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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   泼了墨的夜色沉如静水,原本的浓云已散去些许,露出几颗残星零散地散布在天穹,弯月悬在一角,光辉清冷地照着,却因为云雾而更显朦胧。
      忽得,一盏胖胖的天灯悠悠乎乎飘上来,紧接着,数十盏明暗闪动的天灯在天空中四散开来,夜色浅了些许。

      俯瞰这天穹之下,有亮若白昼的镇子。它背倚银雪覆盖的群山,一道飘着千奇百怪花灯的长河穿镇而过,汇入镇前的一大片浮着碎冰的湖泊。这湖泊竟也被花灯照得多了几分色彩,少了冬日里的萧索,流光暗动,浮影掠金。
      镇中心的大街小巷游人如织,暖气氤氲。勾栏瓦肆之中,说书人举尺拍案,酒楼众宾说笑,也有伶人依依呀呀地唱着,水袖翻滚,嗓音浑圆似珠串,曲罢便是千回百转,余音绕梁。

      “傀儡戏一折,唱穿千古事。傀儡师云未名将于花朝之初于临云镇献演,共三日,望主客尽欢。”一人身着长裘,望着布告栏读出声,他的声音仿若这凇雾天落的薄雪,温柔而轻盈。
      “公子,怎的在外头站着。快些进吧,小心冻着。”书童提着油纸灯笼匆匆忙忙赶来,急切地往前人怀中塞了一小只错金铜抱炉。苍白的双手紧了紧怀中之物,公子浅浅一笑:“不妨事。倒是阿若急心于我,忘了外袍。”
      书童惊觉,才感到有些寒意,便与公子进了屋中。

      旅店无地龙,便拨了炭火来,此刻正烧红了,暖气氤氲,带走了身上的寒气。
      “对了,阿若,听闻云未名先生的傀儡戏精彩得很,明日一道去看看吧。”
      书童在外屋应了声,旋即又道:“明日该添衣的,老爷已经吩咐过阿若了,公子外出游玩决计不能苦了自己的。”
      公子温柔一笑,轻声道,“辛苦阿若了。”
      旅店离镇中心较远,游人零落,凇雪压枝,发出“咯吱咯吱”声。有人自旅店而出,一缕热气逃逸,于浸泡在远古的静谧之中四散开来。明月当空,仿若已是照了冰雪千年……

      折谷镇位于六道界中洲,更有一大片名为折神沼的湖泊作为中心,湖泊蒸腾出的苍茫白雾终日萦绕着在宁静的湖面上,夜半,更有悠远的钟声敲响,荡涤人心。
      曾有诗人路过,于湖泊上荡舟,即兴挥毫泼墨写下一诗,纵那已是悠远不可考,然自其遗留的文本中对此处的描写便可看出,那震颤人心的壮美。

      折神沼东侧便是热闹非凡的折谷镇,镇中更是密密匝匝地坐落着勾栏瓦肆,月上中天,瓦肆之中却愈发的热闹。傀儡师一身阴阳纹重工白袍,指若游龙,便有舞台正中傀儡的表演。
      而此时的演出,便是那万年前距今世最近一次的七族混战。

      众宾座下,热火朝天,有黑衣侍者游走其间,收了打赏,送了茶水和零嘴,便悄然退下,往那较为安静的二楼走去。
      地字号一间屋外,侍者扣了扣雕花木门,那隔绝了一片叫好声的门很快便开了,若有人看见,便会惊觉此刻并无人来开门。
      内中露出一张檀香木床,上面放了一只草蒲团,坐了一个白衣青年,正是云远。
      云远生的白净,然而多年的游历,已给他留下了浅麦色的皮肤。那张脸在第一眼不能给人以惊艳,却是无比耐看,如温润的水,平和宁静。
      他睁开双眼,看向侍者。

