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忧茶摊》梦里万年

51、火光里的影子（1）

　　茶摊外一个衣裳被烧得七零八落，满脸黑尘的男子正仰头盯着招牌看。

　　陆云华本不欲将龙鳞留下，无奈玄冥实在逃得太快，她来不及将它塞回去，而此刻自己又走不了人，便只好暂将龙鳞往虚空中放。

　　“公子，请进吧。”陆云华来到茶摊边上，抬手给了男子一个指引。

　　“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到这里？”听到说话声，男子停下看招牌的动作，朝着声音的主人抱了抱拳，赶忙询问。

　　“如你所见，解忧茶摊，进来吧，我给公子煮碗茶，去去这一路的风尘。”陆云华又将魂灵往里让了让。

　　魂灵依言走了进来，却只停在门口附近的地方，并不往里边走。

　　陆云华提了个茶壶，给男子倒了一碗茶。又转身回去，端了一盆水过来：“公子洗把脸吧。”

　　“啊？”男子疑惑。

　　陆云华微微笑着，朝水盆指了一指。

　　男子凑过去一看，立马就被水中的自己给惊着了，怎么这般灰头土脸的样子？

　　“我这是怎么了？”

　　“公子怕是在火里走了一遭吧。”陆云华上下打量了男子几眼，看似在猜测。

　　“火？”

　　男子僵硬着手就着水盆洗了脸，嘴里一直念叨着火，他似是很不解，自己怎么会到火里去。

　　“公子，喝口茶解解渴吧。”

　　男子虽然沉浸在自己的疑惑里，但耳朵还是好使的，所以他很快就依言端起茶碗将茶水喝了个干净。

　　陆云华见男子仍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便不再多言，只是轻轻地坐到他对面，将手探到他腕上。

　　画卷展开，火光扑面而来。

　　火的后面仍是火，熊熊燃烧的火，连成一片的火。

　　火场外，一个正往里冲的男子被众人拖住，他绝望地大声呼喊着：“小葵……小葵……小葵……”

　　“阿强，你尽力了，没办法了……”死死拖着男子的老翁流着泪。

　　“放开我，我女儿在里面！”男子奋力挣扎！

　　“强哥！你看这火烧的，别说你根本进不去，就是进去了，也来不及了！”坐到地上抱着男子腿的青年大声喊道。

　　“我已经没了孙女了，你还要让我没了儿子吗？”拄着拐杖一步一抖的老爷子在旁人的搀扶下，匆匆赶来，人还未到近旁，凄凉的哭声已响起。

　　“这火太大了，没人会怪你的……”

　　“我早看着阿葵像是童子下凡，她这是回去享乐去了，你别这么嚎啊，不是坏事。”

　　“对，阿葵从小就比别的闺女长得好，说不定真是童子命！”

　　“她这是到人间走一趟就继续回去当神仙，只是苦了阿强两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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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快看！那是什么？”

　　一声惊叫打断了正说到兴头上的人们，众人循着那女子的手指看去，一个浑身是火的小小身影出现在楼上的窗口，动作怪异，不停地扭曲着，似是想爬上窗户。

　　“啊！”

　　“啊！”

　　“啊！”

　　火场之外，围观的人群发出一声尖过一声的惨叫，叫声未停，那个小小身影早已落地！

　　众人目瞪口呆，拖住男子的手不自觉地松了劲头。

　　男子疯了一般冲了出去，冲进火中。

　　众人如梦初醒，想要拦住他，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浑身着火的男子抱着一个孩子，从火光中走出。

　　众人抬水的抬水，脱衣的脱衣，一番动作之后，男子和孩子身上的火不是被扑灭了便是被浇灭了。

　　“小葵！小葵！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是爹，你看看我！”男子不停摇晃着满脸烧伤的孩子。

　　有人看着不对劲，凑过去探了一下孩子的鼻息，随后朝着众人摇头。

　　“阿强，小葵已经走了，你振作点！”

　　“强哥，别晃孩子了，让她好好走吧。”

　　“哎，天可怜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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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一个阿婆跳起脚来，着急地推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青年：“哎呀，快把他拖开，这泪可不能滴到孩子身上！”

　　男子疯了一般将没有生息的孩子牢牢抱在怀里：“不要抢我的孩子！”

　　“小葵，都是爹爹不好，都是爹爹害你枉丢了性命。要是爹爹早一点进去，说不定你就能活……”

