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月超响亮》湿马丁

1、第1章

　　外面的天是土黄色的。
　　飓风，暴雨，漫天的尘土和飘摇的雨水，路边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垃圾袋被风不断地卷起、再抛落，路边赶路的人暗自骂了声晦气，却只能裹紧衣服，低着头继续艰难跋涉，要是从高处往下看，或许只余一个摇晃的剪影... ...
　　豆大的雨滴混杂着沙石、泥土，奋力地砸在窗子上，雨势愈演愈烈，
　　天空像是从中间撕开了一道口子，不时有雷电自万丈高空俯冲而下，然后狠狠的砸到地面上，震得人腿脚发软，心肝直颤。
　　一栋四层高的小楼在其中稳稳地伫立着，不知经历了多少这样极端的天气，或许该有人感叹一番，可惜楼外的人看不见，而楼内的人... ..
　　习以为常。

　　宋平不紧不慢的嘬完最后一根青菜，放下筷子，把吃饭的小桌子挪到一边，打了个嗝，从地上站起来，眼睛在屋子里四处划拉着，终于找到了一瓶水，咕嘟咕嘟的喝了，喝完用手背抹了一下嘴，把空瓶子一拧，麻花一样的往垃圾桶里投--
　　“嘭”的一声，瓶子砸在了墙边，反弹了一下，没投中，尽管如此，还是没有得到主人的另眼相待，就像这间屋子的大多数物品一样，杂乱的躺在地上，静静的等待着下一次被使用...
　　因为暴雨，天色早早的沉了下去，宋平没有开灯，就躺在陈旧的布艺沙发上，很久都没有动，只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在闪电来临时，微微地泛着光。

　　在这样的天气里，理应唤上三五好友彻夜狂欢，或是对着雨幕独酌一杯，细细品味过往经历后，再感叹一番“命运何其无常”才是，而不是像宋平这样平静，甚至无动于衷。
　　毕竟这是绝佳的放纵机会，一个可以短暂的褪下用于伪装的躯壳，在暴雨雷电的见证下，露出面具之下久违的脸... ...
　　然而事实上，宋平只是安静的卧在沙发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墙上的挂钟，当分针指向59，而秒针即将走完最后一圈时--
　　“5-4-3-2-1”，宋平在心中默数着。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声同时响起--
　　“402的，到楼下集合，快点儿！”
　　一个浑厚的男音从门外传来，不等宋平回答，就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投在门缝的阴影也随着主人的离开而消失。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在上演，傍晚的朝霞对多数人都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是对于住在这栋楼里的人来说，暮色会带来不详，所以每到这个时候，大家心中的唯一所想，就是今晚--又轮到谁了？

　　宋平下去时，楼下已经站满了人，从楼梯上望去一眼，就看见十几双不安的眼睛，它们的主人不断地扭头四顾，好像在寻找什么。
　　暴雨已经停了，但大厅里没有点灯，只能凭借蜡烛的烛光勉强数清人数。
　　宋平前脚刚迈入大厅，就听见有人说：“时间到了，402的住户是最后一个到的，现在一共是12个人。”
　　此言一出，人群中果然出现了躁动--
　　“又少一个人，这次是谁失踪了？”
　　每个人都在心中这样问自己，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大家都陷入了一种麻木的、模式化的情绪中。
　　衣物的摩擦声，询问的低语声，以及啜泣声混合在一起，大厅内的温度似乎正被烛火熏得逐渐升温。
　　门外的大型绿色根茎植物忽然被飓风摧折，倚倒在落地窗外，却并未发出声音，似乎它们只是慢慢的躺倒歇息，只是在烛火映照下，这些植物的影子变得巨大，笼罩着大厅里的每一个人，
　　但是谁也没有发现这诡异的景象，他们好像都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中，难以自拔，只是一遍遍的喃喃：“是谁？是谁又失踪了？”，像是陷入噩梦时的呓语。

