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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深宫后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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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透过窗棂斜斜洒在床榻,裴昭阙握着剑柄的指节骤然发白。自十二岁随父出征,他踏遍尸山血海,见过柔媚的舞姬、冷艳的贵女,却从未想过会在这方寸天地间,撞进一双比东海还要深邃的眸子。
女子垂眸时眉黛如远山含雾,睫羽轻颤间似有星子坠落。难怪陈旭魈那日酒后狂言"此女只应天上有",此刻瞧着她发间晃动的珍珠步摇,倒真像从《洛神赋》里走出来的仙娥。
冰凉的铁剑不知何时已滑落在地,裴昭阙这才惊觉自己竟攥着她纤细的手腕。裴人天生高大,他居高临下看着蜷在床榻边的许清晏,那单薄身影只堪堪到他肩头,像只误入虎穴的白兔。
当染着沉香的羽扇被他抽走,许清晏慌乱偏头的刹那,唇边的桂花糕碎屑随着呼吸轻轻颤动。这抹人间烟火气竟比她周身的仙气更灼人,裴昭阙喉结滚动,突然想起今日本该是来下逐客令的——可此刻,他的目光却怎么也挪不开那抹嫣红的唇色。
许清晏猛地抽回手腕,锦缎衣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仓皇的弧线。她垂着头转身欲走,发间步摇相撞发出细碎声响,却在触及鎏金门槛时顿住。喉间像是哽着未化的冰雪,半晌才挤出颤音:"尊……尊驾,今夜不宿在这里吗?"
裴昭阙望着她刻意压低的眉眼,剑锋般的眉峰蹙起。烛火将她的影子拉长投在蟠龙柱上,倒像是被缚住的蝶。"这门婚事是令尊私定,"他抬手解开玄色披风,金属扣环相撞声冷冽如冰,"你年纪尚幼,明日便着人送你回许家。"
"回许家?"许清晏猛地抬头,眼底映着摇曳烛火,"尊驾这是要退婚?"
"正是。"
"可尊驾可知我为何远嫁北裴?"她攥紧裙角,指尖泛白,"不过是两国盟约的棋子罢了。"
裴昭阙将披风甩在檀木椅上,青玉腰牌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裴晋交好乃大势所趋,本王自然明白。"
"既然明白,"许清晏踏前半步,衣袂带起案上未燃尽的香灰,"尊驾难道不愿维系盟约?"
"盟约自有他人完成。"他转身望向窗外如钩弯月,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你该嫁与我表侄裴裕,而不是..."话音戛然而止,殿内唯有铜漏滴水声,一下下叩击着寂静。
许清晏攥着袖口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声线却比檐角悬着的冰棱更冷:"而不是尊驾?"
殿内死寂如渊。裴昭阙望着她鬓边颤抖的银蝶钗,忽觉这只惊弓之鸟竟有了利爪。烛泪滴在青铜兽首灯台上,炸出细微的脆响,才惊破凝滞的空气。
"祖父既已将我许给尊驾,"她突然逼近两步,裙裾扫过满地月光,"若被退回许家,日后谁还敢娶个被退婚的女子?"尾音发颤,却似带着刺的藤蔓,缠住裴昭阙即将出口的决断。
玄铁护腕在桌案上压出闷响,裴昭阙喉间滚过一声叹息,眼前人眼底翻涌的水光,让他想起今晨初见时沾着糕点碎屑的唇角。
"此事本王自会处置。"他别开眼,目光落在屏风上的墨竹图,"会为你寻一门般配的亲事。"话音落下时,窗外忽然掠过夜枭的啼鸣,惊起檐下铜铃叮当作响。
鎏金香炉腾起最后一缕青烟,许清晏望着铜镜里苍白的面容,指尖抚过婚约文书上晕开的墨迹。当殿外更鼓声传来,她忽然轻笑出声,将文书折成精巧的纸船,任其漂浮在盛满冷水的铜盆里。
“这局棋,还没到终盘。”她解开发髻,乌发如瀑垂落,倒像是卸下一身枷锁。沾着桂花香气的锦被裹住单薄身躯,不过半盏茶工夫,呼吸已变得绵长而均匀,唯有睫毛仍在微微颤动,泄露着紧绷的神经。
与此同时,军营大帐内烛火通明。陈旭魈晃着酒壶斜倚案几,瞥见裴昭阙冷沉的面色,故意拉长语调:“尊上真把那美娇娘拒了?”
“不过寻常女子。”裴昭阙摩挲着虎符,指腹擦过凸起的纹路。
“坊间都说许家四小姐是九天玄女下凡,腰肢比江南的柳条还软三分。”陈旭魈凑近时带起酒香,“我可听说她...”
帐外夜风突然卷起草屑,裴昭阙握笔的手顿了顿。月光穿透牛皮帐,在他眼底投下晃动的暗影——他分明记得那双眼,受惊时像被雨水打湿的琉璃,倔强起来又比淬火的剑更锋利。
“明日遣一队暗卫护送她回许家。”他将文书重重压在案上,朱砂印泥溅在边缘,洇成血色的花。
“我去我去!”陈旭魈蹭到案前,酒壶在地图上敲出闷响,“好歹让我见识下...”
“你随我去南国。”裴昭阙猛地站起,玄色披风扫过烛台,火苗剧烈摇晃。他望着帐外无边夜色,忽然想起许清晏转身时发间垂落的珍珠,在暮色里晃出一道冷光,竟比他的佩剑还要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