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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并肩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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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如果是那个人的话,只要注视着他的背影,似乎就能够触摸到世界的温度。
我站在体育馆二楼的位置,看着场馆里正打得激烈的排球练习赛。
周围是一小群一小群前来观摩的学生,其中女孩子占了多数。
在我校这边一个漂亮的扣球后,第一局的比赛结束。而随着哨声的响起,身边的女生们感叹着:“呐,那个4号,好厉害啊。”
是他。
由一个绝对称得上精彩的斜线球拿下第一局的男生,此刻走向休息区时还在兴奋地挥舞着手臂,甚至还跃跃欲试着想要蹦起来再还原当时的身形,最终在身旁队友和经理的合力压制下才作罢。
不过哪怕被按住了肩膀,他的嘴也一刻都没有闲下来过。飘荡过宽阔的场馆,还是能清晰地听见他“今天的手感好到爆啊”“120%的我果然赛高”诸如此类的话。
以及尤其奇怪的,完全无法理解的几声“Hey!Hey!Hey!”
非常的聒噪。
不过……
“噗…”
刚刚夸叹了他的那几个女孩子此时都忍俊不禁,捂着嘴笑看着那个吵吵闹闹的方向。
啊,是这样的呀。
我收回被笑声吸引去的余光,又继续看向他。
一直都是这样的。
那些百分百展现出来的情绪,那些感染着身边所有人的亢奋,那些带动着全场为之喝彩的活力。只要是他,就总会让人愉悦地接受下来。
木兔光太郎,就是有着这样神奇的魅力。
2.
同班的赤苇京治在仰头喝水的间隙瞥见了我,我举起手中他落在教室的习题册扬了扬。
他一怔,继而马上反应过来,便感激的朝着我微微欠了欠身,哪怕我们现在隔着这么远的距离。
于是这一举动成功引起了某位好奇值满分的猫头鹰boy的注意。
“什么什么?赤苇你在干嘛?”
圆溜溜的眼睛很快锁定在了正收回手的我身上,还顺带着将我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木兔只是单纯的想看出我和赤苇刚刚是不是暗中进行了些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行动,不过他自己也许并不清楚,他的目光总是十分锐利的,所以此刻的我只能逐渐感受到身体的僵硬。
毕竟他姑且也算我很留意的对象,被这样盯着,难免紧张。
好在赤苇似乎是跟他说了什么“这样盯着女生看是很不礼貌的”之类的话,木兔才终于移开视线,转而叽叽喳喳说些其他的什么了。
我刚舒了口气,听见旁边的女生小声叫了叫我。
她先是问我和那个5号是朋友吗,在得到我“只是同班同学”的回答后,犹豫了一下,脸上逐渐腾升起一抹粉红。
我疑惑地看着她。
难不成,是赤苇京治的爱慕者?
“不好意思,冒味地再问一下,那...那你认识那个4号吗?”
我一愣。
啊,原来是喜欢木兔啊。
没有人会不注意到他的。球场上的木兔,是光看着也会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的程度。
不是连我也试图一直寻找他的背影吗?
不过......
“抱歉,我们并不认识。”
3.
我是怎么知道木兔光太朗的呢?
也不是很费劲,作为枭谷的强劲社团,排球社在学校本就拥有话题度。
而天生引人注目的木兔就更为显眼了。
但最初我对他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是高二的学长”这一层面上。
比起木兔,我似乎和同班的赤苇京治更有缘分。
一动加一静这样的排座定律大概并不受班主任的青睐,同样安静的我们自开学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同桌。
哪怕后面座位分开了,但是也一直被分到同一个学习小组。
我其实,也不是天生就沉默寡言,只是觉得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什么多开口的必要。
靠着这样的性子,我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而这在青春萌动的校园里注定是不受欢迎的处事方式。
我历来的同学们或多或少都觉得我是个不讨喜的家伙。
一开始我还有点担心,这位同样不多话的赤苇同学和我做同桌,大概很难熬吧。
后来才发现我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赤苇同学并不在意我看着有些孤僻的性子,我们的相处非常安静和谐,有时甚至会恍然间出现一种默契感。
那是一种不需要多说什么,就很自在的状态。
我原以为这种默契的同桌关系会随着我们座位的分开而自然地消失,但是赤苇好像没有这么想。
赤苇是个很少会麻烦别人的人,当然,做事非常细心的他也不需要麻烦别人。
但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小意外。
比如,国文老师突然表示希望每个学习小组第二天的课上可以推荐一本书,小组内的几个人要分工做好对书籍的内容概述。
已经临近放学时间,部活繁忙的赤苇没有办法跟我们一起讨论要选择哪本书,所以他只能拜托其他人将分工之后的任务告诉他。
我意外的是在同组的另外几个同学都是班里“好人缘代表”的情况下,赤苇居然会选择来拜托我为他传递消息。
所以对比其他同学,我是他认为的“可以被麻烦”的对象吗?
后来那天我和其他几个同学在图书馆选好了书目——《金阁寺》。
嫌回去再做会麻烦,我们在图书馆完成了各自负责部分的概述内容才各自回家。
我仍旧是一个人先行一步。彼时天色已不算光亮,路过体育馆时,却仍旧听见了球体落地的“砰砰”声。
突然想起赤苇好像就是在这个体育馆训练排球的。虽然无论怎么想都很莫名其妙,但我当时就是没有理由地走到了体育馆门口。
大概已经过了正式训练的时间,场馆内只有几个人在零散地做着各自的练习。
我看见赤苇正在给一个发型很奇怪的男生托球。
嗯...这算什么?猫头鹰脑袋?
是最近新流行的什么中二漫画里面的发型吗?
中二少年身姿矫健,身形也非常好看,能看得出来平时一定进行了很多锻炼。
我站在他背对着的方向,能看见他背部明朗的线条,以及跳跃至半空时身体柔韧的弧度。
随后他扣下了一个直线球。
我不明白排球的技巧,但是能感受到排球被“非常用力”的扣下,是“非常”,砸在地面上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而中二少年紧跟着兴奋地夸着自己“扣的好!”更显得那一球荡气回肠。
不知道怎么形容,大概是,很舒畅的感觉。
如果我是一个阴郁少女,扣下来刚刚那一球,会觉得很发泄解气的那种。
但是和我脑补的自己不一样,猫头鹰同学的驱动力不是郁气,而是......
“喂,赤苇,再来一球!刚刚扣的实在是太爽了!”
《金阁寺》:少年的骄傲应该更轻松、更明亮,最好是眼睛看得见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是滚烫的热情。
4.
思绪回到此刻,第二局的比赛似乎也临近尾声,依旧是枭谷领先拿到赛点。
对方紧咬着比分,两边都不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得分的机会。
我又下意识去寻找木兔的身影。
在注意到这样一个散发着炽热温度的人之后,我偶尔会找机会来看看排球赛。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早知道木兔在球场上是一个情绪不太稳定的人。
比如此时,在多次进攻都被拦下的情况下,他果然逐渐急躁了起来,扣球的角度愈发找不到思考的痕迹。
赤苇是很会观察场上形势的优秀二传,当机立断选择将下一球传给另一边的三年级学长。
这一球成功让枭谷拿下第二局,结束了今天的练习赛。
而我也等对方学校和围观的学生慢慢走完之后,才趁着他们休息整顿的间隙找到了赤苇。
“真是麻烦你了,”赤苇又露出十分感激的表情,“不仅愿意跟我交换值日,还特地把习题册送过来。”
我摆摆手,正想告诉他只是举手之劳,不用在意,结果下一秒听见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所以就是因为你帮忙赤苇才赶上了比赛吗?”
我后背一僵,缓慢扭头,看见一只有些蔫儿但仍旧好奇心旺盛的猫头鹰学长。
赤苇瞧见木兔这幅没精打采的样子,叹口气道:“木兔学长,我已经解释过了,当时没把球传给你真的只是战术策略而已,并不是不相信你。”
木兔好像并没有被他的话安慰到,满脸都写着“啊果然还是我太弱了啊连自家二传都不愿意把球传给我我真是一个不合格的主攻手啊”。
垂头丧气的木兔少了那股逼人的气势,连发丝都耷拉了下来,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
于是原本已经跟赤苇点头致意打算离开的我,一时冲动之下,小声说了句“木兔学长的球非常有力量”。
在对方呆楞着看向我时,我下意识回避了他的目光,然后盯着地面更小声地补了一句:“很震撼。”
说完就匆匆往体育馆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短短几秒内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我即将走出体育馆时,身后又传出了那道奇妙的“Hey!Hey!Hey!”的声音。
……
木兔他,好像不止是有点可爱。
可爱的过分啊。
5.
