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想离开我》一口鲫鱼饼

14、毁灭

　　天还未亮，南城雾蒙蒙的。不多时，晨光由一个小点向外扩散。

　　程俊整夜未眠，早上七点经纪人把他叫醒了，所以肚子里窝着火。他没地方发泄，李兰茹跟她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不可能把她曝光，只好退而求其次。双方各退一步，将责任推到顾子苓的助理身上。

　　#顾子苓助理#这个词条瞬间冲到了热搜前三。

　　温时屿起床刷牙，眼前带着刚睡醒的朦胧，从镜子里看到模糊的人形轮廓。“滴”的一声，她转过身去瞧门口传来的动静。苏慈挂断电话，说：“顾子苓过敏是她助理干的，不管怎么样，跟你没关系，还带来了一波热度。”

　　在苏慈眼里，事情的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温时屿的风评。

　　“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营业一下，你拍几张自拍给我。”苏慈又道。

　　温时屿漱了口，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不过她为什么会主动承认？”温时屿昨天和程俊发了加好友的验证消息后，接近凌晨才得到回复。程俊同意了申请，说这件事今天就会解决，让她不要过分关注。

　　苏慈：“这我怎么知道。”

　　按理说继续让舆论发酵对程俊又没有坏处，难道是她的威胁让他改了主意？

　　可能性不大。
　　温时屿想。

　　就当她愣神的那会儿，苏慈紧皱着的眉头总算舒展了，扶了扶镜梁，望向窗外，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对温时屿说：“华艺培养了一批会唱跳的孩子，要我去带带。”

　　“爱豆？”温时屿闻言轻声道。

　　“对，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苏慈没带过爱豆，完全没有经验。

　　温时屿也不太了解爱豆，现在国内偶像组合的舞台比前几年多了不少，各种选秀热度高居不下。当初，她出道不久，经常会在剧组里遇到来演戏的爱豆。有的是家里塞进来的，有的是面试进来的，普遍演技青涩。

　　顾子苓。
　　温时屿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名字。

　　顾子苓好像就是从女团出来的。

　　“苏姐你想去就去吧。”温时屿收回思绪。

　　“不去。”苏慈一口否决，“人那么多我怎么管得过来，现在我的心思可都在你身上。”

　　温时屿手腕微动，将牙刷放回漱口杯，清脆的声响落入耳中。她能够将厌恶摆在脸上，偏偏其它表达类似依恋的感情藏在心里。仅仅类似，她不认为这是依恋，没那么难以割舍，人与人总会分开的。

　　“我得看着你，免得又惹上麻烦。”苏慈见她半天没反应，继续解释。

　　温时屿笑：“苏姐你这么说的话，那些女孩子比我听话，你更省心才对。”

　　“谁说的？那么多人呢，每天能把我耳朵吵流血。”

　　*

　　几人收拾完去到剧组，现场还在搭建。

　　经过朋友的测试，迟昭相信了贺白薇。如果贺白薇的能力能帮助她找到当年的杀人凶手，她就能走出阴影了。父亲在她生日当天惨遭杀害，这桩事对她影响太大。

　　“你能帮帮我吗？”迟昭兴许用了此生最柔和的语气。

　　贺白薇提笔写：【我会尽全力的】。

　　“你可以试着跟我讲讲话。”不知为什么，迟昭为了找到凶手而急躁的心平复了下来，好似从沙漠来到了清澈见底的湖泊旁。她对周围人寡言少语，对犯人冷峻严苛，在说话有困难的贺白薇面前，有些不太一样。

　　贺白薇抬起眼帘，怔怔地看着迟昭。

　　她的眸子闪烁着细小的微光，说不清楚具体是哪种情绪。

　　“不是在嘲讽你，今天不是，昨天也不是。”
　　迟昭的神经忽然变得更加敏感。

　　贺白薇看似坚强，其实跟她差不多。她们都如同蜗牛，蜷缩在安全的壳子里。

　　“我没......”贺白薇动了动唇，嘴型圆圆的。
　　我没误会你。
　　贺白薇则变得过于钝感。

　　“贺白薇，你不要对其他人说你可以感知到别人的记忆。”除迟昭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贺白薇有这个能力。

　　贺白薇点头。

　　当年凶手捅死迟昭的父亲，或许逃跑得太匆忙，在案发现场不远的垃圾桶里发现了带血的水果刀，可惜上面并没有检测出任何人的指纹。由于未找到凶手，这件物证便被保存了下来。

　　迟昭已申请取出物证。

　　一阵急促的铃声响起。

　　迟昭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电话响了，掏出手机接听。

　　后面的剧情需要转换场景。谭有仪饰演的田潇潇杀人分尸，将尸块散布在整座城市的各个角落。迟昭刚得到一天的假期，跟同事去爬山，敏锐地嗅到腐臭的味道，发现了埋在泥土的骨头。

