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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来龙去脉 ...

  •   “郎君,若要解马钱子之毒,须以忍冬煎汁服下。我们上山找寻翁郎中,可循着这忍冬藤的采摘迹象作线索。”

      “忍冬?”赵靖临问。身后的阿念听到这两字,应了一声,随后又反应过来,一向平静的脸上充满恍惚。

      微禾看到阿念奇怪的反应,留心着她的失神模样,一边回答赵靖临,“忍冬,花初开时为白色,两三日后转金黄,花藤上金银双色两两相映。不过现为深秋,花兴许已落去大半。”

      “事不宜迟,我们得立即上山去,这婴孩,微禾你先照料着。”

      “阿念”赵靖临的唤叫让她回过神来。

      “郎君有何吩咐?”

      “你武功高强,我需要你只身一人返回长安,去请增援。”

      阿念看着微禾,极不情愿道,“我奉命保护娘子安危,若我走开……”

      赵靖临挡在微禾身前,“你只管去完成我交付与你之事,她为我妻,我定会竭尽全力护她周全。”

      阿念脸上的鄙夷几乎要隐藏不住,男子说的话比平康坊当红歌伎唱的还要动听。

      微禾出声催促,“阿念你快去罢,一路上留心着点。”

      阿念离去,赵靖临一行人亦往山中走去。微禾怀托婴孩,走在山路中极稳当,不需赵靖临频频去扶她。反倒是钱司直不惯行走山野,磕绊不停。

      崇山峻岭,连绵起伏,想在山中寻人可谓是大海捞针。天色已暗了下来,一勾弯月渐渐悬上密林枝头。

      冬月至,在这山中寒意更甚。微禾忧心怀中婴孩受凉,不自主将她搂得更紧。

      兴许是因腹中饥饿,婴孩又啼哭起来,哭声回荡在这山林间尤其响亮。

      忽然从山中又窜出好些人来,未着官兵衣饰,个个手持利刃,凶神恶煞。

      司刑寺一行人纷纷将剑扬起,正面迎敌。微禾无暇去看这场恶斗,深知自己无半分武力,唯有找个安全之地,顾好怀中婴孩才是上策。

      赵靖临亦作此想,掩护着她让她往方才经过的山洞而去。

      追兵紧随在后,三人一同袭来,缠住赵靖临。她还是第一次看他动手,出剑势如闪电,剑锋残影掠过歹人咽喉却不直取对方性命,只用剑身划伤对方胸膛。另一人又扑身过来,出手迅猛,利刃朝他的上臂直直挥去。赵靖临迅速将手中长剑挥洒,一个回身击落在那人手腕上,手中利刃瞬间脱落在地。

      还有一人却是声东击西,猛然调头冲向微禾,微禾反应过来,往树后躲去。赵靖临已赶了过来,这一次,他的回击已不像方才那般手下留情,招式狠戾,剑风凌厉,闪着寒光的利剑直冲而起,深深破入袭向微禾那人的胸膛。

      司刑寺的人亦赶了过来,将那两名受伤的恶徒再次重击,“来者非官兵,必要时可诛杀。”赵靖临说道。

      他才想起将剑抽出,回头望向她,“勿怕。”

      她此刻心跳如雷,走近赵靖临,用一只手拭去他面上溅到的血点。两人未说一话,她知他心中沉重,他亦明她暗自的抚慰。

      山下火光大作,映着半山红亮。

      “少卿,他们竟还纵火焚村!”钱司直气急败坏道。

      “必然是要纵这把火,这样才能将毒死之人当疫症抹去。”赵靖临眼中映着山下村庄的火光,他已猜到县官会有此一举,上山时已将看管官兵的两人也一同带走。

      “郎君,借着火光,我看到那一处山洞有异常,洞口前枯叶积落,可是山洞周围却无那种落叶的大树,想必,是有人用落叶来遮掩脚印……”

      赵靖临顺着微禾所指望向那处山洞,领着众人走去,未到洞口,见到一道高而削瘦的男子身影从中缓缓行出。

      男子约三十多岁,相貌平凡,却有一股挺拔气度,手持短匕,见到这群人身后有一女子怀抱婴孩后,愣了一下,将执短匕的手垂下。

      赵靖临依照之前听来的与游医相貌的描述推断出眼前此人就是翁唯敏,他走上前,毫不费力夺去他手中短匕。

      此时在深洞中,一名瘦弱妇人冲了出来,张开双手挡在了男子身前,后面一群村民互相搀扶着走出来,有些人的手中还执着石块,警觉地看着洞口这群面生之人。

      “何家村的村民们,你们勿怕,我们并非是高岑县来的人,我们会助你们离开此地。”赵靖临的话,让村民们半信半疑放下了手中的石块。

      微禾抱着婴儿上前来,对着众人说,“这便是我们在村中救出的婴孩,小儿饥哭甚久,此处有无粟粥米汤?”