“创作是需要一颗真心的。”
这是介下老师刚刚在办公室里对我说的话。
我的作品没能入围全国中学生绘画大赛的决赛,对此我并不感到意外。本就不是自愿报名,是介下老师一再劝说才参加的。
我更在意的,是她说的这句话。
创作的真心?并不是这样的。
巧妙的构图,流畅的线条,融洽的色彩,才是一幅精美的绘画作品所需要的。
至于真心、情感这一类虚无的东西,都是一群过度感性的人所提出的空洞概念罢了。甚至说难听一点,是矫情。
目的?大概是“欺诈”其他同样过度感性的人,使之陷入莫名其妙的感动情绪然后进坑。
而介下老师的目的,不过是想用这样华丽的说辞来安慰她眼里因为落选而失望的学生而已。
只是对象是我的话,显得多余了些。
绘画、比赛,这两个我都不在乎。
比赛是被劝得有些不耐烦了才参加的,绘画是无聊才一直画下去的。
现在是午休时间,我拿着便当往经常去的那个天台走去。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秋季的雨总带着一丝凉寒,也带来了世界的静谧。
就这样看着雨幕就餐的话,人也会跟着沉静下来吧。
是很舒服的状……
“嘿!你也来这里吃饭吗?”
……
世界的…静谧…?
我看着眼前的木兔两人,跨出的脚就这么停在了半空中。
赤苇冲我点点头:“亚树同学。”
我感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的小幅度抽了抽。
正犹豫着要不要转换阵地,没想到精力充沛的木兔又凑了上来。
“亚树?你的姓氏吗?真好听啊,全名是什么?”
“…亚树礼。”
木兔还打算说什么,被赤苇拦了下来。
赤苇柔和地笑了笑,“因为下雨了,木兔学长吵着要来天台吃,说是这样看着很帅气。”
木兔飞快接话:“电视剧里的大英雄出征前都会下雨!”
赤苇无视木兔的话,继续对我说:“要跟我们一起吗?”
6.
莫名其妙。
非常莫名其妙。
自从那天我阴差阳错的和他们一起吃了饭之后,木兔似乎自动将我归类到他“可以打招呼的朋友”这一群体里。
不,不止。
是“可以非常、特别、超级热情的打招呼的朋友”。
以及……
“亚树!”
才刚下课一分钟左右,木兔就已经蹿到了我们班的门口。
他看了眼正往门口走的赤苇,又看向还没开始动作的我。
“快走吧,我都快饿死啦!”
所以,我到底是什么时候说过从此以后就成为他们的饭搭子了?!
为什么他能这么理直气壮啊喂!
7.
距离产生美果然是真的。
我觉得我对木兔光太郎的滤镜要逐渐开始消散了。
“我拒绝。”
对面的木兔瞬间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亚树~”
我不解,“所以补习这种事为什么不找赤苇君?他的成绩比我好吧?”
“就是赤苇让我来找你的啊,他说你的英语比他好,其他科目他负责,英语就拜托你了。”
蛤?
到底为什么连赤苇也变得这么理直气壮了?!
见我不说话,木兔继续撒娇:“亚树~拜托拜托,老师说这次考试难度会很大,我期末要是不及格就参加不了寒假的合宿了。”
到底为什么连那么几天的假期都要去搞个合宿?!
完蛋了,总感觉在对眼前这个猫头鹰滤镜消散之前,是我的人设先一步崩塌。
到底为什么我会从寡言少语的孤僻怪变成现在的吐槽役啊?!
8.
木兔拜托我给他补习英语。
木兔拜托我在每天部活开始前给他补习英语。
木兔拜托我在每天部活开始前给他补习英语,但他忘了。
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已经到了排球社的活动室了。所以他又拜托我今天去活动室给他补习。
这个排球笨蛋。
当我站在活动室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开始疑惑了起来——这算什么?为什么我要做这些事?
还没等我想明白,门就被人突然打开。
“欸?为什么我们门口会有女孩子?!”
是一个头发比一般男生要长一点的人,在看见我之后惊呼了一声。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道身影飞快地蹿了出来。
“亚树你来啦!”
*
“什么?!”
在得知我来的原因之后,刚刚门口的那个男生似乎很受打击。
“木兔你这家伙!凭什么你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来帮你补习!”
…我需要对他说一声谢谢夸奖吗?
木兔昂起下巴,用很欠揍的语气回他:“怎么样!没人来帮你补习吧!”
…他在骄傲些什么?
最后还是赤苇出面拉开了这两个幼稚学长毫无意义的口水掰头。
…没想到啊,这个社团里最可靠的居然是作为后辈的赤苇同学。
*
由于我实在是不清楚木兔的英语水平——他的分数在平均值左右,具体在哪方面有不足我并不知道。
所以本着既然答应教了就要认真负责的态度,我找到了一张英语试卷,想让他做完让我看看问题所在。
然后……
不是吧?这才几分钟啊就变豆豆眼了?
我抱着怀疑的态度仔细看了看试卷的内容。
……拿成最近在攻略的超大词汇量测试卷了,我收回前面那句“认真负责的态度”。
可就算我一直诚实地解释这是我也没办法很好地做出来的试题,木兔也持续陷入了沮丧模式。
赤苇他们已经提前去体育馆了,就算想求助也没有办法。
我叹了口气,只能自己上场了。
“木兔学长。”
木兔抬起毫无灵魂的豆豆眼和我对视。
“木兔学长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带领很多人向前走,”我按了按手里的英文课本,“所以,能给这样的木兔学长补习,我很荣幸。”
木兔逐渐恢复平时的状态,我趁热打铁:“木兔学长需要我补习的内容越多,证明我能帮忙的就越多,我就越感到荣幸。”
木兔微微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我是第一次尝试赤苇平时承担的那个角色,忐忑之余更觉得木兔可爱极了。于是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是真的哦。”
对面的木兔好几秒没吭声,就在我以为我的尝试失败了时,一只手突然轻轻搭在了我头上。
“!!!”
“亚树,”在我怔愣的目光下,木兔露出了一个我很少,不,是几乎从未见过的,很温柔地笑容。
然后他揉了揉我的头,“要多像这样笑笑啊。”
9.
我有问过木兔,为什么会那么喜欢排球。
他回答说——因为喜欢上了,所以就喜欢了。
嗯,这很木兔。
其实我最近面对木兔,总是很频繁地出现“羡慕”这样的情绪。
——那么坦然的,去喜欢一样事物。
对于我这样没有羁绊的人,热爱是一种很多余的情绪。
自小父母离婚,被丢给母亲。
但其实和母亲十多年就没见过几次,我一直跟外祖母生活在一起。
我一直无法明白,人与人,人与世界,到底有什么联系。
老师和课本里都说,血缘是世上最深的羁绊。
我不能全然感受。
我,母亲,父亲,显然是三个完全独立的,并不紧密的个体。血缘也并没有加深所谓的羁绊。
但是我很喜欢外祖母,那是我与世界最紧致、最牢靠的联系。
是一条粗壮的麻绳,维系着我和这个陌生的星球。
可是有一天,这条绳子断了。
如果每个人都是另一个人与世界之间的那根绳子,那早晚都会有断裂的那一天。很简单的道理,我自然知道的。
可是不再拥有绳子的人,算什么呢?
游荡在各个角落,随风而晃荡的,某种灵异体?
后来搬进了母亲的家,进门的前一刻都在思考该如何与称得上“陌生人”的母亲相处。或许这个人会把处于灵异状态的我拉回人间?
不过是多余的想法罢了。
因为我很快发现,比起家人,我与母亲更像是生活作息与轨迹完全错开的合租室友。
空空荡荡的一户建,院落里也毫无生活气息。
最初我尝试着移栽了些茶梅。
可是它们全都死了。
那天早上,难得同时出现在家里的两人碰了头。
母亲急匆匆又要出门,路过院子角落那些她上一次见还生机勃勃的茶梅,此时株干上只剩下鲜少的叶片失去光泽耷拉着,一派颓然。
我看见母亲怔愣了一瞬,缓缓停下步子,而后朝那几株已经失去生命的茶梅伸出了手,似乎是想摸一下那些叶片。
但她下一秒就回神过来,又赶紧收回手走掉了。
我目送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才慢慢移到院子里面。
停在刚刚母亲站立着的位置,然后继续了母亲没有完成的动作。
叶片再无最初油嫩的触感。
“你也不想和世界有联系吗?”
