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Caru

38、第 38 章

　　藤丸立香睡得并不沉。马车赶路的噪音和唧唧喳喳的谈话声似乎也没有让他静养的意思，魔术师们在路上你一言我一语地科普莫里亚蒂提及的东西，传承科禁忌、宇宙生命、人类威胁、现今地球上无能与之匹敌的存在……还有嘈杂讨论中戈尔德鲁夫突然语调夸张的一句——
　　“再不听话ORT就要来吃你了！”
　　“……别吃我！！”
　　黑发少年腾地弹坐起来，然后头疼欲裂满脸皱巴巴。眼睛被纱布和医用胶带封印，沉重得像锈了百年的窗户，无力掀开。他不知道ORT是个什么东西，不过父母打小拿来吓唬孩子的妖魔鬼怪从来不需要解释得太明白。想象力才能带来无尽的童年阴影。
　　“立香，醒了吗？！”
　　“前辈！觉得怎么样？”
　　周围人声顿时消停，黑暗中熟悉的气息一下子凑近过来，是他的冒险者骑士以及后辈的少女。立香发愣几秒才觉察到好像坐在车里的颠簸感，也想起自己这睁不开眼的状态是何缘故，心脏猛然一坠。
　　“我的眼睛……是看不见了吗？”他惴惴不安地问道。
　　“别担心，立香。”查理曼坐到他身旁，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你眼睛受的伤很快会好，只是这段时间要忍耐一下。等傍晚露营，再进行一次治疗就肯定没问题了！”
　　“是的，Master。”玛修温言附和，“我们会保护您的安全，也会等您眼睛彻底恢复后再继续前往目的地。请放下心来好好休息吧！”
　　“欸。要是停得太久，我可不保证我能撑到那个时候。”
　　莫里亚蒂的声音突兀传来，立香吓了一跳，猛抓住查理曼的胳膊：“查、查理？！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他还在——”而且还和他们坐在同一辆车里？！
　　“别老这么大惊小怪，迦勒底的Master同学。”年轻教授想再挖苦两句，半道改了口，“啊，失礼。要对你客气一点呢，藤丸同学。毕竟是掌握我生杀大权的人。不过……既然能成为迦勒底独当一面的御主，这点涵养和大局观总不能没有吧？”
　　他在说什么。立香迷惑地把脑袋扭向查理曼，30度侧歪。
　　“Master，听我说。事实上……”
　　来龙去脉说明后，立香理解了。对是否直接处决掌握重要线索的极恶首领，迦勒底内部意见不一。除去弃权的卡多克，玛修不同意，新所长游移不定，查理曼听他的话，那么决定票就在他手里。他只要点头，圣骑士帝自然会不留余地当场弑杀。
　　这样一来对方提前给自己戴高帽子的话术就显得颇为阴险。
　　“……查理。”确定眼睛没有大碍，立香情绪稳定不少。
　　“什么，Master？”
　　“就让他带我们去那个地方。”立香说，“那是福尔摩斯指明的『被害现场』，那里的线索对迦勒底而言一定很重要。而且……我也答应过琼安教皇要解放向她求救的人。”
　　“我知道了。”查理曼毫不意外地用指尖敲敲少年手背，表示接受。他早就清楚立香会这样决定。
　　“不过，”立香借刚才听见的声音找到莫里亚蒂的方位，面冲向他，“等下露营的时候，你来替我全力揍他一顿！”
　　冤有头债有主。牺牲的同伴们的账，他也不打算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噢，指示收到！”查理曼顿时兴致高昂地放大了嗓门，活动指节的声音咯嘣一响，“这次可没有女神的线替你兜着啦！！”
　　“你不是打过我了吗！现在这算虐待俘虏吧？！日内瓦公约了解一下——！！”

　　<当前位置：薄暮之森>

　　暂时性失明是个很微妙的debuff，和摸黑走夜路这种事还是不大一样。马车在林间空地停下，扎营生火做饭这些事立香都帮不上忙，他坐在一截断木上听众人来来去去地忙碌，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来，Master，喝点东西吧～”
　　手里被自家Servant塞了个温热的杯子，散出可可的香气。立香微翘嘴角，“谢谢，查理。”他将杯子举到近处，低头用嘴唇寻找杯沿，碰到了，再慢慢地抿。查理曼留在他身边，用树枝拨旺两人面前的篝火。
　　“为什么忽然一副没精神的样子啊？”
　　看不见查理的表情，不过能凭口气想象出那双夜色下深蓝的眼睛睁得大又圆的模样，“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就能正常看见了，尼莫护士刚才复诊的时候不是说过了嘛。”
　　“不是因为这个。”虽说这也稍有些烦心。立香将杯子缓缓下移，直到感觉它稳放在腿上，“我在想……福尔摩斯和莫里亚蒂说过的关于这个特异点的事。”
　　——特异点召唤的从者，以复仇之名发动『反叛』，而且被侦探承认是『合理』的。莫里亚蒂后来也说，这个特异点的Master处在不得不这么做的立场上。
　　“查理怎么想呢？万一我们做的那些事，并不具备道义上的正当性……”
　　“………。”
