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禾》虹笙

24、心生欢喜

　　高岑县衙署中，罗逸玮正焦急万分等待着刘峤的消息。昨夜刘峤亲自率人上山捉拿何家村那些漏网之鱼，却迟迟未见有回音。

　　见刘峤未归，又音讯全无，他心中有了不详的预感，正当他想从衙署溜之大吉时，被司刑寺一行人堵了个正着。

　　待赵靖临亮明身份，罗逸玮知道事已败露，吓得瘫倒在地。审讯时，罗逸玮与刘峤的说辞却是截然相反。

　　“少卿，我只是区区一名主薄，如何指使得了县令行事！全是刘峤所为，他还血口喷人，将一切尽数栽赃于我！请少卿明鉴！”罗逸玮亦将所犯之事推诿至刘峤身上。

　　刘峤奋力反击，目中怒火恨不得将罗逸玮焚尽，“少卿，本人所言真真切切句句属实！下令将何家村屠村的幕后黑手乃是罗逸玮这个卑鄙无耻阴险狠毒之人！不仅如此，罗逸玮还与长安城中一名高官勾结，这开采私矿之事便是那高官授意所为！”

　　赵靖临忙追问刘峤，“那官员是谁人！”

　　罗逸玮心急如焚为己辩解，“莫须有之事！少卿，全是刘峤空口编造诬陷我！”

　　刘峤更急，连颈脖都涨得通红，“下官不知晓那官员的真实身份。可下官所言千真万确，他们应该之间应还有密谋的往来书信，少卿到他家中搜一搜便能证实！对了，那官员去年还赐予罗逸玮一名小妾，名唤惊霞，用牵机药毒杀村民，便是那惊霞所进言之计！”

　　此时，前去罗逸玮宅邸捉拿林氏的司刑寺官兵上前回报，“少卿，那林氏卧病在床已久，我等前去，见她已是一副病入膏肓气息奄奄模样，无法带上公堂……”

　　赵靖临两眼如炬望向罗逸玮，“林氏所患何疾？”

　　罗逸玮支支吾吾半天，“内人一向体虚多病，应为弱症……”

　　“将他们二人严加看管住，我去一趟罗宅审那林氏与小妾惊霞！”赵靖临对着钱司直吩咐道。

　　然而到了罗宅后，四处搜寻皆无惊霞影踪。而那林氏形如槁木躺于床榻，见到有一群不速之客闯入寝房，惊恐不已，粗喘着挣扎撑起半身，还未出声怒骂，喉中又咳喘不止，然后竟吐出一口黑血来。

　　随着赵靖临前来与林氏对证的翁唯敏见到林氏只觉愤恨难抑，后又见其口吐黑血，察觉不妥，忙向赵靖临请示，“少卿，林氏她不像患疾，更像是中毒，可否由我为她诊脉一番？”

　　赵靖临应允，命人将翁唯敏全身搜查过后，亲自领着翁唯敏上前为林氏诊脉。

　　顷刻后，翁唯敏收回为林氏诊脉的手，避之不及似的速速从床榻处退下，“少卿，果不其然，这林氏中毒已久，为慢性毒发，已侵蚀五脏六腑之深，看来真已命不久矣！”

　　林氏一听，久久愣怔住，双眼失神，片刻后才缓过来，面目因激动而扭曲，喘着粗气咬牙切齿道出，“定是惊霞那贱人害我！”

　　林氏此时像得了一丝精力似的，冲房外大喊大叫：“来人！给我将惊霞那贱人捆来！”

　　赵靖临静静望着她，“不必忙活了，惊霞怕是已外逃。她的罪等找寻到她再算，现下，我们先来厘一厘九年前你所犯下的罪行。”

　　林氏一听，那精力又如被迅速抽去一般，又瘫落回床上，咳喘起来，“你们是何人，胆敢擅闯罗宅！”

　　“司刑寺办案！林氏，九年前杨花村容娘母子被火烧死在家中，经查探，乃是你与宋氏、姚氏三人所为！你当年的婢女翠萍可作人证！”

　　听到容娘二字，林氏似回忆了一番，后嘴边勾起轻蔑的一抹笑意，“我当是谁，容娘，又是一个贱人！”

　　她觉着自己大限已至，亦懒得去隐瞒了，“是我做的，又如何？那贱人勾引我家夫郎，还生下孽种，我怎可容忍她存活在这世上？”

　　翁唯敏心中如同火烧，既痛苦又滚烫，他双手紧紧握起，似在极力忍耐。

　　微禾却忍耐不住了，出言为容娘反驳，“容娘为良家女子，你可知是你那夫郎胁迫了她！”

　　谁知林氏一听，脸上的蔑视更甚，“胁迫？依我所见，那贱人乐意至极，那等卑贱之人见了高枝还不赶着攀上来？若她真不愿，就做那贞烈女子，寻死便是，可她却选择了做我夫郎的外室，连孽种都有了！”

　　“林氏！”赵靖临沉声道，“在你这般享着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之人看来，那贫苦人家的女子便是卑贱之身，连性命都不值一提，是吗？”

　　“你有又何资格置喙受害之人的贞烈与生死？明明加害她的人是你那夫郎，你该怪罪的亦是罗逸玮，可你偏偏将一切罪恶全归咎在受害人容娘身上。你家夫郎在你这里只落得个轻轻带过的受人勾引的过错。你将心中妒恨转移到弱小无依的容娘那去，对着无力反抗的她，举起手中利簪！同为女子，你却从未为那身不由己的女子面临的命运心生怜悯过，只想着是对方恬不知耻抢了你夫郎的爱宠，她只是被迫卷入你所以为这一场荒谬的争夺中。如今你亦在后院的倾轧相斗中赔送性命，难道你还未看清，最该痛恨的罪魁祸首便是你那视女子为掌中玩物的夫郎！”

