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第 15 章 夜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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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林子真后，邵光不想这么快回教室。
看着手中的笔，思绪不由发散，回想起上课时的情景。
细长白皙的手指被大一圈的手握住，被一根根掰开，然后慢慢地捏住微颤的指尖，轻抚摩挲，最后不紧不慢收紧，密不透风地裹住……
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地映现在脑海里。
邵光垂在裤缝旁边白皙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手指仿佛仍被男生放在手心里缱绻地抚弄。
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
他垂下眼，顶着地板繁复的花纹不动。
不想回去。
起码不是现在。
邵光不是笨蛋，虽然他性格有些懦弱胆小，但不是什么都不明白，他能感受到徐濯华对他态度的细微变化。
邵光疑惑的歪了歪头。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
他慢吞吞地换了只脚，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
过了一会儿，自己轻轻掐了一下。
微微刺痛。
嗯，很正差的生理条件反应。
邵光稍微放下心，也是，烛照没有拉响警报，那应该没事。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找来一把空椅子，打算等一会儿再走。
刘老师进门时就看到安静端坐在椅子上的男生，有些好奇伸头看着桌面上的照片。
可能因为未经他人允许，男生认为乱碰别人物品是很不礼貌的行为，所以他只是微微低头，露出乌发下乖巧的脸庞。
刘老师掩门的动作一顿，温雅的眸光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他走过来，朝邵光解释说：“这是我儿子。”
照片上是两个一站一坐的人。
一名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的男生坐在木椅上，他似乎有些羞怯脸红，低着头没有看镜头。
而刘老师站在他身后，周身温文儒雅，手搭载儿子肩膀上，对着镜头含笑而立。
手指轻抚过照片上的人，刘老师眼神有些怀念。
“不过他在十四岁的时候就生病去世了，他和你一样，曾经是一个自闭症患者。”
邵光微愣，看向照片里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对不起，老师我不知道……”
刘老师坐下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紧张，温柔笑，“没事，都已经过去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显露出几道纹路，却反而不显老，仿佛是岁月的沉淀，细小的皱纹让他增添一份中年男性的魅力，宛如陈放多年的红酒，滋味醇厚。
眸光看过来的时候，温柔又强大，丝毫看不出曾经的痛苦与绝望。
刘老师将烟灰色的西装外套搭载椅子上，对邵光打趣道，“不介意老师脱件外套吧？”
邵光摇了摇头。
“那就好，”刘老师解开袖口的扣子，一举一动中周身气质平淡随和，从容自然。
如沐春风。
见邵光放松不少，刘老师笑了笑，看向他打石膏的手，问：“手恢复得怎么样？”
邵光：“再过一个星期就可以拆了。”
刘老师点点头，侧头从抽屉拿了某样东西递给他，“你拿回去后自己保存好。”
邵光低头微愣。
是一张银行卡。
刘老师笑了声，“拿吧，密码是你身份证后六位。”
见邵光有些不知所措，他说：“你在学校被篮球架砸伤，学校有义务承担责任，这是学校给你的赔偿。”
邵光低头看着那张卡。
刘老师继续道：“事故调查也出来了，你可以看看，”把一份文件递给邵光，对边看边听的邵光说：
“故意损毁篮球架的维修工人学校会追究他的刑事责任，至于唆使的汪永望，他已经主动转学，你不用担心。”
刘老师停顿了下，“维修工人虽是早有预谋，没有其唆使也会行事，但校领导商议，给予汪永望劝退处理。”
闻言邵光有些发愣，回校后他没怎么关注其他人，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还和汪永望有牵扯。
邵光翻看手里的文件，心情有些复杂。