　　拨火的动作停了，对面陷入思考。立香细细叹息，目不能视的状态下，他不禁也流露出些许怅然。
　　“你是第六异闻带之后被召唤出来的Servant，没有亲身经历过攻略异闻带的作战。这一路走来，我们践踏了很多人的生命与未来。这样的战斗……在第七异闻带也将继续下去。”
　　泛人类史与异闻带，难分对错，只是贯彻丛林法则，剥夺另一个世界延续的权利。哪怕异闻带没有可能性，能多活一天的生命也是生命。
　　“……那将不会是『帅气』的战斗。”
　　纱布后面，少年垂落的睫毛轻轻颤动。这是必须走的路，也是必须说的话。
　　“真是的。你自己明明下定了决心，却反而害怕我会反悔吗，立香？”
　　“欸？不、我不是那个意……”
　　“先说好，”查理曼无奈地放下树枝，“我可不是那种把所谓的普世价值看得那么重要的人。另一个『我』大概会产生更宏大的，想从更高层面拯救所有世界，彻底消除这种问题的愿望吧，但那不是我。”
　　“我是冒险者。在探索的旅途中遭遇了饿肚子的魔兽，生存的机会只给一方，那就得战斗。就是这样没办法的事。”查理曼双手背在脑后，“真要有什么一劳永逸让世界和平的法子，就不存在冒险这回事了。王想拯救万民也好，我想拯救你也是，……说到底，都只是希望最终让你彻底从这个『不得不拿起武器去剥夺生命』的立场解脱。”
　　那是对身不由己的立香的救赎，又何尝不是救赎必须听命于御主的从者自身。生存考验，道德困境，他们总在一起面对。
　　“所以啊立香，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说过了嘛，你一直是我帅气的Master，只要你的心里不存迷惘，无论何时，奔赴什么样的战场我都会支持你，跟随你的。”查理曼伸出手，揉揉他软软的黑发。隔着一层纱布，他也能感觉到剑士真诚热忱的目光。
　　“嗯。”这个人总能犹如春日清风，轻松自如地吹去自己心头的阴云。立香笑起来，篝火光照下少年的面庞红润柔和，惹人亲近。
　　“查理，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你最帅气了。”
　　——最喜欢你了。
　　他还没有直白到能把背后的话说出口的地步，不过单纯的夸赞也已足够让对方开心。查理曼兴奋得眼底星光闪烁，迅速凑过去在他的唇上轻落一吻，再悄然撤开。
　　做过太多次的事，动作太快太自然，蒙着眼的立香只顾心脏咚咚乱跳，没来得及抬手挡他。
　　而且也没看到，距离他们十几步之外，刚布置完结界回来恰巧目击这一幕的卡多克，那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要被灭口了。
　　卡多克的魔术师大脑，最先蹦出来的就是这种走极端想法。从者的听觉何其敏锐，查理曼绝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只不过剑之英灵和自家御主关系转变后已经习惯直来直往地表达亲热，偷偷摸摸不符合他追求帅气的本性。卡多克正想装没看见地往后退，一只手蓦地拍在他背上。
　　“哟！你在这里干什么呢！”
　　阿斯托尔福的高频嗓音吓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小个子骑士也注意到篝火旁边的二人——这时候看去当然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冲着查理曼摇了摇手，“陛下～！上次你和Master说特别好吃的野莓，我们又找到了好多喔！”
　　“喂……”卡多克越发有种被野兽叼住后颈肉的凉意，“这个时候……去打扰他们不太好。”
　　“唔？啊咧？”阿斯托尔福拨浪两下脑袋，惊得大叫起来，“你知道了吗？！什么时候知道的！他们知道你知道了吗！你知道他们知道你知道——”
　　“你先闭嘴！”卡多克急着去捂那堆理性蒸发的嚷嚷，孰料这波动静早就把其他人都吸引了过来，除了使徒莫里亚蒂。傍晚时他挨了顿揍，还在灵体化节省魔力中。
　　“请问发生了什么事？”布拉达曼特一手提果篮，另一手警戒地握住了长枪。
　　“卡多克先生知道什么了？是有重要发现吗？”玛修惊讶地上前。
　　“怎么了？”立香听到吵闹声站起身，查理曼在他身旁格外安静，安静得令他纳闷。
　　“咦？他都知道了玛修你们反而不知道吗？”阿斯托尔福无视卡多克脸色发白拼命向他比划割喉手势，放任理性翱翔出窍，“我们的国王陛下和Master，已经是情投意合的关系啦～～！”
　　……
　　…………
　　…………………………。
　　星空之下的森林，霎时间阒无人声。
　　玛修石化了。迦勒底通讯哑了。卡多克恨不能当场一个『猛兽退避』逃出八百米，可是身后挡着俩圣骑士，并不敢动。
　　至于藤丸立香，他从未这般庆幸此时此刻自己刚好失明。……即使能看见，这一遭展开八成也会搞得他两眼一黑。无法分辨大家此刻的态度，晦暗寂静的氛围里紧张感化作冷汗渗了一脖子，他握紧双拳，做好全部坦白，后果自负的心理准备，然后。
　　“——正如阿斯托尔福说的那样。虽然我本来是打算结束任务，回到迦勒底之后再正式宣布的。”
