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ad-End Filling·死路填充》Caru

10、第 10 章

　　重重幕帘之后，伪装卡尔大帝的英灵静静端坐，依旧不露真容。征得服侍的女士许可，所有人鱼贯而入，在其榻前站定。Ruler也是初次与他们见面，一眼看去意味深长地抬抬眉毛，不再说什么。
　　“您好，打扰了。”藤丸立香在走进内室时，就向那位白衣长裙，架着半框眼镜的女性英灵有礼问候。毛茸茸的耳朵和身后垂下的长尾虽十分罕见，却让迦勒底的少年回忆起精明活泼的示巴女王，又顺带联想到与女王有因缘的故人，反倒更增一分亲切。
　　“不，这边才是多有冒犯。明知您两位是查理曼本人和他的御主，却不曾亲迎。”秘书打扮的女性英灵不卑不亢地提裙行礼，“起初虽然对那位的气息有所疑问……毕竟，不像卡尔大帝那种等级的灵基规格。”
　　……身边的白银骑士还被封印着力量，对面会心生疑窦也不奇怪啊。立香微微点头表示理解。
　　“但阿斯托尔福他们的反应，已足够证明您就是本尊。”女秘书扶扶眼镜，“还请原谅我家老爷的过度谨慎。事关界域与圣杯安全，我们实在不敢大意。”
　　“噢！别这样紧张，我一丁点也没往心里去的。”查理曼随和地微笑，“比起那个，快点介绍你们的名字吧。能拿出这等勇气借用卡尔大帝之名，我也很好奇是什么样的英雄呢！”
　　判定真王不会为难自己服侍的『老爷』，女秘书放下心来。她侧身向帘幕内轻声请示两句后，便玉腕一抬，将厚重的布匹全部拉开。
　　“唔喔！！为、为什么一次性全都……！老夫还以为会一层层来呢！”
　　“在王的面前就不要讲究那种排场了，老爷。”
　　暴露于众目之下的，是一位圆滚滚的矮小老者。铠甲帽盔长枪披风，全副武装。胡子花白，却健旺矍铄。比起头顶的『卡尔大帝』之虚名，更接近——
　　“……骑士？”查理曼睁圆了眼睛嘀咕道。
　　“咳、咳哼！”许是本尊太年轻，气息也不强势，老骑士英灵摆出一副究极打肿脸充胖子的姿态，“吾之名为堂吉诃德！拉曼查的遍历骑士，职阶是Lancer。是这个界域的王……也说不定！能改！”
　　能改是怎样。说这几个字之前他肯定有偷看秘书和三个骑士的眼色了吧。
　　“然后，我是他的侍从桑丘·潘沙。”女秘书笑容可掬地补充，“这么说或许也不准确……我其实是他的爱马驽骍难得、他心爱的公主杜尔西内娅，以及公爵夫人的侍女阿尔蒂希多拉——这一系列故事人物的统合体。各位还是叫我桑丘就好。”
　　“嗯！很帅气的组合啊！”查理曼赞道，“居然是家喻户晓的作品中诞生的英灵，这个特异点有什么特质我大概明白啦。”他上前两步，向被这个动作吓得一哆嗦的老爷子致意：“我正是查理曼，那边的那群家伙——十二勇士的王。虽说只是历史上的卡尔大帝的侧影，源自他留下的各种传说……嘛，当成代理也不差。作为遍历骑士的同伴，往后也多指教！”
　　“哦、哦哦哦……！桑丘，他、他说我是他的同伴！”堂吉诃德激动地扯住侍女的衣袖，“那位查理曼这么说了——！”
　　“人家只是客气一下，请别当真老爷。”桑丘面不改色地殴出一记重击，又塞了颗糖，“不过能接下那三位圣骑士阁下的殷切拜托而挑起重任，我也觉得您非常棒哦。”
　　“欸？！”查理曼一愣，嗖地把目光转向随着那句话突然变得局促不已的三个人。
　　“……罗兰，怎么回事？让他扮演卡尔大帝的是你们？”
　　“啊呀，这个嘛……”被点名的男人支支吾吾，企图转火，“阿斯托尔福！你迎接他们的时候就没把事情解释清楚吗！”
