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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醒 ...

  •   开学第一天,溥奕宁还没从放假昼夜颠倒的作息中调整过来。
      安静的纯音乐,无聊的哲学电影,寡淡无味的翻译小说...他都试了,可是就是睡不着。

      嘎吱——嘎吱——

      不知道折腾到几点,感觉自己好像终于睡着的溥奕宁被这令人烦躁的声音‘吵醒’,他不悦地等了又等,但这噪声似乎没有丝毫要停止的意思,他无奈只能缓缓睁开眼。
      出乎意料的是,眼前的场景并非他所熟悉的卧室,甚至算不上是一个具体的场景。
      他清醒了几秒,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破旧的秋千上,秋千小幅度的前后摇动着,轴承因为常年的风吹雨淋早已锈迹斑斑,在艰难的转动中发出尖锐的哀鸣声,秋千的四周空无一物,只有无限延伸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溥奕宁一边思考一边打量着四周,他尝试站起来却找不到任何落脚点,他垂头往下看,只有深不见底的空洞,“是梦啊…”
      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最累人的清醒梦。

      “哥哥!”
      溥奕宁听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声音,是棠婉很小时候的,“棠婉?”这声音的来源没有具体的方向,他环顾四周,并不能搜寻到棠婉的身影。
      即便是清醒梦,大部分时候梦境也是毫无逻辑可言的,溥奕宁的眼前混乱无序地闪现出那些过去的埋藏在记忆深处的画面。

      自从棠婉学会了说话就每天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棠婉的爸爸妈妈总是忙工作不在家,大部分时间都是保姆在照顾,溥奕宁的妈妈方云舒的工作自由度比较高,加上两个孩子一起玩也能给她剩不少事,所以棠婉经常和他们待在一起。

      光怪陆离的画面停在了一个平常的午后,这是那天棠婉刚巧在溥奕宁家的幼儿读物里看到介绍家庭成员的内容,然后她就迫不及待地举着小手拉着溥奕宁和自己比身高。

      方云舒坐在一旁的躺椅上问:“小婉这是在做什么呀?”
      “干妈,书上说哥哥姐姐都比弟弟妹妹大,可我明明和哥哥一样大,为什么他是哥哥呢?”
      方云舒笑着把棠婉抱到台阶上,仔细理好她因为抻着手而从半身蓬蓬裙里拽出的衣角,“小笨蛋,一样高就是一样大了吗?哥哥比你早来到这个世界上几个月,所以是哥哥呀。”
      “那哥哥比我出生早为什么才和我一样高?画里面的哥哥比妹妹要高很多的。”

      “那是因为啊,小婉的营养都用来长身体了,但是哥哥生病啦,所以哥哥的营养都用来保护他的身体了。”
      棠婉听了个一知半解,她不懂这个逻辑,也不知道营养是什么,只知道生病了就要去看医生,医院是很可怕的地方,有股不好闻的味道,到处都是带着帽子口罩只露出一双冷冰冰眼睛的人,还会用针扎她,想到这些棠婉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了,她抱着溥奕宁的胳膊不撒手,“哥哥不要生病,我不要哥哥打针。”

      现在时间线的溥奕宁看着过去时间线的棠婉,心里软成一滩水,他迫切的想要揉揉棠婉的小脑袋,可伸出手却无法触碰。
      他的手径直穿过了棠婉的身影,画面被这一下搅动出了如水波纹般的圈环。
      扩散,平静,直至回归最初那一片毫无波澜的黑暗。

      一片树叶飞过耳畔,接着传来一阵沙沙作响。
      树叶相互拍打的声音逐渐淡去。

      哥哥——
      哥哥看我——

      溥奕宁再次循声望去,眼前的场景崩塌重建,那是家附近已经被房地产取代的老旧公园,五六岁的棠婉穿着艳色的短袖和背带裤,戴着有动物耳朵装饰的遮阳帽,背对着阳光站在最高的滑梯顶上,正激动地朝着秋千这边喊溥奕宁,她的发丝在斜阳里泛着金色的光晕,活像个有自我意识的洋娃娃。

      溥奕宁生下来就患有哮喘,再加上小孩子抵抗力弱,所以小时候他经常生病,尤其是在幼儿园阶段,初次和复杂的外界环境亲密接触,导致五天工作日里他有三天都泡在医院挂吊瓶。
      那时候棠婉最喜欢在这个小公园里玩,他不能像她一样活蹦乱跳的,就只能坐在不远处的秋千上看着她,陪着她,等她玩尽兴。

      溥奕宁明知道这只是过去的记忆,她听不到,但依然回应到:“我看到了!你小心点,不要又摔跟头了。”
      一语成谶,溥奕宁刚说完,棠婉就一脚踩空,头朝下的从螺旋滑梯上溜了下来,膝盖磕得又青又紫。

      溥奕宁不管不顾地跳下秋千,结果这次脚下竟然有了实实在在的平地,他来不及想什么就着急忙慌地往棠婉那里跑。
      可他好像永远去不到棠婉身边似的,周围的画面就像是映射在满是裂痕的镜面上,他每走一步,镜子就碎得更严重一点,直到一切被彻底粉碎。
      他捂着脑袋,蜷缩着身子侧躺在地上,可接踵而至的不是预想中玻璃碎片扎进血肉的刺痛,而是一阵混乱地散在全身的钝痛。

      溥奕宁艰难地睁开眼睛,他的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缩小到了十岁左右的大小,眼前是七八个和他差不多岁数的稚嫩躯体,可他们面目却是模糊而狰狞的。
      头顶不堪入耳的谩骂不断向下倾倒着。