　　赵靖临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林氏哑口无言，他又接着说，“想必罗逸玮是默许了惊霞给你下毒之事，方才在县衙中对我谎称你身上因弱症长久卧榻！”

　　林氏不愿相信，枯瘦的面容落下几道泪痕，“不可能！夫郎怎会容许那贱人害我！我与他可是近十载结发夫妻！”说完又受急火攻心，口吐黑血，一口气不上不下闷滞在胸中，只能“嗬嗬”嘶声喘着。

　　赵靖临毫不在意，“将她押送到县衙牢狱，与罗逸玮一同受审！”又转过身来对司刑寺另一名官兵说，“到书房搜查所有书信。”

　　罗宅书房中并未发现与人来往的书信，倒是在壁柜中找到了藏匿于此的小妾惊霞。那女子如同被吓坏了一般，瑟瑟发抖，满脸惊恐，对着赵靖临的审问，始终不发一言。赵靖临亦只好先将她与林氏一同押送回县衙中。

　　高岑县衙大堂上，刘峤，罗逸玮，林氏，惊霞皆已聚齐，翁唯敏与哑母亦在一旁。

　　正当赵靖临出言审问，那惊霞倏然站起，张开嘴，毒针从口中往四处散出，翁唯敏最先反应过来，侧身为哑母将毒针全部挡下。哑母见翁唯敏倒下，面上还是茫然神情，她发不出任何声响来，只是呆呆望向地面。

　　而离惊霞最近的罗逸玮林氏夫妇，身中数枚毒针，片刻便倒地不起。刘峤惊慌至极，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无受袭，直直躺倒，哭喊连天。

　　惊霞面上伪装出来的惊慌早已消失，见目的达成，咽下齿间毒药，赵靖临奔至她跟前时，已是来不及了。

　　钱司直见与案件有着重要关联的几人都死在眼前，重重叹息了一声。

　　赵靖临背向着他，心中为翁唯敏痛惜，他闭上了眼，声音中极其沉重，“这惊霞非寻常人，这反倒证明了罗逸玮确实与朝中人暗中勾结！”

　　“没错，少卿！”刘峤见自己没死成，坐起劫后余生般大口大口喘息。

　　赵靖临转身俯看着他，对钱司直说道，“日后将他一道押送至长安受审！”

　　***

　　冬夜漓漓细雨，草木生寒意。好几日没合过眼的赵靖临伏案睡去，微禾走进来，在他身上披了一件外裳。

　　轻柔的动作仍让浅睡的他醒来，他睁开眼静静看她，眉目在灯影幢幢下反而较白日柔和。

　　“几时返长安？”她问。

　　“此事已命人去上报朝中了，等圣上旨意。”他伸手去揉了揉眉心。“时生呢？”

　　微禾回答，“在容娘阿母那里。翁郎中死后，她便抱着时生不曾放过手，似是她的寄望一般。”她说完，轻叹一声。

　　“为何叹息？”

　　“我在想，容娘阿母与时生，有没有一个安身之所，可供她们存活下去……”

　　赵靖临凝视着她，“程公在春州设立安济院，你亦可如程公一般。”

　　“以我己身之力很薄弱……”微禾望向外面的雨幕，“这世间其他地方或许还有许多的时生与容娘阿母……”

　　他亦起身与她并肩向外望，“世道不公，女子更为艰辛。”

　　她忽然忆起在罗宅听到他对林氏说的那一番话，“郎君今日就容娘之事所言，是我意想不到的……郎君身为男子能有这般设想，令我很是……”她停顿了一下，用了一个不算恰当却是她唯一能形容的词汇，“宽慰。”

　　“宽慰？”他轻轻问。

　　“是，郎君所言在理，却有许多人不认同这理。”她又为容娘的命运叹息，“谁人料想到在佛门圣地，众目睽睽下，会有恶棍行禽兽之事！”

　　“等会”赵靖临皱着眉头转身向她发声疑问，“你不觉得你刚刚的话有些似曾相识？”

　　微禾听闻，也感觉自己所言似曾听说过一般，猛然想起这就是那日与赵靖临在容禅寺墙边相遇，她随口编造用来诓骗他时，他的质疑……

　　两人视线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微禾心虚不已挤一个假笑来。

　　“那赵二狗竟是我自己？”见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她被逗乐了，真笑了出来。

　　可他没笑，倒是郑重其事地跟她说，“今日我意识到对你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当日你来寻我想要退婚，一心只想到，我们之间有婚约，成婚是理所应当，竟未曾问过你，是否甘愿……”

　　他认真地问，“若无那些牵绊之事，你可甘愿嫁我？”

　　她亦收起笑意，认真去正视他这一问，“不甘愿！”

　　他得到这个回答，久违的苦涩漫上心头。但她又补了一句，“若在此之前，我未曾见过郎君，我必定不甘愿。”

　　他不明白，“这为何意？”

　　“郎君看不明白吗？若在此之前，我与郎君素未谋面，只有婚约。我亦不甘愿嫁给一个不知将来会不会心悦于他的陌生郎君。”

　　他还是不懂，她脸上又泛上浅浅笑意，可是她眼睛那么亮，又那么专注看着他。

　　“郎君不要听信钱司直所言的女娘说的不，通常都是反着来的。口是心非皆因惧怕失望而已。我说的不甘愿是真的。我在这有所牵绊的情况下，嫁给郎君，皆因在此之前我认识了郎君。”

　　她一向都很有勇气，去牵住了他的手，“郎君，还是看不明白吗？得知拿钱财掷我之人，就是与我有婚约的赵二狗时，我亦心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