　　“哎哎哎？！我肯定有解释过的！……也许吧？”粉毛骑士天真地仰脸，在不存在的记忆里翻箱倒柜。
　　“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个了……！”布拉达曼特欲哭无泪，“王要发怒了——”
　　呃，太迟了。连身为御主的藤丸立香都不敢吱声，悄悄瞥向气压一路走低的圣骑士帝。
　　“你、们、啊。”
　　仿佛头疼的爹面对自家几个把无辜老人架到树上不让人下来的顽皮孩子，查理曼忿忿举起收在鞘中的咎瓦尤斯，连剑带鞘狠命往地上一镇。
　　——铿！！
　　“都给我坐下！老实招来！！”

　　哪怕灵基力量仍有不足，王总归是王。这仨动辄人来疯的圣骑士能乖巧听话地在堂下正坐，也是前所未见。新界域的来历很快厘清——首先在附近的高塔上找到圣杯的人是阿斯托尔福，罗兰和布拉达曼特随后因着十二勇士的连锁召唤降临于特异点。所幸理性蒸发的骑兵本能地认为复仇界域的『叛逆』非其所愿，连带影响了剩下两位同伴，三人一合计，干脆拎着圣杯到处流浪，寻找能另起炉灶的领袖，率领他们干点大事。后来与堂吉诃德和桑丘相遇，借卡尔大帝之名，成功将一盘散沙的其他泛人类史一侧的从者们聚集起来。
　　……顺道一提，过程是堂吉诃德自荐外加和平友好的商谈敲定。绝对没有查理曼担惊受怕的，威逼利诱败坏门风（？）之类的事情发生。
　　“也就是说，”藤丸立香不知不觉加入了检讨会，“你们的条件是，只要不叛逆泛人类史，能带你们做厉害的事，就把圣杯给他，还簇拥他当你们的王？”
　　“可以这么说吧！”罗兰不好意思地挠头，“现在想想，这种决策是有点马虎了哈！”
　　这是有点的程度吗！立香转头拽住自己的Servant：“查理！你这样不行啊！放养得太过分会被坏人骗走的！”
　　“诶诶～～？是我的责任吗……？”年轻的王皱起眉，一脸认真地困惑中。
　　“不，那个……”带点撒娇的语调真犯规，立香顷刻忘记接下来想说什么，“总之……他们遇到的是富有骑士精神的堂吉诃德先生真是太好了。”
　　旁听的老骑士闻言愣了会神。
　　“好在查理和迦勒底的Master都来了！”阿斯托尔福不老实地摇来晃去，“是来帮我们的对吧？”
　　“我们当然会帮你们啦。但是……”查理曼和立香对视一眼，正欲组织语言，Ruler就以毫无必要的热心从人群外不偏不倚飞来一刀，正中要害：“他们两个是代表南边的复权界域来这里，打算借你们的圣杯用用的。”
　　“——？！！”
　　在场一干人等，惊惧的表情像听到卡尔大帝决定把女儿都嫁出去一样。被“臣等还没想好干啥陛下为何先降”的愕然眼神齐刷刷瞪视，立香先窘出一身汗：“请听我说明缘由！事实上……”
　　阐明我方来意花了不少功夫，夕阳残照时，大家终于握手言欢达成一致。用于补强界域实力的圣杯自然不能直接带走，也无法将新界域的英灵和兵力转移至复权界域麾下——先前桑丘等人已经千辛万苦游说从者们追随了『卡尔大帝』，没有出尔反尔的可能。
　　“……仅剩的办法是，我们来接管这个界域，成为卡尔大帝了啊。”查理曼于会面末尾，喃喃自语道。
　　担负界域之主一职，培养兵强马壮的从者军，名正言顺地调用最大力量援助复权界域。想象很美好，现实很沧桑，太多事情需着手准备，参与典礼便是第一道坎。
　　“连切换到第三灵基也不行吗？”回客房的路上，立香担心地问。
　　“不行啊，力量还发挥不出来。”骑士摇摇头，“所谓的半吊子？不上不下？……的那种感觉。看来我的状态想达到最佳，也需要帅气的……关键的时机。”他垂下头，眼睛因情绪低落而有些黯淡，“抱歉，立香。作为你的Servant，这种时候帮不上你的忙……”
