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说话》杳杳不归舟

58、第 五十八章

　　年关将近，大街小巷披上了新装，亮眼的红伴随着凛冽的冷风吹进了千家万户。

　　林星野在把前几天买的瓜子干果零食从包装袋里拆出来，分门别类的放进不同的果盘盒里，还要注意摆放的方式和种类。

　　他数了一把糖果，又点了点巧克力，认真的神情像是在干什么大事。

　　林志孝在看电视，坐在轮椅上，双腿裹着厚厚的毛毯，看上去有些懒倦，按了几个台都没有找到想看的频道，最后又调回了自己常看的体育频道，现在在回播足球赛事。

　　把遥控器扔在沙发上，林志孝耷拉着一张脸，烦躁又有些闷，握着拳头在腿上无聊地捶着。

　　电视里头传来的解说声音在客厅悠悠回荡，同楼下孩子玩闹的声响交叠在一起，时不时有两声鞭炮的落地爆炸声音融在一块。

　　正烦着，面前出现了一个小碗，林志孝抬头看过去，是林星野递过来的一小碗剥好的开心果，一颗一颗饱满光滑，干果的香气清新。

　　林志孝沉默地接过了那一碗开心果，拎起一粒慢慢嚼了起来，那份郁气才勉强消散了些，他眼神微微一动。

　　“星野，最近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吗？”林志孝这几天观察林星野很久了，虽说具体看不出他有什么变化，但就是不同于寒假的前几天一派消极的样子。

　　鲜少见到林星野有这样放松的时候，连摆盘都格外的投入。

　　林星野正在数巧克力的手顿住，不过很快就把手中的那颗塞进了盘里，若无其事地摇头。

　　“从前过年也没见你那么高兴。”林志孝也懒得去理会，又拿起了一颗开心果塞进嘴里，目光重新落到了电视上。

　　林星野松了一口气，无意在旁边的手机屏幕看到自己的脸，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哪里能看出来高兴了？

　　还没等他继续去放瓜子，林志孝冷不丁来一句，“过年的时候要去你奶奶家吃饭别忘了，该准备的礼物都要提前准备好。”

　　林星野眉心蹙起，一下攥紧了手，指甲在掌心重重划过，每年过年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去奶奶家吃饭，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说长道短，酒气熏天。

　　而沉默的林星野总要被拉出来说道几句，评头论足，偏生他只能扯着嘴皮假笑。

　　连带着妈妈也要被奶奶奚落几句，年年是如此。

　　“你到时候也别黑着个脸，那些叔伯婶娘也没说什么，到时候好好听你奶奶的话，别犟。”

　　林星野沉默地点头，勉强压抑住心里的那些烦躁和沉郁，拿起面前果盘里的开心果剥了起来，咬下去的那一刻他皱起了一张脸，当着林志孝的面没敢吐出来，只能囫囵吞了下去，苦味灼烧在食道里。

　　难以下咽又苦不堪言。

　　一如他此时此刻的心。

　　手机屏幕亮起，林星野看了过去，喝水的动作慢了下来，不住眼的专注落在了屏幕上但不能表现得太明显，放下水杯，他坐直了些，打开手机点了进去，看了好一会他站起身来。

　　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告诉林志孝在美团买的东西到了，他要出门去拿。

　　林志孝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随意应了一声，就扭过头去把视线重新放回到电视屏幕上，没什么表情，看不出喜怒。

　　临出门前，林星野把林志孝的保温杯加满了温水，将桌尾的纸巾挪到他够得着的地方，又拿了两个碗出来，一个装瓜子，一个拿来吐瓜子壳。

　　做好这些之后，林星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林志孝的神色，见他专注地看电视和嗑瓜子，没什么暴躁的迹象才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推开单元楼门，迎面而来的风霜生冷，直直往衣服里钻，皮肤上都起一层战粟，林星野拢了拢黑色羽绒服，搓了搓手，在掌心里哈了一口热气然后插进口袋里。

　　走了好几步才适应了外头的寒冷，他的动作加快了些。

　　沿途的树枝条掩映，常青的叶于树梢上苍翠，宛然间多了分傲然凌风雪的骄矜。

　　许是林志孝所说的那样，林星野今日多看了几眼那长青的绿意，在严寒里心绪胀满，又无端添了几分喜悦。

　　走出单元门外五六百米才能看见一家便利店，他们家这个片区的美团优选都是在那里取的。

　　不过林星野没停下，再往前走了四百米进了麦当劳，现在是下午三四点，人少而冷清，店员有一搭没一搭得敲着餐牌，只来人的时候看过去，见没有点餐的意愿，很快低头，眼眉都被冬日吹得懒倦。

