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话》人体骨架

3、下山

　　58岁的天师派掌教张图一道长正在以寒鸦戏水的姿势在天空飞翔。
　　天空湛蓝无云，人间秋高气爽。
　　作为中原最大道家教派的掌门，中原道术“第一人”，张道长的生活一向是惬意且受人尊敬的。皇家对天师派的支持使得他力压武当全真，光荣地夺得了今年九九重阳皇室祭典主办人的资格，而平时的这个时候，他不是在检视道观的改建工程，就是在后山读经自修。
　　而此时，他在空中看着身下大殿前无数张大开的嘴巴，想的既不是天人合一也不是老庄道德，而是：“他妈的啊啊啊啊啊啊啊——”
　　轰然坠地。
　　睁开眼时只看到身旁一双青色白底布鞋，针脚细致绵密，正是山脚镇上柳三娘的手艺，批发价每双二十七文，天师派弟子人手一双。
　　他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胸腔内一口热血咽下。
　　青色白底布鞋在他的身边立定，一双干净的大手撩开青色道袍，慢慢蹲下，白色内衫的下摆被风吹得飒飒而响，露出衣角上骨力遒劲的一个“周”字。
　　“师父，您没事儿吧？”
　　张道长看着自己的长徒，颤悠悠地道：“混……混蛋啊，你……你说过不用道术的……”
　　一张温和的充满善意的面孔凑近道：“师父，您误会徒弟了。我用的不是道术，而是新近读《道德经》所悟出的一套武功，取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因此叫做‘打狗拳’。”
　　张道长咬牙闭眼。
　　“师父，按照规矩，击败掌门之人可以提一个要求。”
　　张道长微弱地“哼“了一声。
　　那人微笑道：“徒弟想要下山寻找命定之人。”
　　张道长喘着气骂：“修道之人岂可婚配！你去成亲，我天师派岂不成了天下的笑柄？想要下山，就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那人根本没有在听。
　　那个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的年轻人正绕着他，用一根手指像切豆腐一样在青玉石做的台子上画太极图。
　　细致地画完了最后一笔，他左右端详一番然后抬头看天：“今天风真大啊师父。您刚才说？”
　　“我……”
　　身下的青石台猛然一震，除了自己躺着的地方，圆圈内的石板都碎成粉末，风一吹露出三寸深下的泥土。
　　张道长“呕”一声吐出一口血。
　　他早该知道！这个混蛋！这个祸害！
　　可是到底有一丝窃喜，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养他，大徒弟还是多少顾念着他的老命的。
　　“哎呀，竟然失败了。”
　　张道长擦着嘴角的血虚弱地问：“什么失败了？”
　　青色道袍青年感伤地说：“徒弟新创阵法啊。上次试验的时候炸平了一整座山头，我嫌他动静太大，稍作改进，本想夷平大殿就好，没想到威力却如此之小。”
　　张道长一只手指颤抖着：“你……你……”
　　青年真诚地看着他：“师父，您不是让徒弟从您的尸体上踏过去吗？”

　　张道长面色灰白地躺在地上，险些老泪纵横：“你今天就下山吧。只一件，莫要提起天师派，更不要说张图一是你的师父。”
　　这么多年，他忍辱负重，就是为了把这个祸害留在山上，为了挽救天下苍生，他吃了多少苦，咽了多少泪，有谁知道？！有谁知道！！
　　现在，该谁倒霉谁倒霉去吧，他是不管了！！
　　年轻人恭敬地弯腰行礼：“请师父放心，徒弟一定不负师父教导，以光耀龙虎山为己任。”
　　他转身向台下看去。天师派三千弟子黑压压地站满了台前的空地，在一片鸦雀无声中目瞪口呆。
　　年轻人快活地微笑起来。

　　张道长向不远处一个木头木脑的徒弟招手：“快……快来扶我一把。”
　　那徒弟还在震惊中没有回转：“师父，您，您不是天下道法第一人吗？怎么，怎么大师兄……”
　　张道长劈头盖脑给了蠢徒弟一巴掌：“老子当然是天下道法第一‘人’！可你们大师兄他不算人！”
　　蠢徒弟捂着脸呆呆地问：“那……那大师兄这是要下山降妖伏魔、救世济人么？”
　　张道长终于忍耐不住怆然泪下。

　　周端，龙虎山天师派张图一道长座下首徒，微笑着背起绿竹书箱，插着油伞，穿过目瞪口呆的人群，穿过两丈高的牌匾山门，在清风里慢慢下山来。
　　此时，老鬼沈鸣正在皖江镇的老宅深处埋头大睡，睡得口水横飞、人事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