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以为》云布山栖

1、赵一桉

　　我叫赵一桉。
　　他叫沈周。
　　我以为，他不喜欢我。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好像成了好朋友。即使在不同的班级，也会下课后跨越半栋楼去找对方，见了面说几句无关轻重的话，再赶着上课铃之前飞奔回自己的教室。乐此不疲。一次吃饭偶然遇到，后来就每天心照不宣的都去那里吃饭，即使那附近的窗口早已吃腻。
　　我察觉到自己的心意是在别人口中。一次吃完饭遇到舍友，她问，你和那个谁是不是在一起了。
　　我说没有啊，他还喜欢谁谁谁呢。
　　是的，我们吃饭的时候会互相更新自己的暗恋进度。他喜欢他们班的一个女孩子，我喜欢隔壁班上的一个男生。但直到我说出这句话时才意识到，我对那个男生更多的是羡慕、仰慕，他优秀又耀眼，我只是仰望他的芸芸众生之一。
　　但是和我一起吃饭的周周不一样。他不在神坛里，他在我身边。
　　『周周』只是我给他起的外号，我刚开始这样叫他的时候，他愣了一下，说，你这样叫显得我像个女生一样。
　　你不觉得很可爱吗？我有点心虚，没敢直视他的眼睛，四处张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那个课间好短，我们只来得及说了这几句话就匆匆离开，但是好像也很长，长在我没敢看他的那几秒。
　　我应该是喜欢他的吧。
　　不然为什么每次听他说起喜欢的女孩子就莫名心痛。
　　他说，她今天扎了高马尾很好看，她今天读的课文很好听，她今天同意和他同桌了，她今天收下了他的情书。
　　什么情书？我低头吃饭，掩饰自己眼中的不安。
　　抄的《与妻书》的句子，她喜欢这篇。
　　我悄悄抬眼，看见周周脸上神采飞扬，眼中是柔软的温暖的光。
　　我吃完了，先走了。你俩早生贵子。
　　扔下这句话我就匆匆跑开，加上一句似是而非的祝福。这不算逃跑吧？我不算很狼狈吧？脑子里的想法杂乱无章，我险些将餐盘扔在别人身上。
　　在我郁郁寡欢的某个课间，同桌说外面有人找我。我抬头看表，快上课了，不想出去，于是没有动。坐了一分钟，脑袋突然被人敲了一下，一个红色的笔记本出现在桌上，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快上课了，先走了。
　　周周直接进来了？他怎么找到我座位的？
　　我来不及思考这些问题，手不受控制自己打开了本子。那是一本描绘二十四节气的手账本，精美又简洁，是我喜欢的类型。里面夹着一张纸条。
　　你生气了？……
　　纸条的内容已经不重要了。为了屏蔽同桌的八卦之心，我连忙把手账本收到桌斗。
　　这张不重要的纸条，被我反反复复看了两年。尽管如此也没记住上面写了什么，只记得少年清澈又做作的字体。
　　还有那颗赤诚的真心。
　　没多久他就告诉我，他不爱她了，开始追问我的暗恋怎么样。我好久没提起过神坛里的那个人，只是在偶然遇到时会被他的光芒短暂照亮。还是太遥远了。
　　我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告诉周周，还是很喜欢，每天都跑去看。
　　他到底长什么样啊？我都不认识。周周一脸八卦的凑近。
　　正巧，小男神在对面的水槽洗餐具，我说，就那个。
　　谁知道下一秒周周直接跑过去问『你是不是***』然后凑到人家脸前仔细观察，给小男神吓了一跳，一步三回头的走开了。
　　我全程看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说，你干嘛啊，像变态一样。
　　周周不屑一顾：就长这样，你喜欢了这么久？
　　我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但还是没有嘴硬：是啊，要你管。
　　结果，从那天开始，我们餐桌上的暗恋话题再也没有更新过。我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只是没必要提起了，又好像，是出于什么我不知道的原因。
　　反正肯定不是因为他喜欢我。
　　他肯定不会喜欢我。
　　虽然我们都是单身，他是阳光开朗积极向上，我是摸爬滚打井底之蛙。完全不是一个精神层面的人，有趣的灵魂相互吸引也只能做朋友。
　　高三的时候不能像以前一样松散，至少课间来不及见面了。吃饭也很难赶在一起。偶尔听到他的消息，是他班的朋友告诉我，他在走廊里把别人当成我了，跑过去拍人家肩膀喊我的名字，把那女孩子吓一跳。
　　我哈哈大笑，心里想的是，挺好，你还记得我。
　　快高考的时候大家都在教学楼前的草地里找四叶草，我找到七朵，给他送去一朵，给他喜欢过的那个女孩子一朵。因为那个女孩子和我成了同学，不是因为别的什么。
　　还能因为什么呢。
　　高考前一个多月，他给我送来一封信。托人送的，我甚至都没见到他本人，即使我们已经几乎一年没见了。说来也奇怪，明明在一栋教学楼里的相邻两层，宿舍楼也是面对面，怎么就一次偶遇都没有呢。
　　信里就是说，好好学习，别那么丧气了，考完试我去找你玩。还是那样飘逸的字体，我喜欢的风格。
　　好，我等你。