刘老师看着沉默不语的邵光，想到退学那天脸色阴沉的汪永望，轻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说得还是委婉了，一个教唆杀人未遂的学生，即使是未成年人，也难逃法律的制裁，要不是汪家动用关系，关押至未成年犯管教所在所难免。
相比之下，退学算得上比较轻的处罚了，但是学籍档案有污点，即使汪家再有能力，转学是估计没有哪个好学校愿意接收。
见邵光已经明白其中的意思，刘老师清了清嗓子，对上他的眼睛。
“所以，学校的意思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能明白吗？”
暗地里劝退，不公开处罚汪永望，封锁消息，学校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将校园事故的影响降到最小化，保住二中的名声。
安抚邵光，给予补偿也是如此。
见邵光低头不语，刘老师轻拍他的手，安慰道：
“老师知道你心里委屈，校领导发话，下次联考，即使你考不进前100名，也可以继续留在二班。”
刘老师叹息，抽出一张纸，“还有这个，你拿回去重新填写盖章再提交给我。”
是原主之前提交的贫困申请表。
国家为解决家庭经济困难的学生的就学问题，设立普通高中国家助学金，平均资助标准为每生每年1500元。
但具体资助标准，一般结合学生家庭贫困程度，细分为2-3档，给予1000元-3000元的助学金。
邵光家里只有两个人，邵奶奶年老古稀，并没有劳动收入，仅有微薄的退休金，加上之前原主身患自闭症，完全符合申请标准，获批的是第一档，每年3000元。
表单上的信息和往年一样填写，但如今被打回来重新填写。
邵光盯着桌上那张的纸。
申请表单很薄很轻，只有一页。
似乎风一吹，便可随风而起，轻如浮毛，无所可依。
邵光知道，家里如今全靠邵奶奶的一千多块钱的退休工资撑着，少了助学补助，奶奶需要辛劳去捡塑料瓶补贴家用。
刘老师将银行卡和申请表递给他，“回去改改就好。”
视线落到他有些不合身的外套，眸光微闪，轻声道：“有困难可以来找老师。”
沉默许久，邵光轻轻嗯了声，“我知道了，老师我先走了。”收过东西离开。
*
回到教室时，邵光静静地站在座位旁边，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
也不坐着，就看着。
烛照安静地陪着。
垂落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镜，谁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
但他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保安大叔巡视走廊，发现教室里居然还有学生，喊了声：“哎，同学，回家了，落锁了。”
邵光才惊觉原来天已经黑了，扭头看向窗外，暗黑的天幕中隐隐挂上了夜星，空旷的学校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今天是周五，所有的学生都回家了，教室里只剩下邵光一个人。
他动了动发麻发冷的脚，“好，叔这就走。”
低头收拾了几本书，在保安大叔催促的目光中快速离开教学楼。
寒凉的夜风袭来，走出学校大门时邵光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
他收紧了身上的外套，一面往公交车站的方向走，一面低头摸了一下耳机。
“烛照，帮我查——”
向左转的脚步微顿。
一辆浑身漆黑的车静静地停在路边，男生双手插兜倚在车旁，带着鸭舌帽，听见声音抬起头，帽檐下眸光平静，静静地看着邵光。
*
“谢谢，”头靠在窗边，邵光发神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突然说道。
车在稀疏的马路上行驶着。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载空调轻微的转动声。
旁边的衣物摩挲了一下。
徐濯华微微侧脸，“不用。”
接下来又是一片寂静，后座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窗外路过一组霓虹灯，倒映进邵光眼底，漆黑的眸子里五彩斑斓，脸部轮廓在彩光下莹润剔透。
邵光眼睫微微颤动了下，手指不自觉触碰车窗，描绘着窗外光怪陆离的世界。
“滴答”声响起，司机打了转向灯，霓虹灯转瞬即逝，车厢重新陷入安静黑暗。
手指轻顿，邵光转过头，视线里一片黑暗，他问，“你会遇到困难吗？”
“没有。”
为什么呢，是人都会有困难，不可能没有人没有困难。
邵光眼睛里弥漫上了茫然。
他听到那道声音平静地陈述：
“困难之所以称为困难，只是相对当前来说，你，”
“——过于弱小。”
黑暗中邵光看不清徐濯华的神色，只听到他淡淡说：“唯有强大，才有选择的权利。”
“强大吗？”
邵光喃喃自语道。
窗外闪进一束光，照亮整个车厢。
徐濯华的目光定定对上邵光，眸光幽深，倒映着他小小的身子，宛如深不见底泥淖中旋涡，诱人入渊，越发深邃。
