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马出走的女人》司画楼笙

63、三根照夜柴

　　阿欢陪我走了一段路，走到了江党山脚，这山脚下有很多茶山，都是村上人的，桂花婶今早很早便出发了，要赶在明前采这批春茶，这是一年里茶价最高的时候。
　　阿欢站在山脚，说就送我到这，她要帮奶奶一起采茶。
　　我说好。
　　早上我回了一趟家，兰花婶也是早早出门上山去采茶了，青青上课去了，我捡了青青用破的书包，用矿泉水瓶子装了点油，包了一纸盐，外加一把柴刀，一条毯子，就是我的全部行李。
　　阿欢说，你行吗？
　　那可是真正荒无人烟的深山，不比你一路流浪来，还有人烟，还有小卖部给你泡泡面的热水。
　　我讪笑，心里也没底。
　　这大半年的流浪经历，教会了我一个道理，我并不是真的喜欢流浪，喜欢居无定所，我只是讨厌无能的自己，渴望那样一个，能在流浪路上，从容活着，娴熟掌握生存技能的自己。
　　阿欢说的没错，那是深山老林，我一路流浪过来，治安再差，也有条公园的长椅睡，保安亭里虽多是盖着报纸仰头睡大觉的大爷，但终归是有“保安”。
　　深山里，蛇虫鼠蚁，谁能保证遇到什么？
　　听兰花婶说，他们小时候，山上是有老虎的，还曾进村叼过鸡。
　　不说远的，再过一两个月，村里种的地瓜长起来了，野猪是敢进村拱地瓜的。
　　我说，我行。
　　过去我的流浪，只为了逃避我一眼望到头的生活，现在我想给自己“进修”一下，我要真正把自己立起来，山高水远，天地辽阔，要哪里都去得。
　　到那时，豺狼尚且不怕，人又能奈我何？
　　阿欢也就不说话了，她把自己的包递给我，是个很旧的旅行包了，她说里面装得是她大学时和室友去野餐用的小帐篷，质量其实不大好，但总比露天席地强。
　　我认认真真地道了谢，说她想得周到。
　　我想了想，一切都很妥当了，阿欢的师傅和阿玲去接了网上那些说要来帮忙的网友，听说里面有个大网红，几百万粉丝，要全程直播，要给这件事闹出点水花来，有周警官给她们保驾护航，起码她们的安全出不了大问题。
　　而这些事全是阿玲自己想的，有没有我都不打紧。
　　我便说，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就到这里吧，以后要是有缘份，我请你们吃饭。
　　终我一生，好友寥寥，知交无一，自私凉薄。
　　这是我早早给自己下定的判词。
　　但要是阿玲阿欢不介意，我心里愿意拿她们当朋友。
　　告别总是黏黏糊糊的，我终是别了阿欢，独自往那荒芜的，草比人高的深山里走去。
　　山腰还有作物的地方，梨花开得浪漫，远处山坳还有一片桃花。
　　没了人烟的地方，杜鹃花大片大片，火红得烧遍山野，金樱子花大团大团，占据另一半江山。
　　春天，是山花浪漫的时节。
　　真奇怪，这要真是光阴牢里，一切都是假的，怎么会有这么鲜活的细节？
　　一切答案，想必只能向江茶去寻了。
　　头半天走起来，还是很顺畅的，这一段虽然已经没有作物了，但早几十年，世道还没这么发达的时候，人们的耕种地点是更远的，道路虽然难行，但还有点旧田埂的影子，偶尔还能碰见进远山扛木头的人用木头拖出的浅痕，提醒着我这是人间。
　　又走了一段，那是真真难走了，几乎没有路的影子，全是荆棘，除了野兽，人很难在里面通行，我的头发让荆棘刮来刮去，最后恼了，恨不得拿柴刀一股脑剃了。
　　但若是剃了，又很招蚊虫了。
　　我叹了口气，索性不去打理它，披头散发，爱刮爱扯，顶着满头树叶当个野人。
　　不知走了多久，我简直累得想要就地趴下，脚底应该是磨出水泡了，火辣辣得疼。
　　这荆棘丛里头，日光是一缕一缕投下来的，要通过日光分辨时间可就很不准确了。
　　幸好青青送过我一块她用旧的儿童手表，她更小的时候买来的，十六块钱就能买一块，表带已经断了，好在还能看时间，我掏出来看了眼，已经下午三点了。
　　再走下去，便来不及收拾晚上的住处，那是很危险的。
　　我仰起脖子，艰难地张望了一眼。
　　这样的深山里，是很难有平坦的空地的，顶好的是那种小竹林，这种竹子只有手指粗细，竹林里也不大长杂草，是比较理想的栖身之所。
　　就是，蚊子是真多啊。
　　我用柴刀砍出一小块空地出来时，已经满身的汗，那种脚细长的花蚊子不住在眼前嗡嗡嗡，也不咬，光嗡得人心烦意乱。
　　说它不咬，冷不丁一看，又是满脸满手臂的包。
　　觉着这空地能勉强放下帐篷了，我就不接着砍了，把地上的竹茬子也清理了清理，，接着用砍下来的竹子铺在地上，再把帐篷打开。
　　谢天谢地，阿欢给的是那种简易帐篷，不需要怎么安装，不然等装好天也黑了。
　　这帐篷确实质量不怎么好，有些地方的塑料已经粉化，一碰就簌簌往下掉，但深山老林里，有个遮挡的顶，比什么都好了。
　　接下来，得是准备吃的了。
　　我没有带很多吃的，毕竟要走很远很难走的山路，要是带一背包吃的，不说其他必要的东西还能不能装下，背我也是背不动的，就带了两个馒头，一瓶水，前头走的时候已经吃完了。
　　好在南方的山里并不缺水，走两步就能遇到一条涓涓细流，这样的溪水里还藏着许多林蛙，听说很补，家华进山采粽叶时经常会抓回来，但都是他自个儿受用，我就是好奇也尝不到。
　　今晚倒是可以试着抓一抓！我带着手电筒，蛙这种东西，到了晚上，手电筒光一打，便呆在原地任人宰割了。
　　食物，春天也是不缺的。
　　打猎我诚然是不会，但惊蛰刚过，万物复苏，正是笋冒头的时候，就拿我所在的这片小竹林说，那笋子一根根又肥又嫩，喜人得很。
　　在光阴牢里，我能给那挑嘴的蛇妖都喂个半饱，自己就更不挑了，而且我还能生火！
　　忙到五点左右，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在帐篷前拢了一堆火柴，烧起火来，煮了点小笋汤喝了。
　　大抵胃里还有点人间的东西打底，我此刻并不觉得很苦，往帐篷里一躺，还生出些惬意来。
　　但很快，真正的挑战才来临。
　　暮色里，有不知名的野兽嚎叫声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