      “公子,这便是这一轮的打赏。”桑轶放下袋中金银,俯首而立。
      未等云远开口,一个细嫩的声音便在屋内响起:“大黑你就不能嘴巴灵巧些,多讨些碎银吗?!”
      竟是一只巴掌大的小傀儡自门后跑来,将钱袋提至云远的手中。想来刚才就是它开的门。
      桑轶淡淡地看着小傀儡:“呵,有本事便你来。”

      “哼!若是我能同你一样的像人,还有你什么事!”小俞气急败坏,当然,木质的小脸并不能作出生气的表情,只好奋力地地跺脚,“还有你!阿远!都怪你让我守在客栈里,还忘了把那两袋银子带回来,否则这两个月我们怎么会过的这么拮据!”
      云远扶额,两个月前协助陈家处理王昆的事宜,倒是忘了那些被瓜分的财产貌似是小俞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以至于这两个月,他们几个都是风餐露宿,睡在破庙里都算当天运气不错。
      于是乎,云远又操持起了旧业,将那久远到不可考的假名翻出,打发桑林去台前表演,好歹能攒些打赏的银钱。
      云远拍了拍小俞摇晃的木脑袋,道了声歉,旋即又道:“同镇长问询的事如何了?”
      小俞摇摇头:“并没有顾瑜的消息。”
      云远遥想起那个记忆中不曾模糊的少年,他碧绿的眼瞳和长卷的头发好像还在眼前晃荡,语气坚定:“无妨,我们迟早会找到他的。”

      正谈论着,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短暂的宁静,直刺入云远的耳中:“啊啊啊——救命啊!”
      云远皱起眉头,从蒲团上起身。瓦肆后头恰是后院,远不及前方来的热闹,此刻倒是显得那声尖叫更加突兀。前面的舞台热闹的紧,故而没人听到这声尖叫,倒是叫云远听了个全。
      “阿远,我来吧!”小俞越过云远,直奔半掩的木窗,正要打开瞧,云远忽然便打断了接下来的动作。
      “等等!”
      小俞疑惑地回头,却听下一秒窗下再度传来叫声:“云子弥——我要死了——救命啊啊啊——!”

      猜透一切的云远同小俞无奈地挑了挑眉,推开木窗,冲着楼下蹲坐在地上作受伤状的胖子喊道:“球爷,云某人瞧您中气十足,健康得很,求医问药大可不必。再不济,这条街直走,左拐,问药堂见嘞,找云某人做甚。”
      墨箬,字深圆,人称球爷,常年自诩为墨小爷。云远除了在曾共事过的莫胖子那留有一缕气息,便没有人了。更何况,这天底下除了莫深圆,没有人会上赶着无事生非。
      楼下的胖子眼前一亮,催动体内灵力施展咒术,脚下亮起一道明亮的术光,脚下一蹬,身形一晃,下一秒,便从不宽的木窗窄缝中挤入室内。

      望见屋内并无软榻,这人便径直冲向唯一的木板床,扑在床上作挺尸状,毫无登堂入室的羞愧感:“子弥兄啊!你可让我好找。”
      云远扯了扯嘴角,面无表情地威胁道:“死胖子,从我床上下来。”
      “不是我说你,这算床吗?硬邦邦的,小爷我看着都觉得寒酸。”墨箬的胖手拍拍床边,满脸嫌弃。
      “你都躺着了还计较作甚?”墨箬赶路的汗臭味好似要把人熏晕,云远嫌弃地捏着自己的鼻子,招呼桑轶去准备沐浴的热水后,便拉过书桌旁的凳子坐下,离墨箬远远的。
      “那是小爷我日夜兼程!没瞧见小爷我身上风尘仆仆的模样吗?!你倒好,在这瓦肆里吃好的喝好的,还有人供着。”墨箬抬起头来反驳,倒豆子似的嘴叭叭个没完道,“这次的任务可真是要了小爷的命啊……什么狗屁任务,真是害人不浅,还好小爷我机灵,不然可真是小命要赔那了……”
      墨箬藏在满是破洞脏兮兮的衣服里的身体不自觉地扭了两下,似是触碰到了伤口,瞬间肥胖的面部拧成了菊花,哀嚎着又骂了一遍神魔宗。