后来有同学劝我:“亚树,你这样是不对的,要合群一点才可以啊。”
我试过的。可是同学也一批又一批地变动,再努力试图融入的一段关系,最终也会不知在哪一天突然消弭。
所以,游离在人群之外,不才应该是常态吗?
为什么大家一副彼此完全融合了的样子?
才不是这样的吧。
羁绊大多都是假的。
而没有羁绊的人,更是无法拥有热爱。
10.
所幸我和赤苇不辱使命,成功让木兔全科及格。
不过也完全不意外就是了,木兔一直是个很聪明、理解能力很快的人,哪怕试题难度较大,及格这种事仍旧是很轻松的。
“亚树,”课间赤苇走到我旁边,“正月一起去参拜吧。”
我愣了下,“你们的合宿……”
他解释道:“是在合宿的前一天。”
似乎是担心我会拒绝,赤苇接着说:“虽然参拜这件事本身也许没有意义,但是跟朋友一起的话,或许会稍微变得不一样。”
朋…友…?
我对这个算不上熟悉的词语有些莫名的惶恐,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反应。
“木兔学长也非常希望亚树一起来。”
*
学期结束后不久就到了新年。
早上睁开眼之后我还恍惚了一阵。
约定好见面的日子,等待那一天的到来,早起拾掇好自己,在约定的地点见面。
这一整个流程,对我而言都是新奇的。
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关系,不喜欢这样的接触。
一点也不。
但是……
等我慢吞吞地收拾完打开门,才发现——下雪了。
不是这个冬季的初雪,却是新一年的第一场雪。
寒风早在我开门的那一瞬间就涌了过来,我拢了拢衣领,朝院外走去。
路过曾经种植茶梅的角落,我停下来看了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从那一片捧起一小堆雪。
因为嫌不方便,我基本上没有戴手套的习惯。
冰凉的雪将我的指头一点点冻红,反而映衬的它更洁白无暇。
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我拍拍手出了院门。
带门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着待会儿和他俩见了面说些什么。要说“新年快乐”的吧,可恶,真是不习惯啊。
“亚树!”
这个声音……
我诧异地看着不远处正开心地冲我招手的木兔,赶紧跑上前去。
“木兔学长?你怎么会在这?”
“我来接你啦,”木兔想了想又补充,“赤苇有点事,待会儿会直接去神社跟我们集合。”
我马上表示自己一个人过去也很方便的,不用麻烦他专程来接我的。可木兔却突然拍拍自己的胸脯,一脸骄傲地说着“我可是学长啊”什么的。
于是一边走着,我一边好奇地问他:“那木兔学长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你应该不是刚到的吧。”
木兔:“因为还没到约好的时间,我不知道你起床没有啊。”
我微微怔愣了一下。
木兔他,神经大条的时候是真的会到让人大开眼界的程度,可有时候,又…意外的很贴心。
我突然想起一开始思考的东西。
“木兔学长,”我转过身,略微郑重的,“新年快乐。”
11.
虽然很快地回应了我,但是木兔对我的祝福表示不解。
“哪有人说新年快乐的时候这么严肃啊?”
在木兔的理解里,新年祝福应该是带着笑意的,是令说出口的本人都非常愉快的祝愿。
我笑了笑没说话。
对我而言,任何诚挚的祝愿,都应该是严肃庄重的。
因为过度恳切,过度期盼。盼望对你的祝福,一定要实现。
这是外祖母在我小时候教导我的。
“阿礼啊,”她摸着我的头,“祝福这件事,是讲给被祝福的人听的,也是讲给神明听的。”
——“你在恳求神明为你眼前这个人带来好运。”
回忆起了一些温暖的东西,我下意识把下巴往衣领里缩了缩。
在沉思中,旁边的人突然将什么柔软的东西套了过来。
反应过来是木兔的围巾之后,我赶紧制止了他继续为我围围巾的动作。
“木兔学长!”我感到脸上的温度有些上升,“你怎么把围巾给我了…”
木兔的天然属性简直到了让人无奈的地步。
他理直气壮地躲过我的手,道:“你刚刚都被冻得缩了一下了!我看见了!”
我解释:“不是的,我是无意识的,不是冷。你快把围巾拿回去。”
木兔满脸不相信,盯着我看了好几秒,然后突然伸手,用掌心触了触我的指尖。
“!!!”
我的心猛地一缩。
“骗人!”木兔又开始整理刚刚替我围到一半的围巾,然后倏然凑近我的脸,“亚树,不可以撒谎哦。”
心…心脏啊,为什么跳成这样,是会死人的吧?一定会的吧?
就算我刚刚是在撒谎…可是现在我只能感受到一股热浪突兀汹涌地窜了出来,紧贴着我脖颈的不属于我的温度,一路攀升,让我的脑袋一阵晕乎。
给异性戴自己的围巾什么的,太暧昧了吧!
木兔是笨蛋吗?!
12.
和赤苇见到面的时候,他的目光似乎在我的脖子上停留了一瞬。
啊,好想逃。
大概是因为运气好,或者是这个时间点本就人少,我们没有怎么排队。
其实我很久没有来过神社了。
小时候和外祖母倒是常来,那时候我最喜欢的环节就是在手水舍净手。
好像真的洗去了污秽,成为可以与神明诉语的信徒。
后来试图融入身边的同学时也来过一次,不过从踏进神社到离开的整个过程,我的思绪一直在游离,再也没有童稚时期的安定。
参拜完之后的抽签和写绘马我都没有参与。
“亚树没有想许的愿望吗?”
我摇摇头,看着他们将绘马挂好,一起往外面走。
赤苇好像犹豫着想说什么,被我发现后才终于开口。
“亚树,很抱歉,让你陪我们跑这一趟。”
他果然误会了。
我叫住他们俩,然后发自内心地露出一个笑。
“谢谢你们。赤苇,你说得对,”我和他对上视线,“和朋友一起的话,确实是不一样的。”
13.
木兔这段时间经常夸我。
虽然这种像夸小朋友一样的语气让我很不爽就是了。
“阿礼,不错啊不错啊,今天也有在好好微笑啊,真棒!”
他到底以为一岁的差距能有多大?
还有我什么时候同意让他这样叫我了?
我拍开他放在我头顶的手,咬牙切齿地反驳:“木兔学长,请不要这么叫我,很奇怪的。”
他疑惑地凑过来问:“哪里奇怪了?你家人不就是这么叫你的吗?”
是的,就在我们新年初诣那天的晚上,木兔坚持要送我回家,而赤苇则因为一通电话先一步跟我们告辞。
等我和木兔走到我家门口时,正好遇见同样刚回来的我母亲。
她看着我们一愣,目光在木兔身上从头到尾打量了好几遍。
估计是那奇特的猫头鹰发型让她以为我被哪个不良尾随回家了。
不过木兔一开口问好,她的疑虑就被打消了。
木兔光太郎,一向很讨长辈喜欢的。
所以很讨人喜欢的木兔同学就被我母亲拉进了家,用她刚排队买的人气糕点款待了一番。
……赤苇你走早了。
母亲其实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大概,只是寒暄了几句。好在木兔每次回答的都很热情活力,才让客厅显得不至于那么尴尬。
然后等我去厨房重新沏茶的时候,我听见她对木兔说:
“阿礼,一直都是个好孩子。”
我回过神,看了眼旁边的书包,里面装着新年那天母亲送我的绘画工具。
赤苇吃完最后一口便当,开始吐槽:“木兔学长,真的挺奇怪的。”
木兔不服地撅嘴:“什么嘛,赤苇你跟我一起这么喊不就好了。”
赤苇转头看着我,面部诡异地抽动了几下。
我叹气:“赤苇君,请不要强迫你自己。”
我说,你别太宠那只猫头鹰了啊喂。
“话说,阿礼,”猫头鹰boy又对着我,“这学期的东京都绘画大赛,你参加吗?”
“你消息还挺灵通的。”我瞥瞥赤苇,后者瞬间转过头当没看见。
木兔以为我真的在夸他,立马叉着腰:“那当然了,我可什么都知道啊。”
要是换做以前,我可能会立刻表示自己不会参加。
但是现在,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开始有些犹豫。
然后木兔就一拍手擅自决定了。
“马上就是我们春高的第二场比赛,如果我们赢了的话,”猫头鹰亮闪闪的眼睛看着我,“阿礼,你就去参加绘画比赛吧。”
14.
“这不公平!”我立马提出提议。
木兔疑惑地歪歪头,“哪里不公平了?”
“你们很强的吧?肯定是会赢的啊。”
赤苇和木兔都是一愣,然后木兔立刻纠正了我的说辞:“不能这么说,阿礼,没有一定会赢的比赛。”
我坦然地反驳:“可是你们就是肯定会赢啊,不是吗?”