      “这是,这是何三叔家的孩儿!”村民中有人认出婴孩。那名瘦弱的老妇人走上前来,用手比划了一通,示意让微禾将婴孩给她。

      这应是容娘的哑母,微禾心中猜测。把婴孩递到她的怀中,随她一同走入山洞中。

      “你可是翁唯敏?”赵靖临与面前男子仍对峙在洞口处。

      男子点头应是。

      “翁郎中,请移步,我有要事相问。”翁唯敏心中有了预感,自己所为或已被人看出眉目。此时他却丝毫不惧,反倒如释重负般。

      赵靖临与翁唯敏走入林中,司刑寺众人紧跟随上。村民们提起的心已放下,相继走回原处,坐下休养。

      “我乃司刑寺少卿。前些时日在翁郎中此处看诊过的宋氏、姚氏皆恶疾临身,接连死去。经细查,却发现那两名妇人皆是死于毒虫叮咬。甚是古怪,那毒虫是远在岭南的山野之物,长安这边是前所未闻。不过我这里倒是有人见过……”赵靖临一直望着翁唯敏,不曾放过他脸上的一丝表情。

      “萝蒡花粉自有一股浓郁香气。若收匿在行囊中,香气亦久久不散。翁郎中,可否让司刑寺搜一下你们二人所携之物。”

      翁唯敏面容平静,声音亦波澜不惊,“不必搜,我认罪,是我,用蒡虫取了她们的性命。”

      一切须从九年前说起。黄梅雨连天,杜鹃声啼。那名纤瘦清秀的女子一手打伞一手扶着她的哑母急急入了他的草庐。雨湿了她半身,青丝濡湿堆在肩膀,清丽的面容上满是焦虑。

      翁唯敏为容娘的母亲诊看过后,见她们衣裳陈旧发白,便知亦是贫苦人家,断断不肯收下女子的诊金,随后又赠了一些药,治病患的头风之症。

      第二天,那名叫容娘女子又来了,放下一个背篓,里面全是山中常见的草药,以此答谢翁郎中相助之恩。

      年少澄澈的两颗心越走越近。那一年秋,翁唯敏对为他上山采药不慎摔伤脚的容娘说道,不许再送药过来。

      容娘既委屈又失望,可翁唯敏又说了一句,让她破涕为笑。

      “日后就在房前屋后种一些药草。你来照料药草。我来照顾你们。”

      她笑完又哭了,边哭边说,好。她说她中秋要去月神殿还愿,以香火酬谢月娘,赐予她如意郎君。

      就是中秋那一日,成了容娘人生灾祸的开端。在月神殿祈愿时,被罗逸玮一眼相中,设计将她骗入竹林中,夺取了她的清白之身。

      事后,罗逸玮恐吓容娘不得报官,又许诺要给她钱财,将她眷养在外。容娘浑浑噩噩回到家中,本已有轻生念想的她,看到家中哑母后,她将苦泪咽下,她不能死,失贞而已,并非是什么过错。她还要活着,不能让母亲在这世间孤苦无依。

      罗逸玮很快又找容娘家中来了,还是威胁恐吓,迫使容娘成了他的外室。容娘亦知道此人为长安富户,又是进士,一无所有的贫民如何去与权势在手之人相斗?最后不得不委身于他。

      翁唯敏见容娘近日不再来,又听到村中流言说容娘被富贵人家相中了,要过尊贵的日子去。他在一个雨日,去到容娘家前,却见到这一幕,那个与他相约白头的女子,被另一个男子拥在怀中。

      他背起药囊离开杨花村时,心中对容娘并无怨怼,而是无尽的祝愿。愿她身体无恙,愿她余生无忧。

      一走便是七年,再途经长安时,他想起了她。不知她如今在那富贵人家中过得可是安好?不知不觉,他来到了杨花村尽头的山壁,见到那户人家门口坐着一名头发半白,衣裳褴褛的妇人,双目呆滞望着路边。

      那是容娘的哑母,竟过如此潦倒落魄。那天他才从村中其他人口中得知容娘当年是被迫成了罗逸玮的外室,罗逸玮方娶妻不久,不敢将容娘带回城中,只是时不时拿些财物来给有孕的容娘。后来容娘家中意外失火,母子双双遇难,只剩哑母一人苟活于世。