　　我没有像他希望的那样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会在值日的时候去他班后门偷看他，在课间去办公室门口假装偶遇他找老师问题，看着他认真问题的样子，打响上课铃才连忙跑回教室。
　　那段时间我喜欢独自站在教室最后上课，其他人都以为我是为了不犯困，实际上只是不想引起老师注意。就是这样，老师以为你站在后面就是在好好学习，实际上我已经神游到九天之外了。
　　我的卷子和书本上写满了歌词、无意义的句子、丑陋的绘画作品。
　　我高考有一科和他在同一个考场。
　　他看到了我，我看到了他。
　　我们没有打招呼，安静坐下。
　　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没想到，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我很多次认真思考过到底是什么让我们从无话不谈变成了这个样子。是外界的压力吗？可是在查非处最严格的时间里，在老师们巡查不允许男女单独吃饭的日子里，我们每天一起吃饭交谈甚欢。
　　那么就只能因为，他。
　　他不想和我做朋友了吧。
　　他是不是看出来我喜欢他，所以疏远我了。
　　一定是这样。
　　所以高考后我没有问他什么时候来找我玩。我一个人过着腐烂的日子。他好像也确实忘记了自己的诺言，每天去打工赚钱，或者是游山玩水。
　　他唱歌很好听，在酒吧里驻唱，薪水不低。
　　我上街溜达，去和更早以前的朋友们鬼混，认识了一个对我还不错的男生。能有人对我好我就知足了，所以那天晚上我没拒绝他。
　　我官宣了。在朋友圈，在□□空间。
　　周围是数不清的祝福，我发现我在这突如其来的幸福里迷失。我没有挣扎，我继续下沉。
　　一天，周周突然联系我，问我男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如实回答，把我们在一起的过程告诉周周。
　　谁知道，周周突然生了气，直接打来电话问我，赵一桉你就这样糟蹋自己是吗？
　　赵一桉，我的大名。这些年来他从没这样叫过我，也从没这样生气过。
　　你知道的，我有人爱就很不错了。我算什么啊，学习不好，长的不好，能和你做朋友真是我最大的福气了。
　　我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盯着窗外黑漆漆的天空，突然觉得天上多了好多星星。一滴眼泪落下，我才发现那是灯光在泪光里的倒影。
　　这里看不到星星的，我家楼层太低了。
　　只能看见垃圾桶，和垃圾桶旁边站着的一个男的。那男的手里还有一束花，给谁的呢？
　　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周周说，你下楼。
　　我心脏突然停止了一瞬，好像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垃圾桶旁边的人也在打电话。
　　我：你不是知道我官宣了吗？
　　周周：你真喜欢他？
　　我沉默。
　　我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表演，在他眼里全是破绽。
　　我只是需要有人填补我的空缺，来人是什么形状我就把空缺变成什么形状，不用麻烦别人的。
　　所以我忘了，那个空缺最开始的名字叫周周。
　　你走吧。我看着那个似是而非的人影，对电话说。
　　他挂断电话。
　　他走了。
　　我以为花会被扔进垃圾桶，结果他递给了路边在扫地的大妈。我几乎能听见他说，阿姨辛苦了，您早点回家。
　　差太多了。
　　我们差太多了。
　　结果当天半夜他又打来电话，问我能不能去接他，他喝多了。
　　我帮你叫车吧。
　　老朋友，这点忙都不愿意了？
　　我咬咬牙，心说不就是搀着他打个车吗。
　　披上外套出了门。
　　那家饭店离我家不远，我没有多想他为什么烂醉，只是在饭店门口一眼认出孑然而立的周周。
　　两个月的时间，他挺拔了，长成男人了，不是学生时代那个男孩了。
　　我轻车熟路把他一只胳膊搭在我肩上，像领走我每一个狐朋狗友一样。但是他和他们不一样，不会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我单薄的身子上，用仅剩的理智直立行走。
　　无言。
　　在路边等车的时候，他极小声的说了一句，don’t you love me ?
　　你醉了。我心里一颤，面上不动声色。
　　他沉默了一会。
　　Don’t you love me ...like this ?
　　我知道，他是说，你不喜欢我这样，我就不这样了。
　　别闹了，你醉了。
　　我油盐不进的样子让他突然轻笑，然后抽离了搭在我身上的胳膊，自己拦下一辆出租车离开。
　　之后几天我试图挽留我们的友谊，和他分享我的恋爱日常，把他当成好闺蜜。
　　直到他说：别跟哥们提你对象了行不，难受。
　　你难受什么呢。
　　活该。
　　你傻不傻啊。
　　你为什么不说呢。
　　你为什么不早说呢。
　　我们再也没说过话，像年少的那段感情一样，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