找回来!”急速前去的声影猛然停住,柳熙禾闭上眼压住心中翻江倒海的悲痛,这才缓缓开口。“爹爹,熙禾一定…会把阿姐带回来。”
说罢,那双眼猛然睁开,肃杀之气即刻萦绕白衣少女周身……
而此刻,沧水殿所在的高山之下,一个穿着鹅黄薄衫的姑娘提着长剑一步一步朝山门逼来。
“来者何人,是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也敢往里闯!吃了豹子胆了你,速速离去,否则冲撞了圣地你付不起责任!”守门的侍卫瞟见了来人,见她直直地往门里闯连忙呵斥道。
听到威胁的话语,柳绾颜却和不知觉般,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喂…喂,喂!你你你…你听见没有!不要再往前走了!”侍卫们只觉凌然杀气从那看似单薄的身影翻涌而出,潮水般朝他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本来强硬的话语中不由带上了惊骇颤抖之音。
她…她是谁!为什么她身上的力量那么恐怖!她…她想干嘛!
缓步行至高大的拱门前,柳绾颜抬起头,眯着眼逆光打量着那巨大的洁白如羽的雕花白石,眼中乍然涌现凌厉寒意。
似乎才回归神来,哐当一声,长戟挡住了去路,可拿着兵器的手却情不自禁颤抖,尤其是不小心瞟到了那双寒冷的眼,恐惧再一次在所有人心头凝结。
“让开。”柳绾颜望着前方,铺着白色鹅卵石的小路一直朝前蜿蜒而上,穿过尽头的矮楼,直达那昏暗的罪恶之地。
‘刷’的一声,两道白光毫不留情划过。随后传来数道痛彻心扉的惨叫声,挡路的侍卫捂着肩膀痛苦地倒在地上不住翻滚,脚下,是从肩膀上齐齐削下的手臂!
柳绾颜看着哀嚎的人,心中毫无半点波澜,眼前的白石泼上了残血,红的妖艳却也触目惊心。此刻的人儿脸上突然间映上不正常的潮红,似乎是闻不得血腥味,她开始剧烈的咳嗽,一低头,鲜血从胸腔中喷涌而出——竟是死一般的黑!
终于要开始了么……
徊风,你的阿颜来找你了…你看见我,会开心吗?
我想,我的徊风一定会的…因为阿颜是徊风眼里的光啊……
剑,滴着红的血,伴着单薄苍白的人朝前走去。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嘈杂的声音,无数的人举着刀剑朝她奔涌而来,而那风中的人却绽开一个释怀的笑……
快点!再快点!
柳熙禾紧锁着眉,心悬到了嗓子眼,她不顾一切的将灵力注入脚下长剑,用最快的速度朝沧水殿飞驰而去。呼啸的风将她白嫩的肌肤割出浅浅的血痕,可她却毫不在意,源源不断注入的灵力几乎要将佩剑撑爆!
不,还可以再快点,阿姐!你一定要等着熙禾啊!
阿姐…熙禾不允许你出事!谁要是敢动阿姐,那就是他的死期!
柳熙禾银牙紧咬,双眼紧紧盯着天极处飘渺山间隐约的森然建筑,眼底泛上血一样的猩红。
就快到了!阿姐…一定来得及的!
倏然间,一道血色光芒冲破云霞,在苍茫中激起万丈灵波,那道灵波的气息是如此的熟悉。
柳熙禾的身形却在看见那道光影时陡然一颤,心像是被掏空一般空的可怕……
“不!阿姐!”一声悲痛的尖叫划过天空,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滑落脸庞,滴在脚下的长剑之上。
柳熙禾并指捏诀,以最快的速度越过最后一片云海,此时此刻她希望快点到达却又不敢到达,她怕看见她最不想看见的场面,虽然心中已然有了结果。
白色的身影陡然怔在了半空,柳熙禾看着眼前的场景,悲伤浸透了整个灵魂,她终究是来晚了……
高空之下,沧水殿前的白玉石台上,站着她的阿姐,鹅黄的薄衫早已被鲜血染红——她的胸口,插着一柄泛着黑气的匕首,散落一地的是数不尽的尸体和枯骨,还有血一般嫣红的残花。
人,已经没了气息,却依然不肯倒下,她的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而那双温柔的眼眸却永远闭在这飘渺云烟中。
那天——
阿姐依旧没有见到她的徊风,阿姐也早就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她的红衣公子。因为,在分别的那一天,他的骨笛便已经失去了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