我喜欢根据事实依据合理推断,觉得自己并没有判断错误。
木兔好半晌没有吱声,倒是赤苇笑了笑:“亚树对我们,很信任啊。”
这跟信任没有关系吧?
我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安静了几秒的猫头鹰又开始大吼大叫。
“没错!因为有我在啊,我可是最强的啊!Hey!Hey!Hey!”
这个家伙……
我和赤苇无奈地对视一眼,立马起身拿起东西,扬长而去。
*
我没有参加社团,好在枭谷在这方面并没有强制性。
不过自从上次比赛我的作品从全国初审出圈,绘画社的社长就偶尔会来劝我加入。
此刻我看着再次出现的社长,在她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脑子里就开始为我的拒绝言论打草稿。
于是等她刚一结束尾音,我立刻回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实在是没有这个兴趣,抱歉。”
听着不像是打了草稿的样子,可我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了,真是对不起面前这位学姐。
社长只好作罢,结束了这一轮的劝说计划。
不过临走前,她留下了一句:“亚树同学,我会等到那天的——你真正爱上画画的那天。”
我在原地看着她走远。
然后忍不住悄声吐槽:“可是学姐你不是马上要毕业了吗?”
不对不对,吐槽役只有赤苇就够了,我才不要加入!
15.
没过几天,在某个终于拥有暖意的傍晚,我刚回到家不久。
本想着舒舒服服地躺一小会儿,看一看这段时间难得的带有温度的落日。
结果突然收到了木兔的消息。
「阿礼!你回家了吗?」
在得知我已经到家之后,木兔又紧接着发来一条。
「那我们在你家旁边的公园见吧!」
今天木兔他们有春高的比赛,我原本打算过一会儿再和他们联系的,没想到比赛已经结束了。
木兔说要见面,肯定是快要到了,我也没墨迹就马上出了门。
不得不再感叹一句,今天的夕阳真的很不错。
最近不怎么有雪,但空气里还是像飘散着白色的尘埃,在橘色余晖下,吸进的气体仿佛带着干燥的暖意。
虽然不会真的感到温热,但是心情总是会变得更好啊。
还没走近,我一眼就看见在长椅上坐着的木兔。
他穿着排球队定制的冲锋衣,正扭头看着落日的方向。
虽然还没和他对上话,但总觉得,他的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我没忍住弯起嘴角,走到他旁边坐下:“比赛赢了?”
木兔看向我,目光灼灼。
“赢了!”
“所以我早说过的吧,”我笑意加深了几分,“肯定是会赢的。”
“阿礼。”
我见他好像想问什么的样子,不由疑惑:“怎么了?”
“你好像真的很信任我们啊。”
我歪歪头,“上次我就想说了,这跟信任没有关系吧?”
木兔眨巴眨巴眼睛,看起来不是很懂。
“嗯……”我思考着要怎么解释,“比起信任这种东西,我更觉得我是在表述事实而已。”
“哪怕今天这场比赛输掉了,也许你的队友们会非常伤心,但你也只会遗憾自己的发挥问题吧?毕竟你一直走下去,这也只是无数比赛中的一场而已。”
没想到木兔听完我说的居然笑了起来,甚至到最后颇有一种漫画里「仰天大笑」的气势。
考虑到不远处纷纷打探过来的视线,我赶紧制止了他莫名其妙的行为,并且默默低了低头,以防可能被突然出现的街坊邻居看见,还以为我是在跟哪个傻子玩。
木兔突然一掌拍在了我的肩膀上:“很好!亚树,按照约定,去参加绘画比赛吧!”
我身子一僵。
“蛤?!”
请问这个世界上到底存不存在时光机?我现在迫切想带着木兔把时间回溯到前几天我们的午休时间。
我究竟是哪句话让他误以为我已经答应了他那个在我看来很不公平的计划?!
木兔的脑子,根本就是只能记住自己想记住的吧!
我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地拍掉木兔的手。
“木兔学长,我们并没有这个约定。”
木兔的眉头皱了起来:“阿礼,你不喜欢画画吗?你明明画得很好。”
“不存在喜不喜欢这回事,”我回他,“也并没有想过要有什么相关发展,所以参加比赛很多余,也浪费时间。”
他听了之后沉思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他是想用他神奇的大脑想出些什么。
半晌,木兔却突然问我。
“阿礼,你听说过那个末日预言吗?”
不愧是木兔啊…话题跳转的也太快了吧。
不对,更大的槽点应该是为什么连木兔都知道这个传说中的预言吧?木兔是会在意这种热点趣谈的人吗?
在得到我的肯定回答后,木兔又接着问:“如果十一个月后,真的是世界末日,你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好抽象的问题。
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两个要坐在公园里这么认真的讨论这种东西。
不过对方是木兔的话,又很诡异的正常了起来……
我叹了口气:“木兔学长,就算这是真的,就算联合国拿着喇叭冲着我的耳朵大声宣告这一定会发生,我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是吗?”木兔转过头,不再看着我,“如果是我的话,我大概也会和平时一样,好好度过自己的每一天就行了。”
“不过,还是会舍不得很多东西的。”
他说自己会觉得排球还没有打够,还说会舍不得很多人。
“爸妈啊,姐姐啊,社团的大家啊,还有,”木兔略微停顿了一下,“还有阿礼你啊。”
我愣了愣,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木兔已经凑近了我。
“阿礼你呢?”
“我……”
如果放在一年前的话,不管怎么深想,我也都是无所谓的吧。
可是现在,如果是现在……
我脑海里一瞬之间浮现出这大半年以来我和木兔赤苇相处的记忆,浮现出最近呆在家里时间越来越久的母亲。
说着是「朋友」,并且付诸于实际行动的赤苇、时刻感染着身边的人,给人以力量的木兔。
还有母亲,虽然不算明显,但仍然能看出在改变自己的母亲,开始频繁参与我的生活的母亲。
而我在下一刻因为我的第一反应感到无措,再一次感受到了去神社前出现过的相似的惶恐。
在慌乱中,一只手突然轻轻地落在了我的头顶。
木兔还是他一贯的充满朝气的笑容,较他身后的夕阳更为热烈。
“很不错吧!这种有舍不得的东西的感觉!”
然后他的手滑过我的发丝,落在我身前:“阿礼。”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我的鼻头难以控制地泛起一阵酸涩,胸腔里堵塞了好多东西,好多好多,多到满溢出来,攀爬上我的眼眶,连眼前的木兔都差点看不清。
心底的念头却愈发清晰。
——神明啊,我好像,再次拥有了羁绊。
16.
一直觉得一切都太过遥远了,世界只是一个冰冷的载体,她只是没有意识,随处晃荡的异体。至于站在这片土地上的实感这种东西,更是从未有过。
但是木兔,是突然靠近的热源,让亚树甚至大着胆子不自量力地想着,光,原来是可以这样令人亲切的东西啊。
原来,她和世界,也可以这样亲近吗?
没有谁会不喜欢木兔光太郎那样的人,炽热的,真诚的,周身气场无时无刻不在强调着——看见了吗,世界会为我而转动啊。
所以,她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下意识地分给他更多的目光,然后被感染着。
原本就只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而已。
不过就是和大部分人一样,渴求着光芒而已。
——直到他向她伸出手。
这个世界不能没有光,而那一刻,这道光独属于她。
少女心动,是森林的昆虫振翅,是亚树的混沌飓风。
于是在那一刻,她听见来自风暴中心的声音,振聋发聩——
亚树礼,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17.
我报名了绘画比赛,也加入了绘画社。
绘画社社长的那句“我会等到那天的——你真正爱上画画的那天”还历历在目,没想到这么快就让她如了愿。
那天木兔其实说了,约定什么的不重要,我只要做自己想做的就好。
但我就是突然觉得,作为一个被绳子牢牢拴在世界上的普通人,我或许,是喜欢画画的。
木兔听了我的话大为震惊:“阿礼,你居然比我先一步变得普通了!”
据赤苇表示,我和木兔关于“普通”的定义都和常人不太一样。不过还好我们三个互相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还有一件事。
我好像对木兔,过于心动了。
心动到,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总是会出神想到他。
会好奇他正在干嘛,会想去体育馆看他训练,会希望他快点出现在我的眼前。
甚至午休一起吃饭的时候,我竟然开始注意起了自己的吃相。
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连神经大条的木兔都感到了异常。
“阿礼,你今天胃口不好吗?”
