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捕月光》荒台无踪

47、剧情之外7

　　“你妈妈的电话打不通，这里的警察给佟奶奶打了电话，”程寂同她解释，“她急得不行，自个儿一时半会赶不来，就让我来了。”

　　极度希望过后是极度的失望，她没什么精气神，垂着头，病恹恹的：“嗯。”

　　小女孩的心事不难猜，程寂也不多说，跟着领路的警察进了调解室。

　　“调解？我不接受，我要她赔钱，不然坐牢！”钱璐已经在这里坐了一会儿了，脾气大得很。
　　身边的儿子也附和：“赔钱！”

　　开门的声音响起，钱璐看过来，声音如牛，恨不得啐她一口唾沫：“你问她，死丫头片子，你妈呢，居然叫了个小白脸过来，怎么，你也找新欢了？”

　　“够了没，”警察关上门，压着声线，气势迫人，“还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唉警察同志，我可是受害者。”

　　听见这大言不惭的话，程寂忍不住笑出声来：“我们家再再有承认是她偷的吗？”

　　白发遮掩下的眼睛半眯，眼神寒凉，犹如蛰伏的远古凶兽被不识好歹的人吵醒，让钱璐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钱璐别过眼睛，心想林家这小孩阴沉，交的朋友的也一个样，看着像混子，估计真是个混子。她清清嗓子：“什么叫她不承认，我家儿子亲眼看见的，他从小就是好孩子，从来不撒谎，不像某些人，这么不要脸，是不是呀，晓阳？”

　　儿子本来想立刻点头，但是被这哥哥看得发毛，不敢应了，躲到了母亲身后。

　　“唉你这孩子！”见儿子这样，钱璐当他来了这么久累着了，小孩嘛，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转而找当事人，“我时间有限，赶紧的，给钱，不然我不接受调解，我的要求就是这个。”

　　“警察同志，我也是个做小本买卖的人，店门口贴的告示写的清清楚楚，偷一赔十，明码标价的，她自己要撞上了，我有什么办法？”

　　警察看过来，问林再思：“你们的意思呢？”

　　林再思没说话。

　　程寂：“她要你赔多少？”
　　“……五百。”

　　程寂安静了一秒：“想得倒是挺美。”

　　程寂拉来椅子，让林再思坐下，他自己站着，林再思伸手，轻轻勾住了他的手指：“我没偷。”
　　声音很轻，是对他说的。

　　程寂神情柔和了许多，捏捏她的食指：“我知道。”

　　“嘿你这死丫头，死到临头还嘴硬，小心我抽你——”

　　“钱女士，注意一点。”警察提醒她。

　　钱璐挥出的手悻悻地收回来，依然不忘狠狠地瞪她一眼。

　　程寂面对警察：“我们也不接受调解。”

　　“那我们就碰碰运气吧，”警察拿出笔记本打开，接收文件，“我们这地方监控还不普及。钱家小卖部那里也没有装过，再之前有人家被偷东西过，装了假的吓唬人，所以啊这地方都以为凡是监控都是没用。”

　　“不过啊最近那条巷子不是要搞拆迁嘛，来来往往浑水摸鱼的人不少，为了防止有人偷东西钻空子，电线杆上装了监控，前几天被人拿石头砸坏了，师傅半夜上去修好的，还没试过，不知道能不能用。”

　　警察装模作样了一番：“呦，能用，而且师傅把镜头调了，正好对着小卖部的那条路，拍得清清楚楚的。”

　　监控？钱璐没在怕的，她可是人证物证俱全，监控肯定会站在她这边，到时候看这个小骗子还怎么抵赖！她扭着身子，气势更足了。

　　晓阳偷偷问：“妈妈，什么叫做监控？”

　　警察好整以暇：“小弟弟，监控就是假的真不了。”

　　他转过手提屏幕，让他们看着今天监控视频里记录下的情景：“小姑娘中午快十二点才从学校出来，这是她今天第一次路过你们小卖部。”

　　“这，这，这……”钱璐眼神忽闪，立马改口，“不是，我又没说是她今天偷的，是不是晓阳。”

　　在晓阳应声前，警察看向他：“小弟弟，你妈妈可能没告诉过你，说假话也是作伪证，作伪证是犯法的。”