　　身边人抢先开了口。耳旁有披风甩开的气流声，以及金属靴踏前两步的啪嗒轻响。
　　“这次特异点的任务途中，我觉察到了自己对立香的心意，并且向他告白了。我是个幸运的家伙，得到了Master同样的回应。……啊，没错，就是两情相悦这种事啦。”
　　后半句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能听到很轻微的，年轻剑士挠挠脸颊的声音。
　　“我知道前方等待着立香的任务还很重。即使如此也愿意背负这些前行的他，是个无比坚强闪耀，令我忍不住为之倾心的男人。作为十二勇士的王，作为冒险者的骑士，以及……作为一个帅气的英灵，我发誓必当用生命保护他，成为他的力量，给他带来幸福。不管他是Master，还是其他的身份，这份感情直到死亡都不会改变。”
　　按剑，倾身，以骑士姿态先向面前的人们行礼。随后伸臂一揽，以王者之霸气将人类少年拉到身边，昭告所有权一般地单手紧锁在臂弯。
　　“要说的大概就是这些。立香是大家的Master，也是我最重要的恋人。他在迦勒底的旅途结束之前，我们还要请你们多多关照啦，立香的亲朋好友们！”
　　爽朗明快的声音，每一句都掷出不容误听的回响，每一个字都凝刻着爱与信念。这不是需要躲躲藏藏的关系，行走在光明之下的爱会给人以更坚强的意志，让守护之剑锐不可当，天下莫敌。
　　“查理…………！”
　　藤丸立香从未这般痛恼此时此刻自己刚好失明。他真想看一看查理说这些话时的神情姿态，那一定是仿佛站在世界之巅向全宇宙宣言的洒脱与帅气，一个眼神都足以将他的心再融化无数次。纱布晕开一点水渍，这种时候哭泣就太逊了，少年御主硬忍回泪水，努力克制住语调中的颤音。
　　“玛修，达芬奇亲，新所长……还有迦勒底的大家。我喜欢查理。从召唤的时候起，他的一切就吸引着我。他喜欢的人是我，我真的非常高兴……而且荣幸。我知道正是因为我来到了迦勒底，在大家的支持下走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他相遇。”
　　立香动了动身体，查理曼默契地松开他，引他转向正对人群的方向。少年真诚并感激地，向他的后辈和通讯另一端的人们深深一鞠躬。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我……希望我和他的交往能够得到允许。未来的任务我们也会继续加油的，所以，还请……”
　　——还请向这个付出了许多，失去了许多，而后终于接过名为『幸福』的彼方赠礼的少年，送上小小的祝福。
　　“Master！请不要那样说！”
　　玛修第一个跑过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后辈少女情绪激动，语调里也有似悲似喜的泣音波动。
　　“允许不允许什么的，请别说这种话！前辈总在注视着查理曼先生这件事，我们都感觉得到。”少女藏在额发后面的紫眸泪光点点，“您的心是自由的，会产生恋爱的感情也是很自然的……是值得珍惜的事情。我相信前辈，也相信查理曼先生。是这位品格崇高的英灵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你们都……感觉得到？”立香回握着后辈柔软的手，脸颊泛红一片。
　　“他是你唯一强化到全参数封顶的从者吧！？”戈尔德鲁夫终于吭声了。他本想教训这少年两句，思及自己也曾被一支口红牵绊，便拆去了架子，“真是的。这样往后不就又多一个要操心的毛头小子。你俩中间至少有一个，得学着更稳重点了，听没听见！”
　　“……是！”
　　如此看来，许可他私心严重的资源倾斜，正是年长人士成熟的看破不说破。紧接着天才技术顾问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这有什么不好嘛！迦勒底成双入对的家伙那么多，御主只是个普通的男孩子，爱上和自己投缘的从者也再正常不过啦。话说，往后查理曼会带来和他有关的更多英雄吧，比如那位有着金刚之躯的罗兰！哎呀～真想亲眼拜见一下呢，天性的□□！”
　　“达芬奇亲？！”重点好像跑得相当偏？！正当立香意识到这就是来自迦勒底伙伴们的认可时，阿斯托尔福吹了个欢乐的呼哨，和布拉达曼特一齐跑过来，和玛修，和他年轻的圣骑士帝，几个人拥作一团，高声欢笑，互相打趣。森林里重归生气，连篝火的舞动都更添几分热闹非凡。
　　卡多克：“……说真的，我到底是来这个特异点干什么的。”
　　感觉自己被虐狗。……呸，谁是狗。该死的贝里尔，到处撵他乱叫的旧事不提也罢。白发男青年若即若离地站在人群边缘，莫里亚蒂在他后方浮现了身形。
　　“怎么样，要不要来做我的Master。”贼心不死的异星使徒二度尝试招揽契约对象。
　　“拒绝。别看我这样，过去将来也是只认定了一个Servant的。”
　　“是吗？……果然，只有这种东西是没有办法计算的啊。”
　　在空中用手指描了个笛卡尔心形函数式，莫里亚蒂揶揄地笑着又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