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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   我十四岁时,娘说,以后要嫁就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子,别和你爹一样,没用。娘亲总爱在我面前说爹爹坏话,爹爹是给人拉车的,可我觉得爹爹不是没用的人,譬如,上次有个人急着赶考,我爹爹可没收他一分钱。每次娘亲这样说,我就和她赌气。

      我没听我娘亲的,不过呢,顶天立地的男子还是要找的。我十八岁那年,爹爹拉车回来,娘替他换衣服时,我听见他们商量我的婚事,我心里可难受了,婚事?我芳龄将将十八,哪能这么快就嫁人成为人妇呢,我憋着气,娘说女孩儿长大迟早要嫁人的,不嫁人成老姑娘,以后没人要。

      其实我知道的,娘亲是为我好,爹爹也是,家中不宽裕,娘亲每日每夜的绣花,爹爹也是年复一年的拉车,我要是嫁了人,我便能减轻他们负担,他们也能安心了,他们只有我一个闺女,我是他们的娇娇女。

      我红着眼,我说,好,那娘亲,我要一个疼我,宠我,待我好,顶天立地的男子。爹爹眼睛是红的,娘亲也是,我们一家都红红的眼睛,娘亲笑了,她摸我的脑袋,她说,傻孩子,不许这么不矜持。

      那日定了我要嫁人的事,我心里总是空落落的,我觉得有什么不圆满的,可我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的命运定好了,我要嫁人,嫁个好人家,我还要孝顺娘亲,孝顺爹爹。可我只是想有什么用,我只是知道又有什么用。

      有那么多我根本想不到的事。

      遇见谢怀玉,真真是意外。那天,娘亲给我银子,让我去选几件新衣裳,我天生就贪玩,贪玩的人小时候贪玩,长大了也贪玩。我要是不贪玩,我也遇不见谢怀玉,遇不见这个臭流氓。

      我在集市上看好玩的鱼儿,好玩的面具儿,我还看见皮影戏,那人拿着小人搭个帘子,小人开始咿咿呀呀的扭动,唱戏的唱戏。我玩得好起劲,丝毫没听见马蹄声,刹那,皮影戏的摊子塌了,我感觉一股冷索索的凉风扑面而来,那马停在我面前,我抬头,对上视线。

      马上人黑色的长袍,腰间别了把剑,他下一秒,掏出剑,他声音很大:“奉皇诏书,凡自称革祁朝者,杀无赦。”

      这人高高在上的样子,真让人厌恶,被他的马,被他手下的马掀翻的摊子,他都没有理。

      我第二次遇见他,是我给爹爹送饭,爹爹拉车的地方太远了,我不想走那么远,我抄了近路。好巧不巧,我走在胡同里,一双大手把我扯住,他捂住我的嘴,我极力的挣扎,他不肯松开,他将我翻身,我在他前面,他靠着墙,他松开我,亲了我。

      并没有持续太久,我听见一行人磨刀插枪的细细声响渐渐远去。我好气,又气又恼,光天化日之下,怎会有这种事,她愤怒的盯他,指着他鼻子骂,你什么人?你为什么要玷污我清白,都不经过我同意,你怎么可以随便亲我。我见他好眼熟,我想起来了,他是那日骑马的人。

      我更气恼了,他倒是很随意,漫不经心,摸了摸自己的唇,不轻不痒的,他说:“啊,何出此言,我也没了清白,我亲了你,你是不是也亲了我?我生得俊俏,姑娘你不亏。”

      我气得脸红了,我骂他:“臭流氓。”

      我觉得委屈,我还待字闺中,人没有嫁出去,就跟陌生人亲了,我爹爹,我娘亲肯定要骂死我。要是,要是街坊邻居知道,我也不用做人了。

      他却在那发笑,“有什么好哭的,你叫什么名字?”

      我抹眼泪,我抽泣的说:“我干嘛要和你说。你怎么不和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他似乎对我很无奈,他放轻语气,他开始哄我,他说:“我叫谢怀玉,你别哭了,好不好,给你买糖吃,带你看皮影戏,实在不行,我娶你。”

      我不哭了,我有些震惊,他轻轻松松就说娶我,仿佛这是一件很无足轻重的小事。我跟他说,我要吃糖,他便带我去买糖。我娘亲大概率也想不到,我今天做了好多蠢事。我被陌生人亲了,我还让陌生人带我买糖。

      我终于肯告诉他我的名字,我叫柳蔼蔼,他打趣说:“好一个娇娇的名字。”
      我问他,你一直这么流氓吗,随便亲女孩。
      他却很无辜,“我是有要紧事,不得已才这么做。”
      我才不相信他,我瞪他,谢怀玉,你不许说出去,我还要嫁人的。
      谢怀玉突然刮我鼻子,他说:“傻丫头,你不嫁给我?”