　　晓阳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听过犯法，知道什么意思。小男孩憋着气，看了一眼妈妈，又看了一眼警察叔叔，脸色涨红，支支吾吾的，什么都听不清。

　　程寂没管他们，一直看着视频。林再思狼狈又倔强，程寂从她的举动中看出来，那是难堪。
　　十六七的小姑娘竭力保持体面的身上，独有的被人围观的难堪。

　　白脸唱完了，该唱红脸了，一脸严肃的警察敲敲桌面：“小弟弟，还不说吗？”

　　晓阳害怕了，用力抓着妈妈的手，向她求助：“妈妈……”

　　知子莫若母，就是这一句，钱璐就什么都明白了。再否认下去也没有意义了。她做了这么久的生意，能屈能伸。
　　“看错了，看错了，”钱璐一手抓着儿子的肩膀，一手压下他的脑袋，“是不是！”

　　晓阳立即点头：“是、是。”

　　母亲的错就悉数推到了儿子身上。

　　程寂抬眸，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呵，一句轻飘飘的看错了就当没事了？

　　警察加大视频音量，钱璐的声音清晰地传到他们耳中。

　　“你还想让她赔你五百？”

　　“误会误会，”钱璐脸面挂不住，给自己找借口，“我那时候气急了，不是想着她还是个孩子，私了算了。”

　　“你还想私了？”警察都气笑了，“讹钱犯法的知不知道？”

　　前一秒还气势汹汹的泼妇此刻真的变成了鹌鹑。

　　“他还小，小孩子嘛不懂事，咱们做大人的就别和他斤斤计较了。”钱璐讨好道。

　　“晓阳，快说，快配合警察叔叔。”

　　“是，是，哇啊啊啊。”晓阳磕磕巴巴，被人盯着，一时委屈涌上来，嚎啕大哭。

　　“快快，别哭了，赶紧的，你说了就是立功的。姐姐他们也会原谅你的。”钱璐推着儿子，急不可耐。

　　林再思听见这话，扯了扯嘴角。

　　“是……”晓阳眼睛一闭，心一横，越说越小声，“是上，上周，有几个哥哥姐姐，他们给了我十块钱，说今天会有一个短发的姐姐路过，让我这么说的。”

　　钱璐尖着嗓子：“十块？”

　　晓阳嗫嚅：“还、还有那包烟的钱。”

　　“你——”要不是身边有警察在，钱璐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了。什么倒霉孩子，回家真得好好教训。

　　十块，她真的好廉价。

　　也是角度好，撞了林再思的那几个孩子的脸露在镜头中，警察暂停，放大：“是他们吗？”

　　“好、好像是的。”

　　林再思没看，抱着手往身后放，程寂站在她身边，察觉到了什么。

　　“有说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吗？”警察轻声细语，在引导晓阳。

　　晓阳吸着鼻子，含含糊糊，断断续续。小孩逻辑不顺，说的话很乱：“好像是给她点教训，长长记性，报复，还，还说这个姐姐活该。”

　　警察听得皱眉，程寂却想通了什么。

　　“警察同志，一般能存多久的录像？”
　　“最近三个月的。”
　　“劳烦能往前翻翻吗？”
　　“具体什么时间段？”
　　“隔一周的周日中午十二点前后。”

　　林再思脸色僵了一瞬，放在背后的手开始颤抖。

　　时间线逐渐往后拉，快放的倒流中，林再思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镜头的视角中。它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摄像头，机械拍摄下巷子这条小道上的人生百态。

　　镜头不算清楚，发生了什么大家都能看的出来。

　　没有声音的画面，是血淋淋的描绘。

　　林再思咬着牙齿，因为气息不顺胸口起起伏伏，泪意从心头涌出，发酸的眼角兜不住潮湿，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饶是尖酸凶悍的钱璐看了，都觉得有些可怜了。晓阳看不懂，刚想张嘴，被钱璐捂住了，这个时候，他们最好不要说话。

　　“你认识他们吗？”警察按下暂停键，问录像里的主角之一。

　　林再思吞咽了一口，嘴巴颤动，却是一言不发。

　　警察和受害者开始僵持。

　　钱璐这会儿看不下去了，着急道：“不是，林家丫头，没帮手的时候对我这么倔，现在在警局，有证据，一个屁都不敢放？”

