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悄》苟黛

1、危险信号

　　“他说，那很诡异，那时的我，像是在死亡的混沌里开出的唯一的花，越接近死亡的时刻，越美得动人惊心。而他就在那种不合时宜的时刻头一次感受到了心灵的震颤。”
　　很多年后，朱绥绥回忆起往昔时如是说道。
　　这一切，如果程铎不提起，或许她会感到遗憾，因为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在他心中有了特殊的印记。她认为自己扭曲，在感情上总希望对方先于自己动情，即便她清楚那时那刻无关情爱。
　　那一年，程铎刚放下工作来到宜市休假，一个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假期，他于夜深人静救下了一个在大桥上轻生的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朱绥绥。
　　事了拂衣去，朱绥绥醒来后并未能找到救她的那个人，她一直对此感到愧疚。
　　当晚是怎样的一种触动呢？以至于后来，他辞去了原本的工作，带着积蓄孤身来到宜市安家。
　　或许是因为他当时旁观过她的绝望，或许是带她上岸后看到她绑住双脚的丝带，看到她早早安放在衣兜里的身份证，她的那种赴死的决绝，每每忆起都叫他后怕。
　　凌晨三点的江水冷的彻骨。
　　此后经年，他的症结就在那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总能想起那夜那张惨白而美丽异常的脸庞。他知道不该有这荒唐想法，认为死亡更能赋予人美丽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但他无法阻止这荒谬的想法蔓延。
　　后来，当他厌倦了大城市的喧嚣，那些快节奏的生活，他想去到一个小城放慢节奏的时候，脑海中自然而然浮现出一个地名：
　　颂古镇。
　　颂古属于宜市。
　　那是朱绥绥身份证上的部分住址，他只依稀记得这三个字。
　　于是在那个地名无端冒出的两月后，他完成了工作的交接和在颂古的租房手续并搬到颂古镇上。
　　一开始，程铎并没有要在这里和她偶遇的期待，即使他的确很想知道她的近况——她是否还在人世。
　　没有重逢才是人生常态。
　　但人生总有例外。
　　偶遇大约发生在定居颂古的一年后。他单方面地偶遇了她。
　　朱绥绥偶尔一个人在街头随意地逛着，偶尔出现在一家书店里啃书，后来才知道，那书店就是她开的，但夜市的小吃摊是她每周必定出现的地方，她好似是对刘家的狼牙土豆和胖胖爆浆豆腐更加青睐，口味固定，偶尔尝尝新鲜。她也常常独自走进花店，抱着一捧鲜花出来，擦肩而过时，他听见她对着手机那头说：“又买了花，生活还是要有仪式感。”
　　他忽然感到无比安心，一个爱吃的人，一个让生活充满仪式感的人，一个习惯分享日常的人，她至少对生活还有着热爱吧？
　　那是不是说明，她仍留恋这世界？
　　程铎一直都把这些偶遇归类为正常范畴。直到——那天，朦胧夜色裹着她的身影，风穿过街道拂动着她鬓边的碎发，身畔两个小孩绕着她蹦蹦跳跳，她垂眼注视着，笑意温柔，眼眸中闪烁着羡慕的光亮。而后，她如有所感地抬头看了过来，就这样，隔着不大清晰的玻璃，从未对视过的两人忽然对视上了。
　　失神间程铎后知后觉地发觉了自己的病态。
　　一次两次说得上是偶遇，那么后来的无数次呢？那算什么？他像一个窥视他人生活的阴暗小人一样窥视着她的生活。
　　小孩玩闹最终夺走了她的注意力，他只能故作镇静地离去，一边离去一边警告自己，从此以后，离她远些，你是危险的，不能靠近！不能靠近！
　　……
　　睡梦中一道惊雷掷了下来，仿佛就劈在头顶似的，眠浅的朱绥绥被吓醒了，蓦地睁眼，先摸摸头确认自己是否还活着，再手忙脚乱地满床找手机。
　　一看时间，七点四十三。
　　然后，朱绥绥以一种极其奇葩的姿势伸了个懒腰，遂起床。
　　朱嬿琪已经去上班了，前一晚叮嘱过她帮忙看孩子。朱绥绥洗漱完还没听见那俩孩子起床的闹腾劲，心安理得地挪回了窝，躺床上摊出个大字，再蜷作一团，在那丝毫没有停歇意思的雷雨声里思绪飘回昨晚。
　　姐夫组了饭局，有外人在难免演变成酒局，她吃饱喝足间收到姐姐的眼神暗示，悄悄溜出去，径直走出饭馆，在门口一棵树的阴影中停下，双手环胸兀自偷闲。但不一会儿，兄妹俩就寻来了，让她带他们去买玩具，这里就是夜市边缘，各种小摊离得很近，几十步距离的地方而已。
　　小孩显得很兴奋，这似乎是个不易的机会。
　　朱绥绥没有答应，故作很累的样子，“姨姨今天很累，没力气带你们去逛了。”
　　她是没把握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看管好两个五六岁的小孩子的。
　　“哦，好吧……”哥哥有些失望，但是心态转换挺好，立马抬头笑着说：“那姨姨下次一定带我去！然后爸爸妈妈再带我去，我就能有更多玩具啦。”
　　哥哥说着说着心里也美的不像话，和妹妹一起在小姨身边欢快地跳起来，不忘叮嘱，“一定要记得哦。”
　　“好好好，答应你，还有妹妹的。”她一碗水端平。
　　朱绥绥很爱这场景，小孩子多鲜活呀，她已经过了这样玩闹的年纪，就算是当初的她，也没有这么多的活力。
　　她忽然生出感慨。
　　朱绥绥也是近些年才开始感到，越是生机勃勃的景象越让她有种接近死亡的惶恐。
　　正沉浸时，余光敏捷的捕捉到一道目光。抬头望去，对面的店里一个男人正隔着玻璃看向他们。他有不会让人感到一点冒犯的眼神，朱绥绥自作主张的认为他或许和自己一样，放空自己的时候随意将眼神置放罢了。
　　但……那双眼睛实在动人。
　　这些却不是重点。
　　重点是朱绥绥虽然没有正经喜欢过谁，但是她已然清晰地感受到了漏拍的心跳，明显得不可忽视，仿佛时间也同时停滞下来，随之，续上的心跳声蓦然被放大，淹没了其他一切的声音，这是危险信号！那在警告着她：
　　心动之势，排山倒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