我的脸瞬间升温,不用想也知道现在肯定是爆红的状态。
赤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了一下,但好在下一秒他就开始替我解围:“木兔学长,不是每个人都会像你一样那么狼吞虎咽地吃东西的。”
木兔不服气地反驳,连饭也不好好吃了。
我只好笑着哄他:“好了好了,毕竟是猛禽类啊,赤苇是说,不是谁都像木兔学长一样连吃饭都那么豪迈的。”
木兔这下开心了:“哼,是吧!我也觉得!”
“偶尔可以不用这么将就他的。”赤苇无奈地看着我。
“真的吗?”我挑挑眉,“最宠木兔学长的赤苇同学?”
赤苇好笑地摇摇头,“到底是谁打开了你的吐槽开关。”
*
关于东京都绘画大赛的事情,不同于以往的开放式创作,这次有了明确的主题——希望。
啊,好抽象的艺术。
不过这次我觉得更抽象的是我的脑子。
因为我几乎是得知主题的第一秒就有了想画的东西。
在结束了绘画社的活动之后,我给木兔和赤苇发了消息,说要等他们一起回家。
赤苇告诉我,木兔看见消息之后很开心,还说这是我第一次等他们,很有纪念意义,于是他对着排球社每一个成员都讲了一遍,成功拉到了一群人的仇恨。
所以我又对木兔补充了一句——是因为今天我也有活动才顺带的。
木兔却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想让我直接去体育馆等他们。
「没关系的!我们跟教练说一声就好啦!」
收到这条回复之后,我才放心的往体育馆的方向走了过去。
隐隐有些心跳加速,对于能去旁观木兔训练这件事,我也是十分期待的。
直白来讲的话,就是觉得,这只猫头鹰在球场上的样子实在是太帅气了。每次在球场看见他,都是我对他心动值的顶峰。
刚在体育馆门口探了探头,就被眼尖的木兔看见了。
“阿礼!你来啦!”
刚好是他们的休息时间,木兔跑来将我推到板凳那边。等我坐下之后他撑着膝盖,弯腰和我对视。
“要好好看着我的精彩表现哦阿礼。”
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另一个男生凑过来:“你就是上次那个在活动室给木兔补英语的女孩子吧?”
见有人打了头阵,更多的人围上来。
“真的好可爱啊。”
“居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看着我训练!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正思考着要做什么反应才会比较礼貌,旁边的木兔先不满了。
“喂!我说你们,”他挥手赶走了离我最近的几个人,“阿礼是来看我和赤苇的!”
几个人看着木兔,气得直牙痒痒。
赤苇:“是的。”
赤苇连你也!
在赤苇面无表情的补刀中,一群人终于捂着心口散了开来。
赤苇叮嘱我不用理这里任何一个看起来很奇怪的人,完了提醒了木兔一句接下来的3v3快开始了就先回了场上。
看起来很奇怪的人?
我下意识瞟了眼木兔,却看见他正气鼓鼓地盯着我。
诶?
我疑惑地开口:“怎么了吗?”
“我可是最厉害的哦阿礼!”
我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在看见木兔的脸更鼓了之后,缓声道:
“我知道了,我会一直注视着木兔学长的。”
我会一直,寻找着你的背影的。
18.
木兔的表现很好。
我特别喜欢看他用力地扣下每一球,和赤苇的配合恰到好处,简直是视觉盛宴。
每次他成功得分之后,都会偏头来确认我有没有看见,生怕我错过了他的帅气时刻。
用他刚刚给我的封号,我就是他的「超级粉丝」。
赤苇提醒我:“亚树,不情愿的事情要记得拒绝。”
我看着此时半空中的那道背影,只觉得,木兔说的没错。确实是超级粉丝呢我。
*
“啊~可恶!实在是太气人了!”
木叶秋纪碰了碰小见春树的肩膀,“看见了吗?”
小见春树顺着他暗示的方向,看到坐在位置上的女生。
“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盯着木兔。木兔这小子只要一得分……”
话音还没落,因为聊天疏忽导致又失了分的木叶突然一愣,然后开始握拳发狂:“就像现在这样!烦死了!!!”
小见春树又看过去一眼,然后同样咬牙切齿了起来。
安安静静坐着的女生眼神从头到尾只追着一个人跑,而一旦那个人得分转过去看她,她就会露出一个轻轻柔柔的笑。
然后木兔这个傻子就会笑的更厉害,两个人就像演电视剧一样的,眼含笑意,遥遥相望。
这个场景看的他们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刺眼!刺眼!太刺眼了!
猿杙大和走上前拍拍木叶秋纪的肩,语气低沉∶“今天,给我拦死这一脸灿烂的小子!”
*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觉得,木兔对面的几个人好像突然打了鸡血。
拦网的时候拦的密不透风——一种夸张手法,完全不给木兔他们可乘之机。
而且……最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放太多心思在木兔这边另一个一年级的成员身上。
完完全全的去死盯着木兔了啊……
在连续几个球都被封死了之后,木兔皱着眉,依旧大喊着让赤苇给他传球。
大概是因为经历过之前不给他传球他就闹别扭的情况,赤苇思考了一下还是选择把球传给了木兔。
然后……
啊,被拦的死死的啊。
眼看着木兔逐渐开始有了进入沮丧模式的趋势,赤苇头疼地叹了口气,接着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转过来看着我。
我:?
赤苇:拜托了亚树,请帮忙安慰一下木兔学长吧。
我可以拒绝吗?
不对,问题是为什么我能从赤苇的眼神里看懂他想说什么啊?!
我感觉自己的脸都僵了。
这里人很多的啊!还正在比赛呢!我就这么喊吗?!
体育馆诶!要是没控制好音量,说不定还会有回声的吧?!是的吧?!
话说赤苇为什么一脸坚定地看着我啊?!
我花了几秒做了下思想斗争,最终还是在赤苇的眼神里败下阵来。
“额,那个……”我清了清嗓子。
几乎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脸僵的更厉害了,在木兔茫然的视线里继续开口:“木兔学长……”
结果出乎我意料的,或者是出乎全场人意料的,木兔突然肉眼可见地恢复了精神。
诶?刚刚没人说什么吧?我也还没开始说什么吧?
“阿礼!”木兔精神百倍地一握拳,“我听到了!”
然后他转过身:“赤苇,再来一球!”
19.
东京都绘画大赛高中组一等奖,所画的内容是一双手。
画面里,一只手微微摊开,一只手攥着条七彩细绳,正将绳子用力挥开。细绳一头绕在那手腕,一头往画面外延伸,仿佛要冲破纸张的束缚,一路蔓延到看着画的人眼前。
画名叫《迎接》。
就像是……临出生的小孩,被人期待着,被亲密的联结守望着。
赤苇突然就有些眼热。
酸酸麻麻的感觉汇成细线触到他的心。
他偏头看向身边那个安安静静吃着便当的女孩,她咬了口他今天带来分享的炸鱼,然后满足似的眯了眯眼,幅度微小,却被他刚好看见了全过程。
赤苇眼眶的酸麻感更浓了些。
*
赤苇带给我们的炸鱼真的很好吃,我原本轻微的饱腹感一下烟消云散,感觉还能再吃二十份。
正想真诚地夸赞几句,说不定还能成功暗示他下次再多带点,一回头却发现赤苇正以一种很复杂的眼神和表情看着我。
我一愣。
视线转移到他手里的学园报,我眨眨眼,笑:“看到了?”
赤苇轻轻“嗯”了一声。
一旁的木兔好奇地凑到赤苇那里,“看到什么了?我也要看!”
“阿礼!”反应过来的木兔大声嚷嚷起来,“你获奖了居然不告诉我们!”
我一个不小心噎了一下,剧烈地咳了起来。
木兔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水就要给我喂。
我在慌乱中还分出功夫阻止了他的行为,接过水自己喝了几口顺了顺。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我有些不满地看着木兔。
这家伙是对所有人都这样吗?
他到底知不知道他有时候做出的行为真的很暧昧!
这个笨蛋!
我越想越气,忍不住说出口:“笨蛋!”
木兔瞧着有些委屈,“阿礼,你不告诉我获奖的事,你还凶我。”
我脸一红。
啊,说起这个啊……
严格说起来,我是因为木兔才画了那双手。
虽然知道以木兔的脑回路当然猜不到我的念头,但是我就是心虚的不想让他们马上知道我画的东西,所以连带着获奖的事也没有说了。
那天下午木兔一手牵着我,一手给哭得泣不成声的我擦眼泪的画面又浮现出来。
好热好热好热。
我赶紧又猛喝了几口水。
“咳咳咳咳咳……”
是的,我混乱着的大脑忘记了从幼稚园时期就被教导的一句话:喝水请不要喝的太着急。
木兔给我顺着背,还要再说什么,被赤苇打断。
“木兔前辈,”他叹了口气,“亚树还没吃完午饭,先不要问她那么多了。”
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赤苇京治!是我最棒的挚友!