　　“火烧在你身上，你该有多疼啊，我的小葵……”

　　“你是不是一直在等爹爹救命？爹爹都不敢想，你得有多绝望，爹爹都不知道，你是怎样逃到窗口的，就差那么一点，你就能活了，我的小葵啊……”

　　男子抱着孩子坐在地上一直哭，众人全然劝不动他，也不再劝他，只是默默地背过身去，默默地将眼泪擦掉。

　　只有一个婆婆急得直跳脚：“哎哟喂，那眼泪全掉孩子身上了，让她还怎么好好投胎？”

　　火光渐远，人声渐散。

　　陆云华怜悯地看着眼前的男子，男子却突然露出一个怪异的笑来。

　　“店家，你看到了吗？是我，我，我就站在那里，看自己的女儿活活被烧死！我就站在那里，等着自己的女儿在看到生的希望时活活摔死！”

　　“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成为父亲呢？老天，你不长眼！你要是长眼，你就不会让小葵投生到我家！”

　　“我这样的人怎么配成为父亲呢？小葵，你瞎了眼！你要是不瞎，怎么会挑我这样的人当你的父亲！”

　　“我这样的人怎么能投胎做人呢？阎王，你尸位素餐！你要是稍微用点心，就该让我堕到畜生道！”

　　“不，我连畜生都不配当，畜生尚且知道护崽，我就不该投胎，我就该……”

　　陆云华叹了一口气，手下一动，使了个法术，让这个自责到癫狂的父亲在桌旁沉沉睡去。

　　她默默地看着这个陷入沉睡的魂灵，慢慢地，魂灵之上，千啸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子女对父母的爱，或许不能与父母对子女的爱相提并论。但这份爱同样情真意切，同样发自肺腑，同样生死不灭。

　　灭门的恨，经过数万年的发酵，怕是恨意已经滔天。

　　当年，他的父母罪恶滔天，祸及黎民，不死不足以谢罪，不死还会有更多无辜的百姓为之送命。

　　他不知道吗？他自然知道。可是，让他选，他自是选自己的父母活，苍生？苍生与他何干？

　　数万年前，他羽翼未丰，尚且以苍生为质，要用血去浆洗乾坤。

　　数万年后，他功法大成，苍生于他与蝼蚁无异，他的复仇会走到什么地步，自己不敢想象。

　　“咳……咳……”沉睡的魂灵醒来，他面色依旧痛苦，神智却清楚了不少，“我怎么睡着了？给店家添麻烦了。”

　　陆云华将思绪收回，挂上淡淡的笑，轻轻地说了声：“无妨。”

　　“公子现在可好些了吗？”陆云华的声音依旧轻轻的。

　　男子窘迫地抓抓头：“店家，我叫王强，别喊我公子了，怪别扭的。”

　　陆云华只是笑笑地将手伸出去，搭上对手的腕，并不置可否。

　　记忆画卷展开，扑面而来的仍是热浪，夹杂着呛人的浓烟。

　　一个妇人满脸焦灼，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她的女儿。她在人群里不停穿梭，几乎将在场的人都问遍，只是谁也给不了她肯定的答案。

　　妇人跌坐在火线之外，哭声直冲云霄。

　　“我的宝贝，我的女儿，女儿……”

　　“吴大嫂，你先停，等会再哭！”一个焦急的青年吼完大哭的妇人，又冲周遭的人群嘘声。

　　火光之中似有微弱的哭声传出，一声细过一声，一细惨过一声。

　　妇人一听到那似有还无的婴孩哭声，立马像疯了一般爬起来往火场里冲。

　　几个眼疾手快的年轻人将她截下来，年长一些的几个妇人赶忙将她抱住，火势实在太大，这一进去，怕是白白丢了性命。

　　火光里似乎又有哭声传出，众人面面相觑，却也只敢在火线处徘徊，试探的脚步屡屡被火舌赶了回来。

　　火光里的哭声已渐不可闻，几近癫狂的妇人也晕了过去。就在众人手忙脚乱时，一个黑影从人群中窜出，直直冲入火场。

　　“刚刚是有人进去了吗？”

　　“好像是！”

　　“不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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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时，一个伟岸的身影从火光中现出。他迈着艰难的脚步，一步一步地从火光里踏了出来。

　　“快！快！”

　　“搭把手！”

　　“谁去喊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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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的画卷至此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