　　“401的住户不见了。”
　　一道低沉的男声响起，众人听到这句话，仿佛都受惊一般，猛地从混沌的思绪中惊醒。
　　说话的人正是刚刚敲响宋平房门的人，宋平往他那瞧了一眼，确定了自己的猜想--是住在自己隔壁的403 住户。
　　此时正巧一道惊雷划过夜空，震得地面都颤了颤，好似某种巨大生物的低吼声，距离这栋楼不远处的山林中，一棵古树被雷劈中，顷刻间升起火光和浓烟。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又有人失踪了”这件事，已经紧紧地攥住了他们的心脏。
　　“山雨欲来”--大家都心知肚明，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就像过去一样，在这栋楼中，每一次有人失踪，都意味着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即将被打破。
　　“有谁要去401看看吗？”，人群中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唰”的一下，全部投向声源--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他迎着众人不善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又重复了一遍：
　　“咳咳，有...有谁要去401看看吗？
　　看衣服上的号码，是302的住户--秦洲。
　　听到这话，立刻有人愤然道：“啧，我说302的，你要嫌命长就去看，谁知道去了会发生什么，要去就和你老婆一起，我们可不敢乱闯。”说罢眼神还扫了一眼他的老婆。
　　中年男人听闻此言，被呛的脸色发白，嘴张了几张，最后还是没能发出声音，只是揽着妻子的肩膀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大厅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咔哒”--打火机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是403的那个男人点燃了一支烟。
　　宋平记得他姓吴，叫什么来着？宋平在脑海中翻找着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终于，在那个男人叼着烟，沿着楼梯不紧不慢地要往上走时，他终于想起来了--吴乾，这个人叫吴乾。
　　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拍着他的肩膀，挑着眉对他说：“嘿！伙计！几亿分之一的概率，看来你也被选中了，你可真够‘幸运’。”的那个家伙。
　　人群中传来一片唏嘘声，有人想要出声阻止，有人皱着眉头摇头，却没有人想跟上去。
　　只有宋平看到他上去后，思索片刻，也抬脚跟了上去。
　　宋平跟在吴乾的后面，抬头就能看见吴乾残缺的耳朵，左耳尖的位置豁出了一个口子，有点像蝴蝶，正当宋平研究这只“蝴蝶”时，前面的人忽然比了个手势，示意宋平停下。
　　□□着他缠绕着狰狞疤痕的手看去，他们已经到四楼了，两人都刻意放轻脚步，走到401的门口后，吴乾趴在深棕色的木门上听屋内的动静。
　　但是听了半天，没有任何的声音，走廊的灯光有些昏黄，吴乾有些不耐，借着灯光与宋平对视一眼后，正欲推开房门，忽然宋平不知发现了什么，将食指竖在唇上，并拉住了他。
　　吴乾疑惑地看向他，他用气声回应：“嘘！先别进去，里面有动静。”
　　隔着厚重的木门，里面的声音有些失真，有点像风的呜咽，也有点像人的窃窃低语，两人听出一身白毛汗，不过还在认真倾听。
　　忽然，屋内传来玻璃物品破碎的声音，然后是两个人的争吵声，其间掺杂着密集的摔砸物品的声音。
　　门外的两人正一头雾水，吴乾皱着眉头向宋平比了一根手指，宋平会意的点头，意思是：没错，401室只住了一个人。
　　那么争吵声是如何传出的？
　　似乎能感知到一种不祥的气息自401室开始蔓延，两人都静默下来，时间越长，越是按捺不住心中的不安。
　　吴乾一咬牙，将401的房门推开，然后拉着宋平迅速的后退几步，宋平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拦，就被拉着退出了好远。
　　几秒之间，两人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可出人意料的是，401的门被打开后，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场景，只有一个身材高挑的青年，站在门口讶异的注视着两位“不速之客”。
　　“你...你们有事吗？”
　　青年向门外的二位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吴乾张了张嘴，被他这么一呛，有些忘记自己上来的目的了，反应了一下才开口反问：“我们才要问你，刚喊你下楼集合，怎么没下去？”
　　“啊？有人叫我吗？可我没听见啊！”青年挠着头，茫然地对吴乾解释，说他刚刚在睡觉，所以没听见敲门声。
　　吴乾表示有些无语，总之是让人平白担惊受怕一场，为了发泄心中的不忿，带着他下楼时，还象征的踹了他一脚：“妈的，你可快点走吧！不然时间长了，楼下谁要是等的时间长了，心脏受不住，那今晚可就真的要少一个人了！”
　　青年哎呀一声，捂着屁股加快了脚步，看来这下是真的醒了。
　　三人到大厅时，众人顿时喧哗起来，有人喜极而泣，激动的喊：“天啊！人到齐了，今天是平安夜！”
　　宋平回头看向青年，青年察觉到他的视线，对他点头微笑，然后走入人群，接受众人的询问：
　　“哎呦！可真是的，你怎么才下来？我们还以为又有人失踪了呢！”
　　“你们这些小年轻呦！太不负责了，你看看这都几点了？你要再不下来，那我们这一晚上都甭想睡了...”
　　今晚人都到齐了，大家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就像是南极洲极夜的暴风雪终于渡过，抱团取暖的企鹅们终于见到今晨的第一缕阳光，不过不同的是，这栋楼的每一个人人自危，心智好像都倒退，尚未生出帝企鹅这样的智慧。
　　好在沉闷的气氛在逐渐消散，人们不再单被恐惧蒙蔽双眼，其它的情绪又正常运转--比如责备与嗔怨。
　　而青年始终微笑着虚心接受，并表示不会再迟到，才堪堪被放过，众人都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的回到各自的房间，继续过自己的生活，仿佛刚才的一幕不曾发生。
　　宋平是最后一个上楼的，他将目光聚焦在窗外时，发现暴风雨歇了一阵儿竟然又卷土重来，让烧了一小片山地的山火被无情扑灭，徒留焦黑的树干和冒着热气的白烟。
　　这样的情景，不知在这个地方发生过多少次了，笼罩在这栋楼周围的阴影似乎总是挥之不去，不过至少今晚是安全的，大家在心里这样想着。
　　回到房间后，宋平依旧没有开灯，熟悉又陌生的黑暗包裹着他，像一床冰冷的棉被，厚重却不温暖，长久地陪伴着宋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