      我觉得他可能不正常,我试图讲道理,我说,我们见面才几次,今天就当是意外,我才不嫁给一点也不清楚的人。
      其实,话出口我就后悔了。

      谢怀玉好像不服气,他好像受了很大打击,他说:“父母之名,媒妁之言,你以后要嫁的,不也是不清楚的人吗?”

      我不回答他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想的,谢怀玉长得好好看,他英气俊朗,棱角分明,黑色长袍,嫁给他也不错的。

      那天后,我们没见过面,我的娘亲说,他们找到一户好人家,我要嫁人了。我马上就想起谢怀玉,我一直觉得很遥远,嫁人离我那么遥远,我觉得还早,那么早。

      我想起,谢怀玉说,你不嫁给我吗?我好想问问他,还算数吗。我可能就是喜欢他的皮相吧,他又不疼我,宠我,我们才见几次面,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但我看他也不怂。

      我问娘亲:“那家人是什么样子的。”

      娘亲脸上笑意没有散去,她说:“大户人家,夫君一定宠你,那家人也不嫌弃我们寒碜。”

      我不喜欢娘这么卑微,什么寒碜,我们靠自己养活自己,一点也不寒碜。

      出嫁那日,娘起得好早,爹爹这天没拉车,他终于有一天是不用拉车的。我说吧,嫁人真的能让他们轻松不少。我高兴不起来,上了轿子,我还想起谢怀玉,可我清醒的知道,我以后不能想他了,我以后是别人的妻子,我们萍水相逢的过客,以后不必再想他了。

      轿子停下,我被人扶持着,我蒙着红盖头,做着繁琐的礼仪,夫君牵我的手,他小心翼翼的扶着我。我们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终于嫁人了。

      我听他们说,晚上夫君会来房间,摘下新娘的头纱,喝交杯酒。然后,然后就是圆房。我挺期待的,我也想看看,我的夫君,我的郎君是什么样的。

      终于,我听见脚步声,我的心也紧紧的揪在一起,我好紧张。他来到我身边,我听见他说:“你不还是嫁给我了?”

      我突然睁大眼睛,他摘下我的红盖头,我看见了,是谢怀玉,谢怀玉?

      我太震惊,我说:“怎么是你?”

      谢怀玉好温柔,他的眼神低低的看着我,我快要溺死在他眼中,他说:“我不是说了,你嫁给我不就行了。”
      他捧着我的脸,他继续说:“你以后就是我娘子,以后,那个胡同的吻,也不是秘密,丈夫亲娘子,天经地义。”

      他吻我,他慢慢的,轻轻的,他抱着我的腰,我的手放在他胸膛,我回应他,我的身子突然热起来,我感受到他也是。

      他沙哑的说,“蔼蔼,你不记得我了。”

      他继续在我耳边说,“蔼蔼。”

      我听着,我想让他不要叫了,我耳朵都酥了,他手也不老实。可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根本没机会说,我有好多问题想问他,譬如,我不记得什么?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我的夫君怎么是你?我今天肯定是问不成了。

      次日,我迷迷糊糊的醒来,我腰酸背痛,谢怀玉看起来精神极好,他摸我头发,“睡得好吗?”我翻个身,“好个大头鬼。”

      我想起我还有好多疑问,我又忽然做起来,我说:“我有问题要问你,我的夫君怎么是你?你昨天说我不记得什么?还有那个胡同,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大抵是猜到我肯定会这么问,他胸有成竹:“你的夫君为什么不能是我?你不记得我爱你,那个胡同,我在躲一些人,刚好你过来,我想着借此逃过。”

      我捶他,“这算哪门子回答。”

      他按住我的手,他把我抱在他怀里,他说:“好了,蔼蔼,我们做一对和和美美的夫妻就好,别想那么多。”

      我心里甜甜的,像麦芽糖化成一滩,黏在我心头。我乖乖的点头,我说“嗯”。

      谢怀玉真的疼我,宠我,待我好,我是他最宝贝的人,可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早出晚归的。我知道的,他身份肯定不简单,他叫我别插手,那我也没有多管。

      我安安静静舒舒服服的当着谢府的夫人。我给娘亲爹爹送了好多钱,我让爹爹不要天天去拉车,让娘亲不要天天刺绣。

      谢怀玉每天都回来,替我挽发,替我描眉,我真真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女子,我问他,你不纳妾啊?他严肃的说,“夫人,有你就够了,还纳什么妾?”