对面的车呼啸而过，车厢内又陷入昏暗中，余有微亮的夜光投入，徐濯华抬眸，似乎又不是。
窗外的风呼呼的刮着，影影绰绰，但邵光的眼睛仍是那么清亮透彻。
像污浊黑泥中的宝石，纵使周遭肮脏不堪，纵使深埋泥沼，依然璀璨夺目，令人心向神往。
他抬手。
温暖的手掌覆盖住那颗宝石，只想把它藏在只有它能看见的地方。
“睡一会，到了叫你。”
邵光眼睛在黑暗中眨了眨。
紧绷疲劳的神经突然一下子松懈下来，困倦袭上心头。
他好像又闻到了手腕中传来淡淡的木质气息。
悠远且温润。
……
手底下的眼皮缓缓划落，过一会儿，车厢里清浅的呼吸声渐缓，慢慢变得悠长起来。
在邵光即将倒向椅子时，徐濯华手臂一挥，轻柔搂住单薄的肩膀，放在腿上。
邵光毫无知觉地陷在青年怀中，呼吸又暖又沉，脸颊红润。
徐濯华垂眸，指腹在白皙的脸上轻轻扶过，神色不明。
凶兽即将把宝石吞下的那一刻，它停住了，它着迷地捧着这颗光彩夺目的宝石，吞掉多可惜啊，让它继续磨铣，是不是会更加熠熠生辉？
手指落到耳垂，缓慢地将不停闪烁的耳机摘下。
他看着邵光头往怀里埋了埋，眸光渐深。
快强大起来吧。
唯有强大，才会拥有更多的话语权、资源，才会知道你可以怎么做。
……
晚上。
邵奶奶很高兴孙子回来，特地去菜市场买了许多菜。
从厨房端出菜，摆上桌。
在客厅没有见到徐濯华，诧异地问乖乖坐着等开饭的孙子：
“咦，光儿，你朋友怎么不在？”
邵光紧张得手里都冒汗，“他、他说肚子不饿，先回家了。”
邵奶奶闻言落座，疑惑呢喃：“……嗯？怎么走那么快？”
此时，坐在车里看向窗外的徐濯华突然低头，落在微褶的下摆。
仿佛看到了呆愣看着自己的动作，神色慌张却努力镇定的少年，留下一句“谢谢你送我回来。”就跑个没影的人。
他手指微微摩挲了一下。
“真是个用完就丢的——”
坐在前面的徐褚礼听见后座传来淡淡的轻笑声，仿佛夹杂着无尽纵容。
“小坏蛋呢。”
“你说是吧，褚礼。”
徐褚礼眉眼低垂，没对上那双深深的眼神，垂首轻声回应：“邵少爷少年心性。”
“开车吧。”
“是。”
徐褚礼启动发动机，垂眸看着方向盘，没有再往后看。
……
邵家。
邵奶奶仍有些纳闷，转身对自家孙子感叹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留留，难得你有个伴……”
邵光低着头不敢看她。
“哎，来，多吃点！”
邵奶奶无奈，只得舀了一碗浓浓的山药排骨汤给他，慈爱笑道:“再长高点，身体才棒棒。”
看着碗里的大肉块，邵光停下竹筷，“奶奶，你也吃。”
他伸长身子，夹一块大的排骨放到奶奶碗里。
“你吃就行，唉，奶奶老喽，咬不动了。”
邵奶奶颤巍巍地举起碗，另一只枯瘦的大手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孙子的头。
笑眯眯道:“光儿懂事了，等你长大咯，给奶奶做好吃的，奶奶就知足了。”
邵光抬起头，望着奶奶饱经风霜的面庞，有些担忧。
岁月无情，在老人的脸上刻下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深幽沟壑，皱纹猖狂地爬上了脸颊，额头，双鬓染满白霜。
邵光轻轻抚着奶奶的手。
因长年累月劳作，老人的手骨节很粗大，青筋暴起，掌心满是厚厚白茧，即粗糙又僵硬。
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邵光缓缓抱着老人的手，抿了抿嘴。
目光温和而坚定地承诺:“那您等着，等光儿给您做您爱吃的五花肉。”
“好，奶奶等着……”
邵奶奶喜笑颜开，扶了扶他前额碎发，突然叹了口气。
“转眼间，光儿已经准备毕业了，也不知道奶奶还能不能看到光儿大学毕业的样子。”
邵光突然有些不知所措：“奶奶……”
“没事，光儿，人生难免走一回的。”
邵奶奶温柔地摸摸他的头，轻轻拍了拍，“永生为妄，生老病死是很正常的事情，光儿不必别用害怕。”
“之前你生病，奶奶还担心我走了，你怎么办，现在看见你好起来，奶奶已经很高兴了。”
“我不要奶奶走。”邵光抱住奶奶，想到有一天回家再也见不到邵奶奶，慌张难过起来。
今天在教室他没有哭，在车上也没有哭，但这一刻，在这个混合着汗渍与泥土味道的怀抱里，鼻头抑制不住的酸涩。
“哎，不哭不哭啊。”
邵光紧紧抓住邵奶奶的衣角，头埋在她膝盖里。
“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
哄劝了好一会儿，邵光终肯抬头了。
邵奶奶轻轻帮邵光擦了擦，哭笑不得，点了点他的鼻头。
“您不要走。”
邵光蹭了蹭老人的腿，不肯松手，倔强地等着她答复。
“好，奶奶保证……”
“奶奶可舍不得我们家小光儿，奶奶还想看光儿成家立业呢。”
邵奶奶眼眸荡满了慈笑。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第 15 章 夜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