      病秧子。
      瘦猴子。
      细竹竿。
      …

      小学的时候,在爸妈还有医生的不懈努力下,溥奕宁除了依然很爱生病和过分消瘦以外,身体发育已经基本跟正常同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了,只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没能逃过被同学欺负和被起外号的命运。
      不知过了多久,落在身上的拳脚戛然而止,一道窄窄的阴影笼罩了下来。

      “你们再敢欺负他,就等着以后每周一都在主旗台上罚站念检讨吧!”
      棠婉胳膊上的风纪委员袖标对小学生来说显然是很有威慑力的,那几个不干人事的熊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的斟酌了一下后果之后,灰溜溜地离开了。

      “哥哥,哥哥”,棠婉蹲下身子轻拉溥奕宁的胳膊,声音有些颤抖,“没事了,没事了,他们都被我赶跑了,你别害怕。”
      溥奕宁看着刚刚帅气十足挡在自己身前的棠婉,她的眼尾还挂着两颗黄豆大小强忍着不落下的倔强泪珠。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棠婉已经不再是只会撒娇耍赖的小妹妹,而是可以挡在自己身前的小大人了。
      溥奕宁站起来拍干净身上沾染的尘土,然后牵起棠婉的小手,说:“糖糖别哭,我不疼,我们回家吧。”

      周围的空气似乎变得稀薄了不少,溥奕宁的喘息越来越急促,眼前一黑再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方云舒正守在床边,看他醒了,关切地问:“宝贝,你醒啦?还难不难受?能不能喘过来气儿?”
      “嗯,能”,话说出口的语气是溥奕宁自己都没意料到的虚弱。

      方云舒长舒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了,你们在院子里玩得好好的,我就听到小婉慌忙地跑过来喊我,说你晕倒了,还好是在草地上你没摔着,刚刚你们干什么了,怎么就突然犯哮喘了?”
      “林玄朝我扔东西。”
      “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嗯,吵架了。”
      “小婉提议要玩家家酒的时候,你们不是很开心嘛?为什么突然就吵架了?”
      “林玄要当爸爸,他非要小婉当妈妈,我不让,然后就吵起来了,他气不过抓了把地上的野花扔我,花粉混着土,我就喘不上来气儿了。”

      方云舒换了姿势,挨着溥奕宁靠在了床头,“那你为什么不让呢?”
      “我不喜欢。”
      “不喜欢林玄当爸爸?为什么不喜欢呀?”
      “因为爸爸妈妈要结婚,林玄不能和她结婚。”
      方云舒听着溥奕宁这个半大孩子谈结婚觉得挺逗的,她半开玩笑地问:“那谁能和小婉结婚?”
      “我。”

      方云舒被这回答惊到了,“为什么?”
      溥奕宁直视着方云舒,眼神春节真诚,“因为我喜欢她。”
      方云舒看着这个五岁大的孩子,一时间不知道该接什么,“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知道!”
      “哦?说说看,什么是喜欢?”
      “就是放学排队出校门的时候,我只想跟她手拉手。”

      虽然听起来很幼稚很没逻辑,但方云舒知道这不是小孩子的玩笑话,而是一句无比认真的自我肯定,处于性别意识觉醒阶段的孩子,就是这样表达自己笨拙的喜欢的。
      方云舒没有责备什么,或是进行严厉的教育,只是很温柔的说:“你是哥哥,哥哥不会喜欢妹妹,也不可以喜欢妹妹。”

      ——你是哥哥,哥哥不会喜欢妹妹,也不可以喜欢妹妹。
      这句话像是一声警钟,强行将溥奕宁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他大口吸气,呼吸急促,可氧气似乎始终无法进入肺循环,他艰难地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气雾剂。

      药罐内的气雾颗粒顺着口咽进入呼吸道。
      数十秒后,紧绷的肌肉开始松弛,胸闷和窒息造成的缺氧眩晕逐渐平息。
      恢复自由的呼吸让他又一次体会到戏弄了死神的快感,他脱力似的倚在床头,额头上的冷汗蒸发带来阵阵凉意。

      溥奕宁捏着气雾剂,盯着那不大不小的药瓶发呆。
      等完全平复下来,他涩声苦笑到:“可是,我偏偏就是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我不该喜欢的人呐...”
      我能怎么办呢?
      我要怎么办呢?

      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
      因为她明媚,健康。
      依赖我,保护我。
      她是出现在我生命中的小太阳。

      从前溥奕宁不理解,明明是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为什么不可以谈喜欢,所以他不曾放弃过。
      喜欢棠婉成了习惯,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改不了也戒不掉。
      后来当他从方云舒嘴里得知了根本的缘由时,已经无法全身而退了。

      方云舒在溥奕宁懂事和他谈过心,他的哮喘是遗传,即便他未来的妻子不患有哮喘,他的孩子也会有高达30%的几率患病,就像她自己这样。
      当初方云舒和丈夫结婚的时候,两个人是准备丁克的,溥奕宁的到来完全是意料之外,在经历了漫长的思想斗争后,两个人还是决定赌那70%的正常概率。
      结果可见,赌徒心理实不可取啊。

      且不说后代,单单是和一个哮喘病人生活在一起,要照顾和妥协的地方就已经是方方面面了,更别提他们发病的时候,因此方云舒其实并不是很希望溥奕宁和另一个女孩子结婚,对他以后的妻子来说,这不公平,更何况溥奕宁心之所向的那个女孩儿还是自己好闺蜜的掌上明珠。

      道理溥奕宁都懂,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存在会成为另一个人的拖累,所以他只能陷在这份痛苦中恒久地挣扎。
      无法表露出分毫的感情,是一场针对灵魂的漫长凌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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