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迹不可》软饭深井

1、相框

　　“人呢怎么还少个人，又掉厕所了？”年级主任把人挨个按着肩膀往前推，一边放大声音问哪个要上台的还没来，一排学生安安分分被吓了个激灵，半天闭着嘴没人说话。

　　指导老师听他喊的急，从另外一头后场绕过来，前面扒开排好的学生挤到跟前，连叫了几声“任老师”也跟着急：“任老师怎么了，还有学生不在吗？”

　　任海转过头和她说话，伸手一个个点：“还少一个人啊，怎么搞的，”他又看着学生，“少哪个人你们知道不，就这个生物单科刚才念到名字的，还有谁没来？”

　　结果要么是诚恳的摇头要么乖乖来句“不知道”，人一着急大脑会适当放空来逃避现实，台上主持人开场白都结束了正往幕布后面走，任海和体育组拉过来凑数的王老师面面相觑几秒，最后干脆随便了让在的学生先顶住再说。

　　“老师，老师好像是苏宥没来，”罗翔混在最末尾驼着背颤颤巍巍举手，“他早上说脚崴了去一趟医务室。”两老师一转过来他立马缩手往背后掖着，硬生生将大门口广场舞旁边打太极的老大爷学活了。

　　任海皱眉：“那也很久了，来大礼堂他不在你们班队伍里？”顿了顿又说，“站直好好说话。”

　　罗翔紧张的吞咽口水，快速回答：“没，没。”

　　“怎么才说的，”任海低骂一句“混球”，碍于时间紧迫只好伸手拍拍他，又示意另外几个学生赶紧上台，“你也先上去啊，快快先不管，不管苏宥了在的人全都上去。”

　　右半场五个学生有三个教改班的熟面孔，另外两人是平行班后来居上的，都是第一次接受生物的单科表彰，好歹通过自己的努力把教改班精英挤下去两个，在这之前高二三班简直是不败神话，以至于兴奋里带点紧张，走的时候同手同脚互相把对方的脚跟和脚尖踩了，各自互相看眼都是面淡如水，心里却在鸡鸣，震得胳膊上鸡皮疙瘩飞起。走在前面的有幸多次中招，一个踉跄险些当场表演半路飞鞋。

　　王静找来名单翻了几页，最终叹口气，把册子递给任海征求意见：“苏宥怎么办，这次苏齐和他分数一样，单科第一的合照环节没法省。”苏宥的各大事迹连她体育组都有所耳闻，这么个人不来反倒是件好事，“不如就让苏齐一个人，跟张主任说下，就跟之前一样别读苏宥名字。”

　　这表彰大会苏宥是次次不来，加上他形象堪忧，之前的处理方式大多都类似，但凡能不提名的就给他省去不读。苏宥本人刚好也无所谓，关于学校有什么事他从来不发表意见。

　　“不行小王，你等等，”任海拦住王静，眉头拱出一个三角，“同样的分数拿第一，不管苏宥怎么样把他的名字去掉对两个人都不公平，再说了，苏宥还是苏齐的弟弟。”

　　领导发话能怎么的，王静点点头，对苏宥只觉得恨铁不成废铁。自己不做人还得搭上品学兼优的苏齐。

　　后来事实证明她这个想法完全不过分，而且对得离谱。

　　罗翔和邹琪他们隔了两个位置，主持人社的同学把奖状递到眼前时他还在不停把另一只手往身后藏，也不知道抓着什么晃来晃去，隐隐约约露出方框的两边，只不过在台上没人顾及。

　　第一排三班的学生没在写作业的有几个注意到他，也只是和隔壁座位交头接耳几句，合着其他班级同学的讨论声，淅淅索索此起彼伏的像在窃笑。

　　“三二一喊什么随便好吧，我数完你们自己说，”马宇原本是高三的化学组长，这次运气好被逮来摄影，人随和好说话，故而不管哪个年级多少都有学生能混在一块，外号也多如百花齐放，“三，二，那个驼背的同学请你把奖状翻个面儿，对就你，好，三二一！”