      热水很快备好,云远给墨箬扔了一瓶金疮药,桑轶便带着人出门去了。

      待到墨箬沐浴抹药并穿戴整齐,桑林的表演已经结束了,一白一黑和一个胖子齐齐挤在门边,一时间倒是有些拥挤。
      云远手下施术,两段千机丝便钻入掌心,这两个同人一般高的一黑一白便迅速缩小成为巴掌大的木傀儡,青年将两个傀儡放进储物袋,算是正式和墨箬坐下交谈。

      “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云远招呼小俞给墨箬他自己无法触碰到的后背上药。
      墨箬固然嘴上泼皮耍滑,身上细细碎碎的伤口不下百道,若是平时,云远倒也不会注意这些,毕竟人家墨小爷万险丛中过,想要片叶不沾身也是不太可能的。
      虽说大部分时候都是靠着脚下抹油神速开溜,但也时不时被人盯上抓住时机胖揍一顿。
      然而现在,莫深圆遮挡在衣服里的部分伤口深可见骨,怕是真的伤筋动骨了。
      墨箬骂骂咧咧:“还不是那臭婆娘……”见云远拉下脸来,又连忙找补道:“哎呀!反正这不是重点!我墨深圆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次就想让你帮我个忙!”

      “又是神魔宗的任务?”云远皱眉,望着墨箬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了然,然而还是道,“我非宗族人,频繁伸手怕是不太好。”这莫深圆遇到麻烦事便时不时找上门来,虽说二人的情谊倒是不错,但神魔宗已经有人注意到了,终归会对自在的生活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神魔宗,六道界五大仙宗之一,以常年接纳任务,完成高任务质量而闻名,旗下弟子众多,却是唯一一个游走于正魔道之间的门派,实力着实不弱。
      只是,神魔宗派下任务,通常不会轻松,但以墨箬的身手,虽不至于绰绰有余,但是总该是不至于受如此重的伤,大抵是墨箬有所隐瞒。

      “我不过是小小的外门弟子,宗门哪有时间管束,怕是那众多的内门子弟都管束不来!我原本也不想寻你,只是实在是任务紧急,找不到帮手。”墨箬双手合十哀求道,“云大爷,帮个忙啊……”
      “......你给我找的麻烦还少吗?”云远嘴角一抽,“说吧,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可知又是那微生羽?”
      云远一看莫箬如临大敌一般的表情,顿时明白了。神魔宗内门只有一百名弟子,每五年举行一次大比,按实力排名弟子位次,莫箬口中的女子便是常年位列第二,前五位次中唯一一名女子,二师姐微生羽。
      若说内门与外门弟子原本应当没有交集,但莫箬与微生羽的之间的相识倒也算一段孽缘。

      莫箬咬牙切齿:“我本看上一桩任务,然而我仅仅是犹豫了片刻,任务便被这个臭婆娘抢走了!”
      微生羽本身常年沉浸于修炼,为人正直,按理说不应该同墨箬杠上。
      “你原本接了什么任务?”
      莫箬神色讪讪:“西北域那头的兽潮不是快来了吗......我想着接了任务去楼兰混一圈,说不定能淘到些好东西。”毕竟,捡漏什么的,对他这种没有什么资源修炼的外门弟子而言,算是一个捷径了。
      云远无奈:“您可真是会给自己找死......如今的任务呢?”
      墨箬简单地解释了一番,云远算是大致做了了解:保护新生蛟族直至其学会顺利化蛟。只是,墨箬发现,蛟族的态度有些不对劲。
      “子弥兄,你可知那蛟族向来自视甚高,从不与人类接触,然而这次不仅面向神魔宗发起了任务,任务更是协助蛟族族长之子蛟逐顺利化蛟……”
      墨箬正说得带劲,伤口冷不丁被小俞撒了伤药,直接惨叫一声,惨兮兮地趴在床上号着:“嗷嗷嗷——!”
      云远抿紧了嘴唇,目光严肃地看到了瓶身上的“清创粉”三个大字——此清创粉素有加速疤痕修复的功能,自然,使用时的疼痛也是成倍地增加,曾有闲散医者计量过其痛感,不多不少,正是八倍。扭头看了看墨箬身旁的小俞,小俞木质的小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默默地将药瓶藏到身后……