　　“查理不需要道歉啊。”立香蹙眉，“我能平安地到达这里，都是多亏你。”
　　“不，让我道歉吧。我是真心想为你做更多的事，做不到原本可以做到的也是事实。”查理曼走到客房门口，示意御主站住，自己先搜查了一下外间和卧室确保安全，再让他进去，“倘若把你的宽容当做理所当然，对那样的事实视而不见，就更逊了。”
　　……明明不论立香本人，还是十二勇士的成员们，都不会因为他力量削弱而觉得他太逊。查理在本质上依旧是个认真的人。立香想起凯尔特神话中的Geis，那些名垂千古的英雄不惜给自身加诸戒律，一旦违背禁制连性命或许都会断送。查理曼当初对他说的“把所有为此要付出的代价算在结果里面”，远比看上去沉重。他的从者承担了应该承担的一切，衰弱、憋屈、不甘与歉疚，而他又为对方做到了多少？
　　“查理。”立香走上前望着年轻的骑士，“你不是说过，我们两个要去追寻帅气的顶点吗？现在就当作……不小心滑到半坡，再加把劲一定还能够回去。可能爬上去的过程不太像样……还能加油吗？”
　　“……Master。”
　　“因为我也会努力的，会做所有我能做的，和现在这种状态的查理一起加油。所以……！”
　　——所以也希望，自己可以成为他的依靠。
　　坦白讲，立香并不知道除了喊加油以外该怎么给人打气，更何况平时受到鼓励的总是这一边。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双蓝眼睛在听着他说话的过程中便渐渐地浮现了光芒，最后整个人甚至满血复活般地打起了精神。查理曼止不住开心地握起少年的手，像是要将先前懊恼的情绪全部倾倒出来一样，大松一口气。
　　“是啊……不加油不行，那么就该继续加油。本来就是这么简单的事。谢谢，立香。果然你才是最帅气的人啊！”
　　回握住他的手，立香的眼下有红晕一掠而过。“嗯，能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查理。”
　　——以及，还希望。……这个『最』字能永远在他这里保留下去。

　　迦勒底主从刚安顿没多久，桑丘敲门来送晚饭。整个界域没有人类，这大约是专程为迦勒底御主准备的膳食。立香连连道谢，礼仪周正的侍女则欠身道无须客气。“两位是老爷即将托付界域领主之位的人，这点心意不成敬意。我和老爷的安全，往后也要仰赖查理曼陛下和您的庇护。”
　　“堂吉诃德先生……对转让一事没有意见吗？”立香问。
　　“是。老爷看似勇猛，却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桑丘将托盘揽扣在胸前，“只面对罗兰他们还尚可，要让他统领上千从者，拿出王的威严就太吃力了。只在这里说与您听，仪式被一推再推，其实也是因为他临阵怯场。再拖延下去，就要到极限了。”
　　“上千从者，那是会怕吧。”查理曼笑道，“现在这样不也挺好嘛，以他最喜欢的骑士的姿态继续活跃，身边还有你这样出色的公主陪伴。”
　　“您没有因此轻蔑老爷就好。”
　　“不强迫飞鸟下水、游鱼翔天，这才是国王。更不用说他早先还愿意挺身而出，带领我的骑士们对抗复仇界域那么多的人，很了不起哦！只是这一点，就足够他为之自豪了。”
　　“……非常感谢。”桑丘动容地向他深深一鞠躬，“稍后我会送来修改过的礼服。界域落成的典礼明日一早正式举办，若有不合适之处，请让我尽快处理。”
　　还真是赶得刚好的时间。待到那套与宫殿风格不相上下，并非普通灵衣的华服被他们签收，金光闪耀锐气千条地横躺在床上，查理曼不由得头疼兼眼疼地捂住了脸。