赤苇好像听见了我的心声,扬起嘴角,用眼神示意我继续吃饭。末了又补了一句:“明天再给你们带炸鱼过来。”
“好耶!”
“好耶!”
是猫头鹰和我的欢呼声。
20.
青春片里最为少年少女们所钟爱的节日之一,一定会有情人节这样的日子。
试探,悸动,朦胧青涩的爱恋。
其实我是不太喜欢这样的日子的,但今年我破天荒的做了两份巧克力。
我对甜品不太擅长,为了制作出精美的模样花了好一番功夫。
等我早上来到班里,赤苇已经收到了好几个巧克力了。
拿到我的那份之后,赤苇有些不可思议,转而又露出欣慰的笑来。
他看见被我捏在手里的另一个盒子,忍不住发问:“这是给木兔学长的吗?”
“对呀,”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并觉得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除了你们俩我还有可能会给别的男生做巧克力吗?”
赤苇似乎也赞同我的话,不过还是欲言又止的样子。
在我的不停追问下,他才继续开口。
“两份是一样的…没关系吗?”
诶?
我一愣。
下意识就想反驳他的这句话,并且反问他「这有什么不对的吗」,可话到嘴边,我却猛然悟到了赤苇话里暗含的意思。
“这…这个…”我立马慌张地解释,手也无措地胡乱摆动着,“这个就是普通的义理巧克力!为什么,不是,当然,当然没有必要做成不一样的吧!”
赤苇只是勾勾嘴角,看着我没说话。
我有些气恼,唰的一下侧过头不看他。
然而又是在他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赤苇……”我小声叫他,语气略带不满。
难道我平时有表现的很明显吗?
少女心事突兀地见了光,让我的心忐忑羞涩的像是被细微的电流击过,止不住的想要紧缩。
“亚树,可以放心大胆地表现出来的。”
赤苇的声音轻柔地传进我的耳朵,却瞬间惊到了我。
“不可以!我不要!那种事情……”我想了想以明确的「喜欢」这样的身份呆在木兔身边的情景,红着脸反驳,“那种事情,我没有要打算去做……”
赤苇还想说些什么,我突然抬起头正视他。
“已经足够了。”
只是注视背影的话,就已经足够了。
*
“是阿礼亲手做的巧克力诶!”
收到我的巧克力,木兔看着很是开心,一手高高举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巧克力的包装盒。
“啊~怎么办,舍不得吃掉!”
我好笑地睨他一眼:“不吃掉就坏了啦,那我不是白做了?”
听了我的话,木兔一下子就皱起了眉,郁闷地贴靠在墙上,两只手捧着小盒子,指头摩挲着盒身。
我突然好想摸摸他的头。
硬生生止住了这个莫名冒出的念头,我垂下眼,思绪有些飘散。
下一秒木兔就凑了过来。
他的气息落到我的耳边,过度亲密的距离让我的耳尖瞬时被烫着似的火速升温。
“阿礼~”他撒娇,“如果我吃完了这个,你还会再给我做新的吗?”
木兔这家伙,完全不知道今天送巧克力是情人节的缘由,只将它当做普通的吃食而已。
我叹口气正想开口,他却又继续。
“不管是义理巧克力,还是什么…嗯…”木兔快速思考了一下,“他们说的什么?本命巧克力?”
他看着很不解的样子,眉头拧的紧紧的,然后大喊一句:“哎呀不管啦!这些都不重要!”
“反正只要是阿礼给我的,我就最喜欢了!”
21.
我早就说过了,木兔光太朗是笨蛋。
「喜欢」。
明知道他是在说巧克力,一点多余的意思也没有,我却还是因为他的这句话当场宕机,整个人开始由内而外的发烫。
我仿佛还听见了蒸汽的声音从我的头顶炸开,闷的我晕晕乎乎。
可恶可恶可恶!
再这样下去,我的心脏迟早会提前罢工!
没等到我的回应,木兔又露出委屈巴巴的样子。
而我这次实在是没忍住,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经踮着脚把手往他头上伸了过去。
我心一颤,立马顿住了手。不知道是出于尴尬还是什么原因,我急需一个落点以解释我这莫名的动作。
所以还未到达他头顶的指尖往回路过时,竟下意识轻轻抚过他的耳廓。
“!!!”
两个人都是一怔。
我和木兔靠的很近,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猛然收缩的瞳孔,甚至能感受到与剧烈起伏的胸膛相对应的,两人之间突然杂乱的呼吸。
然后木兔像是被电到一般,飞快撤后一步,微微侧过头,很是僵硬地呆立在原地,只留给我那只红到滴血的耳朵,和无措地四处流转的眼神。
我也没好到哪去,仿若石化了一般。
我干了什么?
我刚刚都干了些什么?!
两个人傻子一样的不知道怎么办,此时赤苇的出现终于解救了我们。
他疑惑地看着气氛明显不对劲的我们,把刚刚买到的炒面面包递到我们手里。
“怎么了?”
“啊,那那那个,没没事啊!”木兔结结巴巴地回应,“我们,我们在讨论,你为什么还没来!对,就是这样!”
赤苇咬着牙眯了眯眼,“那是因为有两个记忆力缺陷患者今天都没带便当,还懒得排队买午餐,我不得不去帮忙买,是这样吧?”
说完他又补充,“亚树就算了,她是因为只记得拿巧克力了,木兔学长,你……”
赤苇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他注意到面前的两个人在他说完「巧克力」这个词后都浑身颤抖了一下,气氛也再一次微妙了起来。
他若有所思地安静了几秒,再开口时就略过了之前的话题。
“好了,早该饿了吧,快吃东西了。”
22.
木兔最近变得有点奇怪。
说话的时候不正眼看我,说不了几句就跑掉,甚至午休时间都不再像之前一样和我们一直呆在一起。
他会飞快地吃完午餐,然后就声称自己还有事要先走一步。
我不是笨蛋,我知道他在躲我。
这个认知让我很是难过。
明明只是想要追寻着他就好了,只要在他身后注视着就好了。
在又一个被木兔找借口跑掉的午休时间,赤苇终于开始问我。
“你们是吵架了吗?”
问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于是赤苇又叹了口气,“是木兔学长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
其实算起来,是我做了很奇怪的事情才对。
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天台上一时间就这么沉寂下来。
“亚树,”赤苇重新开口,“很多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样子。”
*
总之,这天的社团活动,因为新来的美术指导老师仔仔细细挑了我一通毛病,被留下来重点关照的我在踏着夜色出校时看见了最近几天一直躲着我的那个身影。
人果然是极易受情绪操控的,我突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于是临时决定不要理眼前这只猫头鹰了。
木兔见我对他的呼唤充耳不闻,几步就要跨离开他周身的区域,慌张地拉上我的手臂。
“阿礼……”
我皱着眉头,回头看他:“干嘛?”
我从未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过,所以木兔肉眼可见地着急了起来。
“阿礼,对不起…我这几天不该躲着你…”说着他又解释,“不对,我不是在躲你,我,我是……”
最后支吾着无论怎么也说不清楚,木兔垂着脑袋,另一只手也搭上我的小臂,轻轻摇晃起来。
“阿礼,我错了……”
迟迟没有得到我的回应,木兔蔫巴着偷偷看了我一眼,然后神色一顿,立马手忙脚乱了起来。
“阿,阿礼…你别哭,”他说着懊恼地责怪起了自己,“都怪我,我真是太不像话了!阿礼别哭…”
我其实没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只是眼眶确实红了一片,不过好在泪意被生生止住了。
我看了眼他握着我小臂的手,炽热的温度仿佛要透过衣料,从他宽大的掌心一路蔓延至我的胸口。
“木兔学长,”我吸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些控制不住的轻颤,“我很害怕,自己会被你讨厌。”
“没有!”我的话音还未落下,木兔就快速反驳我,“我怎么可能会讨厌阿礼!阿礼老是说我,其实明明自己才是笨蛋吧!”
他一只手轻放在我头顶,弯下腰强迫我和他对视。
然后他神色和语气都无比严肃认真地说:“讨厌什么的,不会是出现在我和阿礼之间的词语。”
我忽然意识到,我拥有了突如其来的脾气,完全是因为我有在被好好关心照顾着。
恃宠而骄。
23.