      得知真相,他既悔又愧,将哑母接走,开了一间生药铺,在长安城郊处安下家来。直到有一日,一名妇人因子嗣艰难来此寻医。哑母见到她后,手上药草扬了一地,泪流不止。待那妇人走后,在哑母的比划下,他知道了,在容娘家中失火那日,哑母在小路上见到了四名女子往村落走去,她当时未留心。待她回来时,才得知家中被付之一炬,容娘母子亦不幸死去。

      她听不见声,口不能言,只能靠比划,谁都听不懂她疑心家中失火是与那四名女子相关,只当她是丧女悲痛,行为激动异常。

      来寻医那名妇人便是那日出现在杨花村四人中的其中一人。翁唯敏查访过一番,发现这寻医妇人宋氏与罗逸玮之妻林氏为表姊妹,其余二人也很快查出,一个是与宋氏、林氏交好的姚氏,另一个是林氏的婢女翠萍。

      他先是找到了已被林氏发卖到平康坊的翠萍。此时身患杨梅疮的翠萍亦恨极了林氏,对着翁唯敏,将她们当年所为全盘托出。

      当年林氏发觉罗逸玮在外有了容娘,带着宋氏、姚氏去了杨花村,本来只是想给容娘一个教训,却见到容娘还诞下了儿子,心中妒火难遏,令宋氏、姚氏将容娘双手抓住按压在地,林氏拔下发簪狠狠划在容娘面上,将她的相貌尽毁。又命翠萍将稚儿掐死,翠萍不从,又招得林氏对其大呼耳光。最后,她仍不解恨,纵了一把火,将容娘母子困在屋中,便扬长而去……

      翁唯敏听完,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用那双救死扶伤的双手,去夺取害容娘惨死的恶妇性命!但他亦不能被官府抓到,他还需替容娘照顾哑母终老。

      于是他想到了从前在岭南作游医时,遇到的那种毒虫,被其叮咬,无知无觉,几日后便会病发,如同身染风寒,高热谵妄,最后死去。

      毒虫不会主动爬往人身,只有人身上沾了萝蒡花粉才会将毒虫吸引过去。而用萝蒡花的根茎煎水则能驱赶毒虫。他去了一趟岭南,将萝蒡花与蒡虫带回。在八月十二日宋氏再次来找他看诊时,将花粉悄悄洒在她身上,趁机放出毒虫……

      对付姚氏亦如出一辙,得知姚氏有难寐之症,一连几日,在她宅院前摇响虎撑,终于她的夫郎出来将翁唯敏请入内,为姚氏诊病,他便再次得了手。

      剩下的仇人就只有远在高岑县的罗逸玮夫妇。翁唯敏带着哑母从长安赶来,正打算去报仇雪恨。在路过何家村时,听闻此地生疫症,已死了好些人。翁唯敏行医多年,还是抵不过医者仁心之念,毅然走进何家村,被卷入这一场遮天蔽日的阴谋中。

      翁唯敏这段述罪口供已完,四周一片寂静,赵靖临心中弥漫着悲怆之意。最后他还是问了一句,“翁郎中为何要用救人无数的双手,去沾染仇人鲜血……难道律法不足以助你为容娘昭雪?”

      他脸上布满凄楚神情,“律法如日照,在光明之地,自是不偏不颇。而无人在意的阴暗角落里,卑弱之人想得到公道只能以命搏取。”

      他望着翁唯敏独自行回山洞,他令司刑寺众人亦去歇息。剩下他一个人,停留在林间,深深呼出胸膛间一口浊气,一直以来将律法作为准绳的他,此时亦说不出来,为何律法成不了这些平民百姓的庇护。

      过了很久,她走到了他的身边,扯住了他的衣袖,“郎君受伤了?”

      她轻柔的声音,将他从沉郁中剥离出来。

      他侧头望去,左臂衣袖处有一道划损,目光却收不回,停留在她紧靠着他,正专注察看他左臂情况的侧脸上。

      她的气息扑洒在他的肩颈处,他的心如同她的羽睫一样轻颤。他似是知道了要如何去平息这种悸动。于是他低下头,将一个轻盈的吻落在她的脸颊。

      她先是怔住,片刻才望向他,雪白的脸颊上泛着热意,透出淡淡的红晕。

      他亦怪罪起自己的唐突来,极其不自在,只好侧头去看向左臂,“这里似是有些疼……”

      “衣裳破了!”却遭到她毫不留情拆穿,“并无受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来龙去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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