　　何未说了卡后，工作人员上前来搬道具。
　　她说：“小沈，等会儿拍发现凶手是你师父的那段戏，晚上还有追逐戏，做好准备啊。”

　　沈籽青：“好的何导。”

　　温时屿下午没戏，去了一趟厕所，准备回酒店休息。经过片场时看见一群人严肃的表情，何未眉头紧拧。

　　沈籽青靠墙坐着，头埋得很低，似乎正在酝酿情绪。

　　温时屿扫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耳畔传来何未的呼喊：“小温你过来一下。”

　　话落，温时屿驻足，边说着边走到何未身边，“何导找我？”

　　何未：“小沈现在的状态虽然不错了，但毕竟是新人，总是达不到最完美。你是前辈嘛，指导指导她。”

　　温时屿知道了叫住她的原因，两人都是同一部剧的演员，相互帮助也没什么。她答应了，来到沈籽青面前。

　　“沈老师，把你的剧本给我看一下。”温时屿轻声道。

　　沈籽青抬头，眼里流露出一丝迷茫。她刚刚沉浸在角色悲伤的情绪中，脑里懵懵的。她的鼻头染上绯红的颜色，像哭过一般，几缕头发不听话地翘了起来。

　　温时屿情不自禁抬手，指尖碰到了沈籽青的头发。

　　紧接着，她手指勾着发丝，动作缓慢地理顺。

　　沈籽青愣了几秒，眼里的迷茫愈发浓郁。

　　温时屿移开视线，在心底为莫名其妙的举动找补理由。片刻后，她的脸色恢复了正常，“你的剧本给我看看。”

　　说完，沈籽青垂下眼，拿到放在脚边的册子，双手捏着剧本递了过去。

　　温时屿跟着席地而坐，一眼就看到了用圆珠笔标注好的片段，这上面写着沈籽青的理解。沈籽青的字体端正，是上学时最受老师喜爱的楷体。

　　“你觉得这里的情绪是震惊和痛苦。”温时屿看完开口，手指点了点划线的一行字，“每个人的理解都不同，我的想法和你的差不多，关键是表现情绪的方式。迟昭是比较内敛的人，应该不会用掉眼泪的方式......”

　　沈籽青认真听着，直到温时屿说话的尾声落下，她才点头：“嗯，我试试。”

　　镜头再回到沈籽青身上。

　　温时屿索性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好几次，沈籽青的眼里噙着泪花，透过这层水雾，却再也看不清。

　　她意识到沈籽青的状态不是很好。

　　周围噤若寒蝉，时不时传来吸鼻子的声音，或许是哪个工作人员感冒了。再拍下去没什么意义，温时屿悄声道：“这部分能往后挪挪吗？何导。”

　　“也不是不行。”

　　得到回复，温时屿抬步离开了原地。回到酒店后，她仰躺在床上，点开小游戏玩，当作消遣。小张把暖贴撞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起手机刷热搜。

　　“温老师，今年有生日见面会吗？”小张突然提起。

　　“嗯？”温时屿瞥了她一眼，“不知道，得问公司。”

　　生日见面会是粉丝免费参加的线下活动，前几年比较忙的时候没过生日，近期才慢慢闲下来了。小张刚看到有粉丝在温时屿微博下的评论，于是问了一句。

　　提到这个，温时屿指尖停驻在屏幕上。最初出道的时候，她还是在意别人的看法的，经常看微博。从开始到现在坚守的粉丝估计很少，但她有一两个眼熟的ID。

　　她阖着眼，即使不太喜欢怀旧，也起了股莫名的冲动。

　　温时屿最终这么做了，手机弹出安装完成的提示音，让她回过神，提高了注意力。她用手机号登录了自己的账号，点进最新的一条微博。

　　前排的评论大多是铁粉，说着夸赞的俏皮话。

　　［啊啊啊啊啊］

　　［太漂亮了宝宝］

　　［亲亲］

　　［要一直幸福快乐］

　　［姐姐给你看可爱的狗勾］

　　温时屿长舒一口气，再次闭上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走动，鞋底擦过地板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她半睁着眼，捕捉到一个人影。

　　“醒了？那正好把晚饭给吃了。”苏慈本想进来拿水杯的，但没成想刚转身就对上了温时屿朦胧的眼睛。

　　温时屿坐起身来：“晚饭？”

　　苏慈：“嗯，小张等会儿拿上来。”

　　温时屿揉揉头发。她睡了这么久吗？

　　小张进房间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情了，今天的盒饭有鸡腿。温时屿为了管理身材基本不吃肉类，便晾着鸡腿没动。小张见了，秉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说想吃鸡腿。