　　“你不说是吧，”钱璐叫了声，“我认得他们。”
　　“是职高的学生，之前在我这儿买过香烟和啤酒。”
　　“一群学生没有学生样，给钱倒是爽快得很。”

　　警察脸拉下来：“你卖香烟和啤酒给未成年？”

　　“哎呀，这不是，我那时候不知道吗，我也是，下次注意，下次注意……那什么，他们在门口说话要回学校的时候才知道的。”说话间，钱璐还想继续看。

　　警察摆手：“行了，后面和你们无关，先道个歉。”

　　“林家姑娘，对不住，对不住，我这也是当时太生气了，人之常情，”肥胖臃肿堆着笑容的中年女人朝她鞠躬，言行举止皆是讨好，“我家晓阳也不懂事，实在是对不住。”

　　“这就算了？”程寂觉得自己听见了什么笑话，“你们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诬陷我们再再，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一句对不住就完事了？我都没有找你要精神损失费。”

　　“那什么，我会在我家小卖部拿大喇叭公开道歉。”钱璐身处劣势，额头开始心虚地发汗。

　　“两位大人有大量，我家也是做点小生意，没什么钱，您原谅我们吧，儿子，快求求姐姐，快说原谅我们吧。”

　　“姐姐，求求你，原谅我们吧。”晓阳被妈妈拽着，都快跪到地上了。

　　“小姑娘，你觉得呢？”

　　林再思想，她觉得能怎样？这就是现实，没那么多的爽文情节。人情世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虽然警察没说什么，但是林再思知道，他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林再思说好。

　　钱璐带着儿子离开前，警察敲打了一番：“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吧。”

　　“当然，当然。”钱璐眼珠子一转，瞄了林再思一眼，就差发誓了。

　　“你们赶紧走。”
　　“好嘞。”

　　惹事的母子走了，警察问林再思要不要针对那几个学生殴打她的事情报警。

　　双眼无神的林再思摇头。

　　程寂拧紧眉头：“袖子卷起来我看看。”
　　林再思推开他的手，执拗地不说话，用沉默拒绝。

　　警察叹了口气，打电话叫女警现将小姑娘带出去，自己和程寂谈谈。

　　“这件事啊，难办，看她愿不愿意配合了，程先生，现在的孩子，心思都多，她家有点复杂，她……”警察欲言又止，索性说点别的。

　　“她明天还要上课，你们先回去吧。”
　　“回去后和也佟奶奶说一声，这事情就当解决了，至于她的情况，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们会去找职高那几个学生确认一下的。”

　　这事情也就是这样了，程寂听懂了：“那麻烦了。”
　　“不用客气，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程寂带着她回家。
　　傍晚时分，如血色艳丽靡废的残霞染在天边，他们一前一后，走在狭窄的路边。

　　“他们霸凌你，为什么不报警。”前面的人率先打破了静默。

　　“你觉得会有用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没用？”

　　林再思觉得这叔叔真是天真：“不找我，他们就会去找融融。闹大了，没有必要，闹大了，我妈会不高兴。”

　　程寂停下来，林再思也停下来。她先他一步说话：“还有，你没听到吗，这是报复，针对我一个人就够了。”

　　林再思已经带上了压抑的哭腔。

　　程寂低头，林再思也低头。她躲着不看他，是不敢，还是不愿？

　　从她这几句话里，他已经能笃定：“你知道是谁做的。”

　　“是又怎么样，是能怎么样，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处境，”林再思终于抬起了头，泛着水光的眼睛沉沉地注视着程寂，“叔叔，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也不需要你的照顾，更不需要你的可怜。”

　　程寂喉头一紧：“为什么。”

　　“还不明显吗，”因为我压根不想看见你，不想你多管闲事，林再思抹了一把眼泪，糊过眼角。阴着脸，语气凶狠，“叔叔，我就是看你不顺眼。”

　　“还有，你别叫我再再。”

　　林再思声线很冷，眼神也很冷，仿佛又回到了最初相识的那晚。

　　像是悄无声息袭来的暴雨，林再思的变化毫无预兆。或许是有的，只是他没能发觉。程寂惊愕地望着她的背影，脚步游移不定，终是没能上前。

　　就这么想和我划清界限吗？

　　陌生人，人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