　　“Golden！”立香发自内心地感叹。
　　“阿斯托尔福他们都提供了些什么设计灵感啊。”查理曼从掌缝里叹气，“完全是那位大帝的特色，要让现在的我穿这种东西吗？饶了我吧……！！”
　　看来十二勇士们也觉得冒险者形态的查理曼没个王样，装束不具备参考价值。立香翻动了一下厚如棉被的披风，死沉。“原来第三灵基的查理，每天都要穿这么繁重的东西啊。”从未见过那身行头被剥离下来单独作为衣服存在，现在掂了掂近似的内容，才明白王形态的圣骑士帝何其辛苦——那套金银铠甲得多少公斤啊……！
　　“重量倒是无所谓。”筋力A的剑士抬起头，“只是觉得不适合我，穿上也不会有成为王的实感。话虽如此，该出面的时候我还是会好好干的。”他走到立香身边将那件华服提起，向他的御主露出一个平稳温和的微笑。
　　“那么，明天早上协助卡尔大帝整装的任务就有劳你了，吾之Master。”
　　“…………是。”
　　声线不似第三灵基那般低沉，却用着一模一样的措辞和节奏。立香一阵恍然，意识到他好像也有点想念查理曼身为王时的姿态。
　　……
　　中庭喷泉附近，几团紫色光影在夜幕中轻微浮动。裁定者借助玻璃灯盏的照明，在空气黑板上写写画画。异常专注，身后有人连喊他三声都没听见。
　　“Ruler！”藤丸立香放大嗓门，重重拍上他的肩。
　　“哇？！”银发青年吓得一缩脖子，“……是你啊迦勒底的Master。抱歉，在考虑一个证明方法，没注意到你。”瞥见少年周围没有其他人，“你的Servant呢？不护卫你没问题么。”
　　“查理想去和十二勇士的伙伴们聊聊天。”立香没有忘记这位陪同他们过来的临时队友，“白天发生了好多事，还没能向你道谢。专程给我们带路谢谢你，Ruler。”
　　“不客气。”Ruler收起手上的粉笔，“除了这个，你还有别的话想说吧？”
　　“嗯。”立香收敛笑容，再一次端详面前的裁定者。相似的银灰发色和狭长双眼，样式一致的条纹西裤，以及披风另一侧，密密匝匝的蛛网纹路。——有个熟悉的人在出发前夕还和自己坐在休息室里，摆出谜题，透着几分阴险地言笑晏晏。愣是没能第一时间想起。
　　“Ruler，……你是詹姆斯·莫里亚蒂吗？”
　　问出这句话，才后知后觉地害怕。猜错不会有什么损失，猜对的后续才细思恐极。立香将手背后，指尖摩挲着救命的令咒。
　　“你真厉害啊，只身一人跑来揭穿Servant的真名，不怕被灭口吗？”Ruler一时呆住，“不……又或许，你根本就是个单细胞，没想那么多？”
　　“你就说对不对吧！”后半句话听着太来气，立香直想揍他。不会错了，就是那个欠打的老头子！
　　“呵呵呵，Bingo。我正是詹姆斯·莫里亚蒂，作为那个大人物未来可期的『青年时代』的自己，受召唤而来。”裁定者坦然宣告，“不可以误解喔，时间轴上我是『还没有成为欧洲邪恶组织首领』的莫里亚蒂，记忆都在那之前中断了。要不要成为也在考虑中呢。”
　　“考虑中？”立香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
　　“嗯嗯。在我降临这个特异点时，这就是一道重要的，值得计算求解的问题。”年轻的教授以指节叩叩空气黑板，平静地念出题目。
　　“——试证明，詹姆斯·莫里亚蒂也可以作为『善』而继续存在下去。”
　　那双黑曜石的瞳眸，藏着某种诡异却殷切的期待，在淡紫灯下闪烁出幽幽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