　　径直走拐过弯之后林星野看见了低头玩手机的祁砚，昏暗光影打照下，让他一张脸有了鲜明的立体感，鼻梁高挺，流利的下颌线线条优越，高脚椅显得他的身体比例极佳。

　　白色的毛衣极衬他身形，遥遥看过去如白玉莹润，惹人注目。

　　祁砚像是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他放下手机，林星野远远看过去，他好像是很轻的笑了一下，眉眼疏朗。

　　林星野走了过去，有些许的不自然，过去了几天他们一直连麦讲题，见过很多次了，甚至他熟悉了他的低沉的语音、看镜头的眼神，但活生生的人出现在面前还是有几分不真实的感觉。

　　“不认识我了？你这眼神好像很陌生。”祁砚打量了下林星野慢吞吞的动作，“当了你那么多天的al，你这是过河拆桥。”

　　祁砚啧啧两声，林星野分明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打趣和调笑，坐在他面前，在手机上了一行字——戏挺多？

　　一下把祁砚看笑了，他总是会为林星野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句话噎住。

　　要么保持沉默，要么十分耿直。

　　祁砚没好气地敲了他一个暴栗，一幅我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

　　继而他从书包里拿出了一叠试卷出来。

　　看的林星野是两眼发昏，眼前一黑，摸了摸刚刚被敲的地方直直盯着祁砚，眼神复杂异常。

　　“我把你的错题整理成了专题，在辅导书和模拟卷里找了类似和思维拓展的题目编写进去，后面我附上了解题的思路，按照你可以理解的方式来写的。”

　　林星野看着这面前一大叠“礼物”，还真是非常“惊喜”呢，拉直的唇角泄露了他此时的不平静。

　　祁砚一眼就看出来了林星野那偷懒的心态，手放在试卷上，“那你不要我就带走——”

　　话还没说完，林星野下意识就伸手去拿，对上了祁砚玩味的眼神才知道自己被他骗了。

　　祁砚认真地把试卷整理好，推到了他的面前，“马上要过年了，接下来的时间我可能会很忙，没时间视频连麦给你讲题了，你好好做题别偷懒，不会的题留着就等我来。”

　　林星野抬头去看他，听到这话思绪一下就变得迟钝了，每天都见，突然告诉他要见不到了，那种失落感一下涌了上来。

　　察觉到了他的变化，祁砚慢慢走到他身边，先是试探着触碰上了他的头发，见他没有抵触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之前看你做题苦大仇深的，还以为你根本不想见到我。”

　　轻轻靠在了祁砚的掌心，林星野小幅度摇了摇头，那距离像是要凑近他怀里，温热的气息陡然靠近。

　　几日的暧昧化成了实体，所触之处如烈火燎原，从心间冒起，越烧越旺，蔓延开来。

　　那些沉默里的心照不宣摇摇欲坠，好似谁都没想过要跨出一步，但都看出来对方的那一步。

　　一个冲动在火光里蹿上心头，在脑海里缠绕成了密密麻麻的线条，他轻轻咬着唇瓣，眼神明暗交杂，斑驳稀疏。

　　而后，林星野的动作变得小心翼翼，他的手僵着，缓缓抬起，环抱住祁砚的腰，近一步退三步的犹豫在抱上的那一刻化为了乌有，只有实实在在的他。

　　不是隔着屏幕的，是鲜活真实的他。

　　铺满的气息包围着他，清冽而醉人。

　　这时林星野忽然想起来林志孝说的那句他看上去很心情很好，后知后觉他这几天为着他兀自喜悦。

　　祁砚有一刻楞住了，背脊板直却不显露半分他的紧张，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数秒般的间隔。

　　心跳先是漏了几拍，很快跳得飞快，在胸腔里震动。

　　祁砚把手从头发上移开，放到了刚刚敲林星野额头的那小片地方，指腹轻柔摩擦揉动，格外轻的动作放慢放缓。

　　“我又不是不回来。”祁砚的声音自胸膛里震动。

　　自他怀里的林星野仰头去看他，眼尾有些红，流散的眸光晃动着倒影，清澈见底。

　　抬手将人抱紧了些，祁砚想说的话一下堵住，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许久，他唤了一声。