　　“可以了下一组。”马宇抬头挥了下手。

　　后台控制大屏幕从单科前十切到单科第一，颁奖的音乐再次响起吵得人耳膜发疼。每门科目的单科第一都会有额外提名，并且需要拍摄个人照上挂校园荣誉墙以起到榜样作用，当然从大众角度出发大概也就做这个决定的人这么想。只是这一届的生化两门不知什么原因从来没有实施过。

　　“本次生物单科第一是，苏齐。”张天把话筒捏近了点，黑框眼镜不太牢靠的一路下滑到鼻翼，他不得不腾出另一只手推回。

　　等到苏齐在掌声中站到一侧，张主任仍旧对着名单张嘴又闭嘴，显然还有话要说，就是脸色稀烂明明白写着你们为难老子。

　　“并列第一，苏宥。”话筒跟着手一抖，立刻十分应景的发出一串尖锐爆鸣。

　　直到噪音完全过去全场还是一片沉寂，先前心不在焉忙着蛐蛐，或者埋头赶作业讨论题目的，还有边聊天边发散思维到七大姑八大姨和隔壁大明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的都止住了话头。

　　几秒过后讨论如浪潮般骤然爆发，一瞬间席卷整个台下，参与者可以大致分为震惊组，傻不拉几组，突发恶疾组。也不乏有人去偷瞄苏齐的反应，至于观察结果，他没什么表情。

　　非要形容就是双目呆滞。

　　苏齐在宣读之前并不知道这回事，而且是最离谱的对象跟自己离谱的并列。苏宥是什么人，详细说有点超人，简而言之就是三天两头跑堂缺课，身上露出的地方不是创口贴就是五彩缤纷的创口贴，干脆长在皮肤上还方便点，万一哪天没有半路缺席或者直接旷课，那眼睛是从头闭到尾，以纹丝不动的深度睡眠向任课老师致以敬意。

　　学校实行封闭式管理，半个月开门放狗回家一趟，宿舍里的水都要排队打。特别到了冬天，晚自习下课铃一响苏宥绝对第一时间梦中坐起，头也不回直奔宿舍为争夺热水打响第一枪，一个人能灌四大壶。

　　最后总结，这玩意是他弟，众所周知。

　　且没被处分以及劝退的原因不明，非要解释也没得解释，大概全靠运气。有人怀疑是因为苏齐的缘故，实则不然，学校通常不会为了留住一个可以被代替的好学生就自损八百给定时炸弹兜底，何况两人私底下的交集几乎为零。苏齐根本没管过苏宥的事。

　　“来，都安静！”任海坐在右手，眼看大礼堂变菜市场，不得不发挥余热及时控制议论。

　　场面实在太过煎熬，张天没见着动静开口催促：“苏宥，苏宥同学快点上台。”早点拍早点完事。

　　“来来来了！”不知道谁的嘴怼在后台麦克风上，一边结巴声音已经传遍大堂每处缝隙，阵阵回音激得墙上的消音孔一时半会也没了脾气。

　　众人纷纷盯着台上关注事态的发展，直到一个人抱着什么东西飞奔出幕后。

　　苏宥是影都没见着，而本来已经退场的罗翔卷土重来，手里捧着一个四角框，急急忙忙给放到苏齐旁边摆正了。张天和任海坐在舞台里侧，看不到正面的情况，一时半会不知道罗翔又出来搞什么青蛙。

　　“来，罗翔你过来，今天就站在这里把话说明白了。”任海心平气和的跟他招招手。

　　“任任任老师！”罗翔哭丧着脸，又不敢去看台下，心一横直接一箩筐话倒出来，“我，不是就是，苏宥说他食物中毒了要迟到让我帮忙占个位，我又不是他脸都不一样怎么占位，想了半天只能把他照片裱个框带来了，不裱框也立不住啊！”

