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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你是一个好人 ...

  •   因墨白伤势未愈,安晏便继续在黄圩村住了下来。

      时常有村民到民房请安晏诊病,瘟症早已解了,但村民似乎非常信任她,身体凡有不适,都要来找她求诊。诊病之后,村民也不急着走,就坐在院子里同安晏闲聊,或者帮她晾晒药草,劈柴浣衣,准备三餐。

      墨白看着,听着,想,她好像真的是一个大夫。

      三日之后,墨白终于能下床走动。天气渐暖,他时常只披一件长衣,坐在门槛上,和村里人聊天。他生得清逸俊朗,立如玉树临风,惹得村中男女老少路过院子,都忍不住停一停脚步,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他读过书,性子也温和,于是常有小孩子缠着他,听他讲故事。他一向来者不拒,讲故事的间隙,就同孩子们问一问村子的事,安晏的事。

      安晏悄然观察着,终于彻底打消了对墨白的怀疑。

      看得久了,墨白和那个人的长相,她也看出了不同。

      墨白伤势渐愈,安晏再次考虑起离开黄圩村,继续赶路。她不记得她同墨白说过她要去什么地方,但一日晚上,墨白突然问她:“安大夫,你明日就要出发,去寻你要寻找的人吗?”

      她甚至没有同墨白说过她打算启程的事。

      她忍不住问:“你如何得知我在找人?”

      墨白浅淡地一笑:“自然是听村里人说的,你在寻找的人,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来时路上,我见过呢。”

      安晏却默了半晌,才低目道:“是一个年轻男子,和你差不多年纪,差不多身量,甚至和你的容貌也有八九分相似。他离开时,穿着白衣,但我不知道他是否早已换了装束。”顿了顿,“墨公子,多谢你的好意,但我想,你应该没有见过他。”

      因为,见过他的人,除了她,都死了。

      他明明杀死了医馆里整整十五个人,他的白衣,却没有溅上一滴血。

      旧时景象在她眼前闪过,她没有注意到,墨白眼底一闪而过的暗光。

      她继续道:“我确实打算近日就动身,你的伤已经不碍事了,也无需再用药。我身上银钱也不多,但还能给你留下几两银子,应该足够你生活一阵子了。”

      她没有追问他是如何知道她要离开的,但既然知道了,不如正好同他告辞。

      然而,墨白却道:“安大夫,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安晏一怔。

      她有些不确定墨白的意思:“墨公子,我们同路吗?你打算去哪里?”

      墨白却摇摇头,眸子覆上一层伤感和惘然:“我没有想去的地方,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知道,我说这样的话,会令你觉得为难,但我真的无处可去了,我能……和你一起走吗?”

      安晏确实很为难。

      “墨公子,”她斟酌着措辞,“江湖凶险,你和我一起走,恐怕不是很稳妥。你读过书,或许能去王都谋一份官职。王都离得不远,你若担心路上安全,我可以在附近镇子上雇两个镖师,送你过去。”

      墨白静了静:“你是觉得……我会拖累你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安晏急忙解释,“我是怕我剑术不精,万一遇到危险,没办法保护你。”

      “我知道了,但我不想去王都。家父家母,就是因为碍了那些大人的路,才丢了性命,我这辈子,都不愿再与王都有任何联系。”墨白低下头,好像眼底的光,一点点灰暗了下去,“抱歉,方才是我僭越了。我原本想着,若能与你同行,或许能帮你做些什么,以报相救之恩,只是,我不是江湖人,和你一起走,的确只是你的拖累。”

      他说着起身,没有看她,对着她深深行了一礼。

      安晏站在原地,整个人手足无措。

      她不是嫌他拖累,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担心墨白和她一起走,她无法护他周全。他不知道她要去找的人是谁,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有多危险。

      她恳切地向他解释:“墨公子,你可知道,我要去找的人,是谁?”

      墨白摇了摇头。

      “他是一个杀手,或者应该说,他是一个杀人魔。他已经杀了很多人,我是追着他杀人的痕迹,一路到了南州。他的武功很高,我实在无法保证,能在杀死他的同时,保护你的安全。”

      “嗯。”

      “我不是不想带上你,路上有人作伴,总是好的,可我不能将你置于危险之中。”

      “嗯。”

      墨白始终只有一个字,平静、平淡,安晏却愈发百爪挠心:“你,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不想去王都,没关系的,那你想去哪里?我只是不想让你遇上危险。”

      墨白看着她,半晌,忽然叹息了一声。

      他说:“安大夫,你是一个好人。”

      安晏没有听懂。

      墨白复又垂了眼睫:“安大夫的意思,我听懂了。只是,我一时还没有想到去处,总不好漫无目的地在江湖上乱走。所以……我能不能和你走一段路,如果,你见到了你要找的人,或者,我想到了要去的地方,我就离开,可以吗?”

      墨白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

      但她其实根本没有办法拒绝他。她无法对他如此黯淡,甚至带了乞求的语气充耳不闻,她想起几日前他还说着去找他过世的父母,根本没有多少求生的欲望。他的亲人、家人都不在世了,就算她拒绝他,他独自一人行路,就能平安无虞了吗?