      我心里美滋滋,谅他也不敢。
      我们分离的那年,我说的分离,是死别。

      我嫁进谢府,是第五个年头,我已经慢慢摸清谢怀玉。他从不与我说朝政,唯一一次告诉我,是他要去边疆打仗。我问他,多久回来。

      他双眸暗沉,我隐隐不安,他说,“说不准,夫人,你等我回来,我们要个孩子。”

      五年,他从未离开过我,这次他出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我特别害怕。

      但我不能再他面前哭,我假装很理性,我说:“谢怀玉,你平安回来,我就和你生孩子。”

      谢怀玉又被我逗笑了,“一点也不矜持。”

      谢怀玉率领二十万大兵前往边疆,皇上赏赐好多金银珠宝到谢府,我开心不起来。

      我开始漫长的等待,他每月都写信给我,后来战事愈演愈烈,写信也越来越少。第一年,谢怀玉没有回来,第二年,谢怀玉没有回来,我一直等,一直等,我甚至一直想,我们未来的孩子,什么时候才能出生啊。

      长安城,下了好大的一场雪,我激动得给谢怀玉写信。寒风刺骨,我披着红斗篷,巧翠跟着我去集市,我看见一个摊子,那有麦芽糖。

      我一口一个糖,我还给巧翠好几个,但巧翠不是很应景,她说:“夫人,外面风大,早点回谢府吧。”

      我没有听她的,我继续看雪。我心想,风大怎么了,寒风凛冽,白茫茫一片,长安城重新披了件衣服。

      “边疆胜利喽,边疆胜利喽。”我看见一个男孩大喊着。
      边疆胜利了,那我的夫君也要回家了,他一定想家了。

      我对巧翠说:“谢怀玉要回来了。”

      他没有回来,我和谢府上下的人跪着接皇帝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日边庭告急,外番小国屡犯我边疆,为扬我大国国威,教化番邦刁蛮,宣朕之仁义,封谢亲王为大元帅,统兵二十万,讨伐凶逆,钦此。”

      我麻木的接旨,人都没了,要圣旨有什么用。我应该大哭,狠狠的哭,把眼泪流干才对。

      我没有这样,我在他们的注视下,跑出去,我什么都不想要,我想,哪怕是一具尸首,我也想摸摸他。可是,他一具尸首都没有。

      我的心脏好像破了一道大口,怎么也填不满,怎么也缝不上,他们说了好多安慰的话,我娘,我爹一直哭一直哭,谢府上下也是黑压压的一片。我也好想哭,我哭了,他能回来吗?要是可以,我愿意把眼睛哭瞎。

      我重新去那条胡同,我重新去我们去过的好多地方,我重新拿起他替我挽发的镜子,我重新拿起好多好多东西。我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他真的不存在了,他真的死了。

      我突然大哭了,我哭得好大声,也许这就是撕心裂肺吧。我不想活下去了,可我不敢,我想谢怀玉也不想我死,他那么疼我宠我,他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我不能死,我还有娘亲,爹爹。

      后来,娘亲身体越来越不好,爹爹不拉车了,这是除了我出嫁那天,让爹爹不拉车的第二件事。

      没过多久,我娘亲死了,我看见爹爹默默收拾娘亲的东西,他一点一点的拾起来,又一点点放下去。再后来,爹爹也走了。

      我年方三十有二,你们走得一个比一个早。长安城算起来,也好久没下雪了。

      我去世的那天,长安城难得又下了场雪,谢怀玉,爹,娘,你们看见了吗?

      特别是你,谢怀玉,你会在哪里等我,黄泉路吗,还是奈何桥?

      你一定要等我,你必须等我,你要对我负责的,我想和你在天上再成一次亲,和我爹,和我娘,一起生活,没有战争。

      你觉得怎么样?谢怀玉,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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