　　任海：“……你这突发奇想之前有没有想过跟班主任商量一下，”平心而论做自己他是想笑的，作为年级主任到底不得不怒发冲冠以示表率，“苏宥是谁啊让你这么听话，还有他到底是崴脚还是中毒！”

　　张天回过神赶紧帮腔，顺便唱个白脸：“好了好了，你把照片带下去，这件事等结束再说。”

　　四座原本压抑的笑声彻底绷不住，终于迸裂成嘻嘻哈哈的哄堂大笑，苏齐听了也忍不住侧目，面无表情的分给罗翔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

　　这下好了，拖苏宥和罗翔的福他甚至要和一张裱框照片合照，怎么看怎么不吉利。

　　“等一下！”

　　第一排东侧的礼堂大门忽然大开，穿堂风把过道里的马宇灌得透心凉，当事人苏宥边喘气边往里走，比起夏天那会校服里面多穿了一件长袖，包得不能再严实，“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嚯，苏宥你不会真瘸脚还中毒了吧。”几个三班的同学趁他路过，正好台上的视线被挡住，也就看热闹似的赶紧起哄。

　　任海指着他一拍桌：“苏宥现在上来解释，今天不当着全年级的面道歉就别下台了啊。喜欢耗是吧，现在所有班级都在这就陪你耗，多浪费一分钟就是我们全年级一千多人一千分钟！”

　　苏宥没回嘴，看他的样子也没半点羞愧直接就往舞台上跨，也许多少还是有点急，过程中脚一拐差点摔倒。在苏齐看来他的脸皮已经炉火纯青的厚，直到面向台下二十三个班级还是那副恹恹犯困的样子。

　　“苏宥你要不要紧啊，”罗翔先是凑过去小声慰问，下一句直接变成大声密谋，“这这下面也太多人了，不行真不行，不如一会我装晕你装死——”

　　这下连张天也看不过去了，抬高声音严厉训斥：“罗翔你也是，还没完没了了？”

　　罗翔彻底闭上嘴后苏宥先是鞠了一躬，开口不是一般的熟练：“对于颁奖典礼我的迟到导致的不便，我在这里对各位同学和老师们郑重道歉。还有苏齐同学，真的很抱歉。”他又转过身对苏齐鞠躬，当然几分真心就不知道了，“关于罗翔的事，起因也确实是因为听了我的话，我让他随便找个东西代替我拍照，罗翔，对于给你造成困扰，我向你道歉。”

　　罗翔看着他表情有些着急，像是想说什么，话没出去就被苏宥打断：“任老师，事情就是这样了。影响表彰大会的进行真的很不好意思。”

　　“结束了？都听到了吧。”任海握着话筒对底下的班级说，“既然苏宥道歉了，也浪费了大家的时间，原不原谅他还看各位同学。”

　　话都到这了本身也没啥原不原谅的，说白了也没有损害到谁，大部分人其实还是乐得看戏，基本都贯彻形式主义，零零散散附和几声“原谅”。除了个别几个格外认真的夹在其中当刺头，大声且朴实的回答“不原谅”。

　　“苏宥你也听到了，大部分同学还是很包容你的，有不原谅的课后私底下记得去道歉。”任海拿起笔指了指罗翔，“罗翔你呢。”

　　“原谅，我原谅。”罗翔不停的抓后脑勺的头发。

　　“苏齐呢？”

　　搬个奖状整这么出，如果跟他没关系当然无所谓。至于苏宥，苏齐习惯了对他冷处理，也许是他做法不到火候，比起真正的万事看淡更像是积压怒火，把当下的不堪推至内心更深处。一座休眠的火山不可避免喷发之日来临，一切风平浪静在海啸到来时也不得不撕开温和的假面。煤气泄漏的密闭房间只差一个契机，开个灯亮个手电筒，随意一根导火索都能引发爆炸。

　　苏齐看着苏宥的脸，无端就抑制不住怒气上头，在这种情况下见到苏宥不谈导火索，已经是火上浇油了。

　　“你退学吧。”他听见自己说。

　　这是这么多年他对苏宥说的第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