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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彻曙不闻鸡(小说) ...

  •   我有个好朋友,姓不提,后边单个澈字。或者,你可以称呼她安妮。

      我和她说我喜欢她这名字,同我的“君霖”两字相比起来,显得更是清秀可人。说来,这两字倒也非是我父母取的,是个八卦先生,相传算一卦窥探天机要折气运的那类人,全凭他掐指拿捏的。我对此不屑一顾,在世道殒命的英才还少数吗?可无人不憧憬着捷径,飞蛾扑火般,莫不是真要我落的个“君临天下”才事成?可惜,那算命先生是个行家,母亲很是敬重,近乎到了膜拜的境界——好不容易求着到他家一次访客,大包小包便是免不了,坐下来磕点瓜子也将那盛在碟子里的黑白皮儿当成供物般。我一提及改名的事,就定会被劈头盖脸地巴掌招呼。

      阿澈是个有意思的人。打熟后,她让我叫她大侠,说是行侠仗义,今后是要十年壮游的。她常向我吹嘘些自己的侠气,初中翻过窗子外头的天台、高中撕掉过几张讨厌人的竞选海报,诸如此类。我说,我不如她,初中高中我的老师评语上全是“甜美”、“大气”之类的字眼。心里却笑地冷极,怕是让她知道和她处地形影不离的人只是张虚假的皮囊,那才叫精彩。

      但这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待朋友,我都是那副宽容、优雅的嘴脸,时间长了,我也摸清了领导长辈的口味。的确,开朗的人怎会不讨喜?他们高兴了,我的日子也会省去许多的烦恼。反之,便将会是众叛亲离的下场。初中的时候,班上的人没有不和我好的,曾经的生日卡片上我收到过一张幼稚地画了个太阳,和樱花牌蜡笔一个模样,“感谢你,带我走了出来。”他不会想到,那温暖耀目的光亮背后,是与她火一般热情相媲美的淡漠,永久的、陷落的。有人说,性格难以改变;其实不然,性格就像是脱缰的野马,把手捋在鬃毛上,自是控制不了这命运的龙头。反倒是发狠踹两脚,不吃疼也长了记性。而我这性子,就是在八年级强行给扭过来的。

      倘若我一会儿和我朋友去说,我刚入初中时是个很羞涩的人,他们大致会觉得我疯了。更多的大概是没有注意,毕竟在这个世道,默默无闻的纯良之人除了湮灭,再不会有第二条道路。八年级我去德国,那是个交流生项目,我们一行二十来人预定好了先去德国高校学习一番,再绕周围国家转悠。那时,我还是个会为同相识个半巴周不到的德国生分别落下泪来的孩子,敏感地竟有些不真切。我加入项目晚了,群里的小圈子都已经划分地稀稀拉拉。脆弱地很,我又害怕孤独,但面上靠不住,总觉得冒然插入其他人,在道义上有些勉强。好歹,被我找到一个落单的,可她总是戴着耳机,穿朋克型的衣衫。我耿直地告诫自己,这是唯一的机会。

      我如愿以偿地和她分到一个房间。大抵是土地便宜的缘故,德国的宾馆盖得很低。我们住在一楼,外头还夹带个带着木亭子的庭院。每日我陪她聊许些话,但更多的是应和她的喜好。她痴迷着甲壳虫乐队,为了不至于相处陷入尴尬的境界,常是她睡下后,我拿出手机开始翻看百科上哈里森的个人简历。那段时日,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心中的那份疲惫,那种演绎的,虚伪的笑脸和言语。那不是我,操纵着的,不是我的灵魂。我并不想像一个小丑这样活,但和许多人一样,我就是这么嗫嚅,起码在明面上,从不敢叫别人看出我的孤独。我想,我们接受教育是为了拥有更多选择的权利。但在那个被虫蛀的斑斑驳驳的木亭子里,除了以一个外表相似、空了心子的人存在外,我看不到其他选项:就像是德国零点之后的天空,虫鸣肆意,黑的见不到一丝光。

      朋友间的关系是什么?情感的共鸣?还是喜好的重合?不,这简直可笑。说白了,是对方可以利用的价值——倒是一场公平的交易。学生时代,提供快乐的人往往便拥有着最大的利益。我让朋友感到愉快,他们回馈给我明面上的一份赞美、肯定、一段关系,一种并不孤独的假象。骗过同僚、长辈,骗过自己。这样来解释为何友情会变质,不就很明白了么?她从我身上刮搜不到她所定义的价值,那以“朋友”身份存在的我,便丧失意义,落得抹杀的结果。朋友是一张网,把你从扼杀的深渊里吊起来。所以说我害怕孤独:没有了这种利益相连的关系,我又有何资格、以何身份在社会中存在?被怜悯的可怜虫?我的尊严绝不会允许我这么做。还不如一走了之。或许,我应该庆幸那时的自己并没有接触太宰治的作品,否则,我今日的模样会更加令我恐惧。那时的我,不断地重复着脸部肌肉牵动嘴角上吊的行为。我不敢放下来,小心翼翼,不敢疏漏。这也成了今后我习惯的动作之一。

      这个世道里,会笑的孩子有奶吃。

      暑假结束,我认定我学会了这项技能,迫不及待地拿它在身边人上尝试。结果自然是好的,百试百灵。我成了顶受欢迎的人,只是每一次笑容的背后,我的心就愈发地冰凉,直至最后,如一潭死水似的淡漠。

      学期末的评价,我得了第一名。“甜美的孩子出落得那样优秀”:我还记得母亲家长会回来,风尘仆仆地冲我读这句班主任评语时脸上的红晕和骄傲。我自嘲地笑了,是啊,“成长”,那是在所难免的。那天晚上,我像是《我在伊拉克长大》里的玛赞一般喝完了一整瓶啤酒。玻璃上流淌的酒液,琥珀色的,很是漂亮。我告诉自己,别了,我的年少时光。

      我聪明地以为骗过了所有人。直到高中的有一日,我同几个朋友外出吃饭。等菜熟透的时间我们玩着无趣的形容词游戏。”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我们都在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尽管我们都清楚自己听到的只会是糖衣面具的谎言。“开朗的”、“热情的”、“擅长交际的”……乏味的游戏。我半眯起眼睛,瞌睡着和她们继续着那种相互吹捧的走秀。酒过三巡,一切都柔和地光怪陆离。

      “我觉得你是个冷漠的人。”直到今日,我还清楚地记得听见这话时手脚冰凉的颤栗。我仿佛是被击穿了,血淋淋地,只剩一具毫无意义的躯壳。脑海中一片空白。原形毕露了,我又回到了那个脆弱、丑陋的我。

      隔着火锅的蒸汽,阿澈满是雀斑脸颊上的两只眼睛扑棱棱地盯着我,不带一丝揶揄。她很快扭转开了目光,低下头拾起筷子去夹毛肚。但我永远都忘不了那种感觉,那种髓骨里泛出的寒意,即便是沸腾的红油也温暖不了的可怕空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彻曙不闻鸡(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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