　　温时屿：“你自己挑。”

　　小张捏紧筷子，将鸡腿挑到了碗里。

　　“戏拍完了吗？”温时屿问。

　　小张咬了一口鸡腿的肉，腮帮子鼓鼓的，“......要看问的对象是谁了。”

　　温时屿沉默了几秒，接着道：“沈老师。”

　　小张答：“她拍完了，我在片场没碰见她。”说完，她咽下嘴里的东西，直接猜测：“你想找她嘛？”

　　“为了这部剧而已。”温时屿放下筷子，眸中没有任何涟漪，“不要多想。”

　　这样的说法在小张的意料之中，没再提沈籽青。

　　吃完饭，苏慈闲着没事跟小张一起去消食散步了。温时屿独自敲响了沈籽青所在房间的门。

　　很快，门被拉开一条缝隙，里面的光线忽明忽暗。沈籽青穿着一件宽松的红格子衬衣，纽扣系得整齐。她的神情含着几分诧异，往旁边站了站：“姐姐？”

　　“你睡觉了吗？”温时屿的视线停在她的脸上。

　　“没有。”沈籽青意识到了什么，微掀嘴角，“随时欢迎。”

　　温时屿走了进去。里面只开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暖光色调很柔和。片刻，她听到清脆的关门声。

　　“姐姐找我是因为下午的戏？”紧接着，沈籽青的声音入耳。

　　温时屿应了一声，举起手中的剧本，“没必要急于求成，虽然我不是科班出身，但有一些经验，可以和你交流一下。”

　　“坐。”沈籽青伸出右手。

　　温时屿依言坐在床边。这个位置和上次竟十分相似，都是她主动过来。

　　沈籽青：“我很乐意听。”

　　温时屿放下剧本，说：“我现在是迟昭。”

　　她张眼，眼底换了情绪。

　　悲伤如同突然而至的雪崩，尽管沈籽青不位于事故的正中心，仍然被波及到。沈籽青进入到另一个人物的世界，她共情能力一般，但温时屿的睫毛轻颤时，她的心房也跟着颤抖。

　　温时屿是一名出色的演员。
　　她想。

　　想要毁灭的心越来越强烈。
　　既然如此，她就让她爬到高处，在受人景仰时再跌落神坛。
　　这是沈籽青一开始的目的，现在也不会改变。

　　沈籽青收紧手心，触到一层薄薄的湿汗，光是想到这个，她的每个细胞都在欢呼雀跃，多巴胺快速分泌，兴奋感从脊骨蔓延开来。不过她得维持表面的平静，适当地展露情绪波动。

　　“姐姐，你最开始演戏的时候是怎么学习的，我现在有点搞不懂。”沈籽青说。

　　在温时屿看来，沈籽青就像求知若渴的学生，她略过细节，回道：“看老演员的电影，模仿，然后加入自己的理解。”

　　话音落下，两人陷入了一阵尴尬。温时屿张了张唇，想说点什么。沈籽青起身，消失在她视线范围内。

　　不一会儿，沈籽青回来了，手里多了米酒和棋盘。

　　沈籽青坐下，把玻璃杯塞进温时屿的手里，随后拧开瓶盖。橘子米酒的颜色有点像橙汁，缓慢流进杯中。
　　“我朋友从济州岛带回来的。”随着米酒倒入，她一边说，“我觉得还行，姐姐你要不要尝尝？”

　　温时屿抬眸，语气轻松：“你都倒了一杯了，我好像也没法拒绝。”

　　沈籽青想笑，眼睛弯弯的，再倒了杯米酒，抿了一小口。她的酒量大概一般，喝了几杯就扶额，斜靠在床头。
　　她带着水汽的目光望了过来，迅速移开。

　　温时屿没注意到，捏着杯子若有所思。
　　“砰”的一声。
　　她复杂的思绪在这一刻被掐断，聚起心思朝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沈籽青不知何时来到了窗边，一只手扶着玻璃窗，身体往前倾，似乎绊了一跤。

　　“沈籽青？”温时屿唤道。

　　由于差点摔跤，米酒已经见了底，全都洒在了地上。沈籽青重新站稳，侧头，看着温时屿。她额前的碎发扫过眼睫，眼圈红红的，有些怔忪。

　　“姐姐，我好幸福。”

　　她的嗓音模糊。而眼瞳安静得像春水，有细密的水波在潋滟。

　　温时屿微微挑眉。

　　沈籽青背抵在窗边，没去管一地的狼藉，自答，“因为见到想要见到的人。”

　　她往前走，步履摇晃，途中稍抬手腕，想要触碰温时屿藏在头发下的疤痕，最终却收回，“希望你也是。”

　　“幸福快乐，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