　　“星野。”

　　眼神专注了些，林星野目光炽热。

　　“好好写作业，别偷懒。回来我检查。”

　　一口气忽然塞在腹部，上下不通，林星野楞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退出了他的怀抱，但依然红到滴血的耳郭出卖了他此时的心情和激动。

　　祁砚还想说什么，手机铃声在口袋里响了起来。

　　“哥哥，你在哪呀？兜兜和妈妈准备好了，可以出发啦。我带了很多好吃的哦。”

　　“我马上就回去了，不会很久，你别塞那么多糖，医生说你蛀牙了。”

　　“兜兜没有哦~”祁兜兜的声音一下低了下去，隔着屏幕都可以想象到他委屈巴巴的样子。

　　安抚好因为要回老家而兴奋过头的祁兜兜，祁砚才挂掉电话。

　　这次的出行计划在意料之中，但时间提前了好几天，他突然被通知，紧赶慢赶才把试卷打印出来，想着走之前见一面。

　　“我要走了。”

　　林星野低着头不去看他，只讷讷地点头，浓密纤细的长睫掩盖住全部的情绪。

　　祁砚收好东西转身走的那一刻，林星野才抬眼看他，凝视着他走远的背影。

　　走到快拐弯处，祁砚忽然回过头，正好和林星野的目光对上，一如他来时。

　　四目交杂着种种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温柔缱绻。

　　祁砚消失在视线里很久很久了，林星野都没晃过神来，他怕这是一场梦，一碰就消散得无影无踪。

　　无意中手指触碰到了白色的试卷，他乍然回神，抱起试卷听着过快的心跳，一下一下在胸腔里用力地跳。

　　那种不切实际的感还没消失，像踩在云端上，飘飘乎乎没个实感。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了很多天，之后只有在写试卷的时候他才能彻底静下来，只是偶尔会想起那天的拥抱，他的低沉的声音，远去的背影。

　　鞭炮声从远处此起彼伏传来，林星野正在阳台旁收拾要过年拜访时要带出门的东西，手头打着结，他看向了窗外，几个小孩子跑着追着。

　　红灯笼挂满了整个小区，白色的路灯融合着红，在渐暗的天空里交织着暖色。

　　余晖从树梢掉落，一片擦着一片。

　　倦鸟懒怠地立于枝头，只偶尔风吹听得几声鸣叫或扑翅而飞。

　　时间仿佛静止了，定格在此一刻，林星野不禁想起林星宇还在的时候，小家伙特别喜欢过年，夜晚的时候拿着仙女棒在楼下转圈圈，他说这是在放星星。

　　身后的烟火盛开的夜，一簇一簇的星火在天边彩绘。

　　他总拉着他到处跑，年三十的烟火要放到正月十五，买来的小鱼灯笼会唱歌，咿咿呀呀在记忆里回响。

　　满满的汤圆冒着热气，升腾着模糊了彼此的脸，林星宇喜欢吃花生馅的汤圆，吃到黑芝麻的会皱着眉头，捏着鼻子让自己吞下去。

　　烫嘴的汤圆他吃的滋溜滋溜，小小一个仿佛有大大的胃。

　　“哥哥，我们去放星星吧。你快点啦。”

　　塑料袋被他捏得皱成了一团，林星野抬头看向了玻璃窗里的自己，眼眶红着，积蓄的情绪满溢在眼中，长睫模糊了水汽，拿着塑料袋的手一直在抖。

　　他离开的时候，才那么点大，现在在哪里，又会是什么样呢？

　　过年了，喜欢吃的汤圆有没有吃到，喜欢放的烟火有没有人陪着。

　　“哥哥，那个大个月亮，亮亮的，圆圆的，好想吃掉呀。”

　　天黑了，月上柳梢头，好似一下都陷入了死寂之中，唯有风声呜咽。

　　林星野低着头继续打结，不像样的结在手上被扯开又打上去，来来回回几个动作。

　　松开了袋子，他慢慢蹲了下来，啪嗒的泪滴在了地下，一把抹掉，然后再抹掉，直到满手都是泪痕。

　　他总想，要是那一天他没有带林星宇出门该多好。

　　很多次做梦，他都一直把他抱在怀里不撒手。

　　可醒来总是空落落的。

　　什么都没有。

　　星宇，哥哥很想你。

　　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