春假结束之后,赤苇总觉得这两人有了什么他不知道的秘密。
比如从来都是跟自己更为默契的亚树,现在经常可以和木兔学长无障碍地进行一堆脑洞大开的交流。
原来亚树的精神世界其实也很中二吗?
还比如之前的行为尚且能以“大大咧咧”来定性的木兔学长,已经越来越习惯理所当然的对亚树做出些,只能用“亲密”来形容的行为。
更惊悚的是,除了脸还是依旧很红,亚树居然也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了。
这完全不对吧?他们明明春假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难道他们已经背着他偷偷开始恋爱了?
赤苇表示他被狠狠伤害到了。
眼看着木兔学长又傻不拉几地盯着亚树笑,甚至还凑近伸手捏了捏亚树的脸,赤苇终于再也憋不住了。
“喂,我说你们,”他睨着眼审视着眼前的两人,“真的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吗?”
*
我和木兔闻言心虚地对视了一眼。
其实春假的时候我和木兔经常见面,一般是他去排球馆练球,而我就在周边找个地方等他,有时也会进去陪着他训练。
春假期间赤苇和家人一起出门旅游去了。我和木兔商量后一致认为,虽然是赤苇的不可抗力因素,但我们这种不带他玩的行为可以算得上是对挚友的背叛,于是决定不要告诉他,让他坚信他永远是我们最爱的天使赤苇。
所以在短暂的心虚后,我和木兔齐刷刷地摇头。
“这种事情,当然是不存在的啦!”
我也跟着木兔回应道:“嗯嗯,是的。”
赤苇狐疑地看我们几眼,终于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
木兔和赤苇结束训练的时间一般都很晚。
具体的原因我在春假陪木兔的时候已经切身体会到了。
他打起球来简直是没完没了,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那段时间我无数次增加了对赤苇的敬佩之情,无论木兔要缠着他练到多晚,他都会陪着。
而我偶尔也会被绘画社的指导老师留到很晚,并且不管我如何保证自己一个人也会好好练习的,她也坚持要盯着我到最后一秒。
我猜应该是高一时的那位介下老师跟她讲过我曾经打死不参加任何美术活动的事情。
一般这种时候,我和木兔赤苇就会顺路一起回家了。
今天我们结束的时间差不多,木兔老远看见我就迫不及待地跑过来。
“阿礼!”他兴奋的跟我说着他今天练习的时候手感有多么好,甚至斜线球和直线球能交替着非常完美地使出来。
之前就听赤苇说过,木兔他其中一种球路太过顺手时,经常会忘记另一种球路要怎么打出来。
我笑着夸他∶“不愧是我们的王牌呀,果然好厉害。”
木兔“Hey Hey Hey”的喊了几声,又一脸骄傲地说∶“毕竟我现在可是队长啊!”
“是是,木兔队长。”
赤苇这个时候才走过来,他瞥了眼木兔搭在我头上的手,突然开口。
“亚树,今天我和木兔学长一起送你。”
我们并不是能一直同一条线路走回家的,一般是赤苇先和我们分开。其实在那之后不久我跟木兔也是不同方向的,但是每次一起走时他都坚持要把我送到家门口。
我疑惑地看看赤苇,他笑了笑∶“偶尔也要做个称职的好朋友吧。”
所以赤苇·称职的好友·京治就真的跟木兔一起把我送回了家。
等我到家时,发现母亲也已经回来了。
“我回来了。”
母亲从沙发上起身,“饭已经做好了哦,洗洗手过来吃吧。”
我有些意外,虽然她现在偶尔会关心我的生活,但是我们还是很少一起同桌吃饭,毕竟两个人的时间很难对的上,一个人等着另一个人的话还是太麻烦了。
餐桌上,母亲跟我聊了些有的没的,等这顿晚餐来到尾声时,她突然问我。
“阿礼,今年生日有想要的礼物吗?”
我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不是还有几个月吗?”
“因为想送一个阿礼最满意的礼物,所以想着还是早点准备比较好。”
我垂着眼没说话。
“没有的话也没关系,”母亲笑了笑,“那我就试着看看能不能给到阿礼惊喜了哦。”
我盯着茶杯里的水面,忽然回忆起曾经在外祖母家时某一年生日收到过的一套积木。我很喜欢,但是因为太复杂,我实在缺乏耐心,就一直没有把它完成。等我再想拼的时候,很多零件都已经找不到了。
“乐高的旋转木马。”
这次倒是母亲愣了一下,她不解地问∶“诶?是能发出声音的那个吗?那一套你13岁生日的时候已经收到过了吧?”
我皱了皱眉,转头去看她。
那一套早就绝版了,我只是想着再买一套普通的旋转木马的款式就可以了,根本没有提是哪一款。而且她怎么会连我是在哪一年收到的都清楚?
“你怎么知道?”
母亲忽然就噤了声,我看见她嘴唇分明动了几下,却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半晌,她才闪烁着目光,轻声回答∶“那是我送的。”
“你每年的生日礼物,我都有送的。”
我握着茶杯的手逐渐收紧。
所以我每年的礼物都是两份。
我感到有一股浓烈的情绪突兀地侵袭上了心口,但是我毫无经验,我甚至无法分清楚,那些到底是意外,是愤怒,还是难过。
眼前的这个女人,她从未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我不清楚她曾经的想法,那不重要,事实就是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诞下的骨肉。
所以即使记得生日又如何,这样的行为做来也只是像顺手在固定的时间给路口的流浪狗扔上一点零食。
所以有什么用呢?
可是,可是……
可是为什么即使是这样,我也难以抑制的被扑面而来的酸涩淹没。
客厅里沉默了很久,最后我哑着嗓子缓缓开口。
“没拼完。”
母亲赶紧接话∶“那就再买一套吧。”
“已经绝版了。”
她又露出了温柔的笑意,“我会找到的。”
我忍了很久才忍住,不将那些情绪宣泄出来。
连续深吸了好几口气,我才又回她。
“那就这个吧,”顿了顿,“我还挺喜欢的。”
*
在外祖母家的那些年,我很开心。
外祖母是我对世界认知的全部化身。
每年生日的时候,她还会给我两份礼物。
夏季的蝉鸣就萦绕在耳边,我顶着大太阳漫山遍野地跑。
跑累了,就回到她的身边,抹抹汗水,被自己脸上的汗液刺到眼睛。
然后就开始原地乱蹦,吱哇乱叫一会儿,好不容易消停了,又开始缠着外祖母说话。
“为什么我可以有两个礼物呀!”
外祖母笑着摸摸我的头。
“因为我们的阿礼是全世界最乖的小孩儿呀。”
我躺在床上,忽然想起在更小的时候,那个时候父母还没有离婚。
有一天,母亲从外面回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然后她递给我一套很齐全的绘画工具。
“阿礼,要不要画画?”
啊,那是我的第一套画具。
从此,我就再也没有停下过。
“不存在喜不喜欢这件事。”
这是当初木兔问我喜不喜欢画画时我回他的话。
湿润的眼眶终于再也承受不住眼泪的重量,从眼角倏然坠落到枕头,瞬间浸入其中。
而继第一滴之后,更多的泪水彻底失去了阻碍,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我在一片黑暗里,长久而无声地哭泣。
然后我呜咽着,再次说了一遍上楼前最后对母亲说的那句话。
“我…还挺喜欢的。”
24.
送完亚树回家,赤苇和木兔就会有一段单独相处的路程。
赤苇是故意的,他需要这样的一段时间,因为他觉得有些话必须要早点说清楚了。
“木兔学长。”
木兔看着赤苇的表情,下意识也跟着严肃起来。
“怎么了?”
“我本来觉得,依照亚树的想法,就这样也可以,反正时间还很长。”
“但是,”赤苇皱皱眉,“看着木兔学长不自知的样子,我觉得对亚树不公平。”
“不自知?!”木兔惊异地大喊。
“赤苇,你是在骂我吗?”
赤苇摇摇头,“我的意思是,木兔学长对自己的情感认知太稀里糊涂了。”
木兔困惑地歪头∶“蛤?”
“木兔学长,你喜欢亚树吗?”
木兔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当然喜欢啊,阿礼这么好!”
是了,就是这幅样子。
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意啊。
赤苇循循善诱∶“那如果有另一个跟亚树一样,和木兔学长关系也很好的女生,木兔学长也会这么喜欢吗?”
“赤苇,你在说什么呢?”木兔不解,“阿礼是跟我关系最好的女孩子,不会跟别的女生一样的。”
啊,举例失败。
赤苇想了一下,又问道∶“那如果有男生现在跟亚树表白,木兔学长是什么心情?”