      “小混蛋,谋财害命当心小爷我鬼魂复生来找你!”墨箬抬眼瞪着小俞。
      “嗤。”云远笑里带上了一丝戏谑,又遭莫箬一丝白眼。

      墨箬几欲咬碎了那一口大白牙,继续道:“那蛟族族长倒是有些本事,我初至蛟族时,那族内表面上也算是一片祥和。还是过了将近十余日,我才从那些个长老的态度中发现,蛟族内部早已分裂为两派,筹码便是那蛟逐。当时我想啊,反正是族内矛盾,干我外人何时,待到蛟逐飞天,我自逍遥而去。
      “奈何蛟逐顽劣,一日跑去林子里,我去寻他,竟然撞破一帮黑衣人围猎一条黑蛟,那黑蛟竟也不反抗。而我自然……欲逃时被那帮人发现了……”墨箬默默鼻子,轻咳一声,“我也顾不得蛟逐不蛟逐了,花了七八日才从那申龙岛逃出来。这些伤,便是被那帮人伤的。”
      “我倒是不知墨大爷何时竟变成了不顾任务擅自逃跑的怂蛋?”云远一挑眉,“莫不是忘了神魔宗的违约追杀令。”
      “子弥兄这就是你不对了,小爷我只是搬救兵罢了。酬劳六四开,啊不……七三开,你七、我三!”墨箬耍赖着不肯撒拉扯着云远的手,面上却又带着讨好。
      墨箬的名言便是,悠闲时我自逍遥玩乐,有难时抱紧好友大腿,任务难做,更当抱紧好友大腿。

      墨箬忽而严肃道:“这申龙岛之行,怕是危机四伏。”他看向云远,像是确认一般道:“安全为上,若其中过于危险,这任务不接也罢。”
      “我的酬金可全就靠你了,子弥兄。”墨箬忽而又作拭泪状,遭到云远无情的白眼。
      修士向来恢复力不差,小伤基本一时辰便可回复,墨箬这凄惨的模样,想必是自己留着想要卖惨的的,云远也不管他,好好的伤药搁在墨箬身上倒是浪费了。
      “行了,答应你还不行吗!”更何况,自己手头确实有点紧张。作为神魔宗外门弟子的至交好友,云远清楚地知道一单任务的酬劳有多高,胖子的七三开也确实是诚意十足。

      “阿远,记得给我留点私房钱!”躲在一旁的小俞兴奋地转了几圈。
      “看来你家主人命里注定无缘安稳啊。”胖子幸灾乐祸,“友善”地拍了拍云远的肩膀,“咱好兄弟,有难同当!”
      “撒手。”云远拍掉胖子的手。

      “对了,小爷我这才发现,这桑轶几月不见,倒是越发像个人了。”莫深圆凑近云远的耳边低语,“不像这个小傀儡,笨笨的。”
      小俞生气地骂了两句,扭头坐在一旁生气。
      云远点点头,淡淡道:“给他寻了个‘核’。”
      “哦?那再过不久,倒是能同桑林一道去演傀儡戏了?”
      “他不喜欢傀儡戏,反而喜欢去处理些日常些的活计,倒是方便了我。”
      莫深圆哈哈一笑:“确实如此!”然而他又仿佛自言自语道,“......这戏台上,一个主角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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