      她仍迟疑着,但终究点了头:“好,那,我先送你到下一个县城吧,如果路过兴德郡,你可以考虑留在郡城里。”

      县城也好,郡城也好,总归比乡野更安全一些。

      墨白的目光终于亮了一亮。

      他向她保证:“你要找人、查案,我都可以帮忙,如果遇上危险,你只管丢下我就是了。我会自己想办法,绝不会成为你的拖累。”

      “乱说什么,”安晏一皱眉,“既然说要带上你,我就一定会保护你。”

      “那,”墨白似乎放松下来,轻轻笑了一声,“无论如何,先多谢安大夫了。”

      安晏是一个江湖人,但她却是一个好人。

      他擅长演戏,他举目无亲,落难江湖,他是一个温柔、善良的可怜人。

      所以,他早就笃定,她一定会带上他。

      差不多的年纪,差不多的身量,差不多的容貌——她在找的人,是不是,也是他在找的人?

      ————————————

      转日,安晏和墨白离开了黄圩村。

      二人穿过南州,从成州一路北上,经农泉县,至石岗县。

      入夜之后,县城人声静默,街旁一间不起眼的民居门边,却坐着一个官衙。月色皎皎,映着惨淡的院墙,那官衙抱着刀,倚着门框昏昏欲睡。清幽的月光中,突然飘起了一痕清淡的烟,悠悠荡荡地弥漫开来。过了片刻,一个人影从墙角悄无声息地走出。

      正是安晏。

      那官衙一动未动,只似乎睡得更沉了。

      安晏走上前,确认那官衙确实睡死了过去,这才将院门打开,让墨白走进院子。

      正房里停着一架木棺,安晏走到木棺前,墨白则去拿来了堂内的烛台。

      打开木棺,正值夏时,尸体虽才停了两三日,但已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安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屏住呼吸,才又再次上前,弯下腰,仔细观察起来。

      “如何?”墨白站在一旁,一手捂着口鼻,一手执着烛台,轻声问。

      “和农泉县的死者一样,只有喉咙一处刀伤。”片刻后,安晏直起身,双手用力,将木棺合上,这才长长吐了口气,“一模一样的刀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

      墨白目色愈深:“还有其他吗?——只凭刀口,如何能断定凶手身份?”

      “这的确只是我的推断,算不得证据。”安晏垂下目光,暗自咬了咬嘴唇,“可是,我这一路,一共见到了二十三户无故被杀的人家,数十死者,颈间的伤口如出一辙,除了他,我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了。”

      整整二十四户人家。

      江湖中武功足够高的人不少,但除了他,还有什么人,会毫无理由地杀死这些无辜的百姓?

      又或许,他并非毫无理由,但她从始至终,都没能看懂他。

      墨白默然半晌:“我们接下来,去什么地方?”

      “去下一个镇子。”安晏眉心深凝,“希望……至少,能赶得上救一个人。”

      成州几处县城,死者房外都有官衙看守,这件事,大概已经惊动了官府。可凶手在暗,官兵在明,她也不觉得,只靠几个官差就能找到他,抓住他。

      更况且,那杀人魔是她救活的。她必须亲手杀了他。

      ————————————

      然而,安晏与墨白星月兼程,到达兴德郡城郊时,却只打听到民家夫妇无端被杀的噩耗。

      “还是晚了一步。”安晏懊恼道。同先前一样,她和墨白趁夜潜入死者房间,迷晕看守,查看尸体。这对夫妇颈间的伤口与石岗县死去的妇人同出一辙,但尸体尚未开始腐化,凶手显然才离开不久。

      “怎么办?”墨白执着烛台,火光半明半暗地扑朔,“立即追上去吗?”

      安晏思索片刻:“先问一问邻居吧。”

      天色尚早,晨光未明,旁边的人家似仍在睡梦中。但凶手不会等人,安晏还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隔壁民居的房门。

      安晏敲了很久,门内才终于传来脚步声。

      “您……”

      木门向内打开,安晏一个字没说完,开门的妇人就高声大骂起来:“有什么事!大清早的敲敲敲,老娘的脑壳都要被你们敲出毛病了!”

      “抱歉。”安晏连忙向那妇人抱拳,“实在是有些急事,我们想打听一下旁边遇害的夫妇……”

      “我不知道。”那妇人蓬头乱发,神情不耐,“我不是都和治吏说过了吗,怎么又来问?我没见到他们留了谁,没见到谁离开了,也没听见任何动静!别问了!你们赶紧走吧!”

      说完,“砰”地将门关上了。

      门楣上的灰尘扑簌簌地落了安晏一身,她回过头,有些无奈地望向墨白。墨白笑了笑,将挡在她头顶的手移开:“是我们打扰了人家休息,人家生气,也是情有可原。不过别灰心,我们先试试另一侧人家,如果始终问不出线索,我们还能去找治吏。”

      “只好如此了。”安晏叹了口气,转过身,盘算着该如何措辞,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那家人已经搬走了。不过,我或许知道你们在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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