木兔眉头紧蹙∶“阿礼这么好,长得好看,成绩好,画画超厉害,性格也很可爱,被表白很正常吧?”
啧。
“那如果亚树接受了他的表白呢?”
“呃……”木兔突然停下步子。
这个问题有点超纲,如果这是真的,他不知道自己具体会是什么反应。
但是光是想想,他就已经觉得很难受了。
是非常、无敌、爆炸级别的难受!
木兔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起来,大脑跟突然死机了一样,一片空白。
赤苇无奈扶额,他只是假设一下而已,怎么这就开始了?
列入猫头鹰弱点指南之一。
“那如果亚树以后是跟木兔学长在一起呢?”
木兔身子一僵,瞬间回魂,脸色随着赤苇的话变得爆红。
他突然明白了一开始赤苇问题里那个「喜欢」的意思。
“阿礼…阿礼…”木兔结结巴巴的,“阿礼当然,当然是要跟我在一起的!”
赤苇否定了他的话∶“木兔学长,不可以这么理所当然。亚树的原话是——”
“‘不会有其他改变的,现在足够了。’”
25.
于木兔而言,他非常开心亚树对他给予的,常人所无法达到的信任程度。
她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向他传达着——木兔,继续往前走就可以了哦。
他不在意人生的道路上是否会再次如国中时那样,回头时没有人追随。
毕竟不会有人永远与自己抱有同样的目标啊,他只要坚定地为自己迈步就可以了。
但是亚树——
一个人怎么能,有着那样理所当然的态度呢?
理所当然地注视着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他要笔直前进,理所当然地在他身后,不紧不慢,似乎从没想过要追上来,像是偶然相遇在街道的过路人。
可他转头看向她时,她永远都在。
分明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在这里,不是很应该的事吗?
啊,甚至让他有点生气。
诶,生气?
木兔自己吓了一跳。
对于这样忠实的支持者,他在感到自豪与安心的同时,居然还会生气?
这实在超出他的理解范畴,木兔花了很长时间才想通——
不止想要她的遥望啊。
他要她的并肩,要她的触碰,要两人的余光满载对方。
26.
木兔又开始不对劲了。
当我又一次察觉到木兔呆愣的目光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木兔学长,请好好吃饭,不要总是盯着我好吗?”
木兔瞬时慌乱地收回视线,飞速往自己嘴里猛塞了好几口食物。
我皱眉按住他的手∶“我说的是好好吃饭哦。”
木兔就突然又不动了,连嘴里的东西都不嚼,鼓着腮帮子,红着脸呆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
他这样子跟上次躲我的时候很像,但是又不太一样,至少没找借口跑掉。
甚至,我总觉得他最近出现在我眼前的频率高的过分了。
每天都要让我等他结束部活一起回家,同时段的体育课明明是不同的场馆也总是能遇见。
更过分的是,连几分钟的下课时间,都能在洗手间门口碰上。
我们根本不在同一层吧喂?!你为什么老跑到隔着好几层楼的地方来上厕所?还不是一次两次,是很多次!
难道枭谷的学园经费已经紧张到需要拆一层厕所去卖的地步了吗?!没听说啊?
*
今天绘画社没有活动,但是我再次被木兔撒娇着留下来了。想了想现在人比较少的地方,最后干脆还是去了绘画社的活动教室。
到门口竟然发现门没上锁。
“亚…亚树学姐…”
是今年新进社团的高一学弟,看他手边的东西,应该是已经画了有一会儿了。
学弟有些局促,脸红扑扑的∶“亚树学姐也没回去吗?”
我点点头,拿出自己带过来的书,空间里又再次变得安静。
半晌之后,我叹气放下书,抬眼看他。
“是我打扰到你了吗?”
“啊,不是!”他手忙脚乱地解释,“没有这回事!”
随着他不停摆手的动作,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将一大坨还没调色的颜料无意中挥到了画纸上。
“……”
两个人都沉默了一瞬。
看见我略带同情的目光,学弟又赶紧扬起一个活力的笑容∶“没关系,反正只是随便画画的。”
嗯,情绪稳定。
我正想继续看书,但经过刚刚这一个小插曲,学弟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开始跟我搭话。
“亚树学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画画的呢?”
在听到我的回答后,赞叹道∶“诶~这么久吗,好厉害啊。”
我不由失笑∶“这有什么好厉害的,就只是顺其自然地一直做下去了而已。”
“但是,”学弟很捧场,“能一直坚持做一件事情,这本身就是很厉害的事了吧!”
我们之前没怎么交流过,今天才发现他虽然看着腼腆,实际上却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虽然基本上都是他在问,但是也不会让人觉得烦扰。
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时间都已经过了很久了。
“学姐,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问问关于你东京都绘画大赛拿奖的那幅作品吗?”
“嗯?”我疑惑地看看他。
“那幅画,有灵感来源吗?”
我一怔。
木兔的身影瞬时浮现出来。
然后我垂下头,抚摸着手里的书脊,缓声∶“有的。”
他好像还想问些什么,“那……”
却在此时,教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我一转头,就看见刚刚脑海里的人出现在眼前。
他似乎是一路跑过来的,靠近我时身上还带着没挥散开的热量。
木兔蹲在我身侧,一手握着我的小臂,语气委屈∶“阿礼,为什么不回我消息?”
我这才想起,“抱歉…忘记开的是静音了。”
“哼,”木兔不满地哼唧,“不过我就知道阿礼在这里,我果然是最了解阿礼的。”
我笑着从兜里掏出一张湿巾,轻轻给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木兔学长说的对,那我们走吧。”
“好哦!阿礼,回家啦!”
临出门前我回头跟学弟点点头打个招呼,就跟着木兔一起走了。
*
身后的男生在再次恢复安静的教室里呆坐了一会儿,然后缓缓从一旁的书包里拿出一张纸。
——12年东京都绘画大赛高中组一等奖作品,《迎接》。
彼时国三的他,因为这幅画,毅然决然报考了枭谷。
在她被问到灵感来源时的表情,和刚刚那个男生进来时她的表情,一模一样。
啊。
是他啊。
27.
好心动。
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心动。
无论是笑着鼓励他的亚树,还是佯装生气教导他的亚树。亦或是什么都不做的亚树,只要是她,就足够心动了。
而这样的心动,在木兔刚刚推开绘画社活动教室时达到顶峰。
橘色的昏黄暖融融地包围着她。她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膝上的书面,神思却不知飘向了哪里。
她好像在回忆。
好像是很美好的回忆。
因为她的眼神柔和起来,和周身的暖黄交融,像是被看不见的金粉流过。然后她突然笑了。
木兔的呼吸都差点暂停。
她发现了他,她根本不知道她的眼神有多让人悸动。她就拿着那样的神情看着他。
阿礼,是他喜欢的阿礼。
28.
木兔说赤苇有事先走了,所以今天就我们两个一起。
我和木兔讲了母亲的事情。
“她好像还真的找到了那款乐高。”
木兔惊叹一声,“阿姨这是在弥补你的童年吗?”
我摇摇头。
我们都很清楚,「弥补」这个词,在情感方面是很难做到的。
人是活在时间里的生物,而时间,是最无法找回的东西。
所以,我们只是在此时此刻,重新开始。
重新学做一个母亲,重新学做一个女儿。
“我们能不能合格,谁知道呢?反正时间是不会停止的,我们总要从现在开始尝试吧。”
木兔停下了脚步。
“阿礼,”他揉揉我的头,“不愧是阿礼。”
像当初在公园里一样,他揉过我的手顺势划过我的发丝,最后竟同样的停在了我面前。
我呆愣着看向他。
木兔似乎很紧张,呼吸几次才强装镇定地开口。
“如果时间不会停止,”他的嗓音居然有些打颤,像是为了给自己打气,眼睛猛地一闭,大声喊,“那我喜欢阿礼这件事,就应该早点开始!”
喊完之后,木兔像在等待宣判一样浑身绷得僵直,还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观察我的动作。
我看着面前对我摊开的那只手,思绪再次回到那个黄昏的公园。
那时他伸出手,明明白白的向我表达着——
亚树礼,欢迎来到这个世界。
而这次,他再次邀请我,走入这个世界。
所有的情思顺着血流,汇成丝丝脉络,清晰地延伸缠绕住一颗酸涩狂跳的心脏。
我抬起手,轻轻置放在他的掌心。
木兔浑身一颤,极为明显的雀跃起来。他霎时收紧了手,将我牢牢牵住。
“阿礼,站到我的身边来。”
不要寻找我的背影,彼此永远注视着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