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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和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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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靠着掠夺其他地方的资源牟利生存,很聪明。”
声音在神经末梢凝成结晶,每个音节都折射着超越的刻度。
“这也是你们为什么被列为0号的原因。”
“0”字吐出的瞬间,贺怀清视网膜炸开一片盲区,她看见地球中人类引以为傲的科技正在声音里急速褪色,沦为孩童沙坑里倒扣的塑料桶,唯有对方语调里漫不经心的赞赏,像液态氮浇在脊骨上,
“你们是B区科技发展最先进的一颗球。”
“B区?还有A区C区之类的?”
贺怀清的追问撞碎在虚空里,带着连自己都嫌恶的土著式惶恐。
“当然。”
回应裹着宠溺的笑意,如同超新星残骸在引力透镜中拉伸成的嘲讽弧光。星图骤然裂变成无数蜂巢状结构,地球所在的格子在宇宙网格中微弱闪烁,像沉在矿井底的劣质萤石。
“不过它们也离你们很远。你们还没打过照面呢。你们掠夺的已经算是老弱病残了。”
寂静涌来,贺怀清感觉自己变成了个细菌,或许这个声音真的是从那团黑中发出来的,来自培养皿外,她甚至能听到观察者记录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你们的事情我们从来不掺和。不过这次,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来到这个地方,你们应该探测不到这星球的才对。它是由不可观测物组成。”
对方的能量又重新趋于平稳,并且透着浓烈的好奇心。
“准确来说我们是没有探测到内部情况。至于为什么会过来,好奇心吧。”
贺怀清不自然地琢磨出个理由,她的话语在粘滞的空气中回荡,那人倒是没觉得敷衍,反倒是肯定道,
“非常充分的理由。”
“你们呢?你说我们活得比你们久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家球已经死了。资源枯竭。我来这只是为了找东西而已。”
对方并没有立刻回复,但依旧没逃避,窒息的回忆被她轻飘飘地一句话带过。
“找什么?”
掠夺者的本能让贺怀清忽略了对方的创伤,连恐惧都被抛诸脑后,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能让一个高纬存在亲自跑到这种诡异地方寻找的东西,其价值简直无法想象。
“太刨根问底了可不好。”
对方仿佛被这过于直白和贪婪的追问所打扰,语气有丝不悦。
“那你有办法把我送回去吗?因为你的球似乎听起来比我们厉害。”
贺怀清也审时度势地见好就收,换个她还挺关心的话题。对方又在闷笑,她故弄玄虚地回道,
“没办法——也不是完全没办法。”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贺怀清不确定地回复道,
“什么朝商大典?”
“嗯,不错。但最重要的不是这个,是和亲。”
突然跳出的词汇把贺怀清砸得有些晕头转向,毕竟前不久她们还在聊彼此的星系。
“和亲的对象是楼兰,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你能回去的方法也在那儿。”
“好一段废话。”
对方面对嘲讽没有生气,只是慢条斯理地说,
“你有没有思考过,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你抓来。”
“……”
贺怀清沉默了,这个问题刺破她的困惑和恼火。对方没有等待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分析,继续抽丝剥茧,
“你不是今天到的对吧?那她们想抓你自然你来的第一天就能把你抓过来。”
对方顿住,让这个逻辑在贺怀清脑子清晰起来。
“现在动手,很明显是她们现在需要你出现在这个地方。”
需要?被谁需要?贺怀清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并非意外闯入的掠夺者,而是一枚被精确投放到此的棋子。
“你等吧。你会出去的。如果你的目的地是楼兰——”
对方刻意停顿,加重了“如果”这个词的份量,却让人感觉这几乎是唯一的选项,
“请不要拒绝。”
她的语气并非恳求,而是陈述一个必然。
“你会找到回去的方法和所有秘密,我猜你应该不会拒绝吧?因为好奇心。”
对方的调侃让贺怀清僵立在原地,对算计的畏惧、对回家的渴望、对秘密的贪婪,以及那该死的、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好奇心,在她心中剧烈翻腾。
甚至她开始隐秘地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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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狭窄逼仄的地方时间也被挤压地察觉不出流逝,贺怀清每次醒来都会发现饭菜早已被准备妥当,可当她每天想捉到来送饭的人时,从未一次如愿,只要她醒着,地牢就不会来人,而对方自从那次的交谈后,也好似死了那般再不做声。
死寂的牢狱走廊里,除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和自己压抑的呼吸再无生气,贺怀清早已习惯这片凝固的黑暗。但这一次,不同。她几乎是瞬间绷紧了身体,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耳朵捕捉到了那细微却清晰异常的声响——脚步声。
这脚步声,沉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目的性,每一步都踩在石板的缝隙上,发出微妙的、近乎刻意的回响。
一个人。
那脚步声最终停在了她的牢门前,不再移动。浓重的暗模糊了来人的轮廓,但对方那站立的姿态——挺拔、疏离,带着一种无需言语便已宣告的居高临下——瞬间刺穿了贺怀清的记忆。一种冰冷的熟悉感攫住了她。这个身形……即使只有模糊的剪影,她也绝不会认错。
是虞泱。
贺怀清屏住了呼吸,感觉牢房内的空气都因这个人的到来而变得粘稠沉重。她没有试图躲藏,只是将身体更深地埋入角落的阴影,像一只警觉的兽。
虞泱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铁栏之外,纹丝不动。她没有回头,没有施舍哪怕一丝余光给对面牢房里可能存在的窥探者,她的全部注意力,仿佛都凝聚在穿透黑暗,观察着牢笼内的贺怀清。
记忆出现了大片的空白和扭曲。贺怀清完全不记得虞泱是如何打开那沉重、锈蚀的牢门锁链,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在虞泱无声的“引导”下,攀爬那仿佛无穷无尽、陡峭湿滑的土阶梯。霉味和绝望似乎粘稠地附着在她身上,每一步都像在挣脱泥沼。
直到——
光。
不是牢房里那种昏黄摇曳、如同施舍的油灯光,而是真正的、毫无遮拦的、带着灼热温度和刺目力量的阳光!它像无数根滚烫的金针,瞬间刺穿了她久居黑暗、极度敏感的瞳孔。
剧痛让她猛地闭眼,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但即使紧闭着眼睑,那无孔不入的光明也霸道地穿透过来,在她视野里炸开一片血红与金白交织的混沌。
巨大的眩晕和脱力感猛地袭来。长时间囚禁的虚弱,加上这突如其来的光明刺激,让她双腿一软,膝盖不受控制地就要朝坚硬的地面跪下去,孱弱的身体砸向地面。
意识像沉船般缓慢浮出海面,贺怀清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是陌生的、低垂的纱帐顶棚。
身下触感异常柔软,是厚实温暖的被褥,与她记忆中阴冷潮湿的地牢石板天差地别。
一丝似有若无的希望刚在心头升起,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踝。叮铃……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金属碰撞声,瞬间击碎了那点虚幻的暖意。
沉重的触感依旧死死地箍在脚踝上,提醒着她处境并未改变。
不是梦。
她依旧是被锁住的猎物,只是牢笼换成了看似舒适的床榻。
“呵……”
一声低沉、带着明显疲惫和某种怪异腔调的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昏了三天,你真是把我弄得精疲力竭。”
不远处的椅子上坐着个“男人”,第一眼就让人觉得极其不适。
他脸上泛着一层不健康的油光,皮肤绷得异常紧致光滑,几乎没有皱纹,却透着一种蜡像般的虚假感。最诡异的是他的嘴角,此刻正向上勾着,形成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僵硬得不像是肌肉牵动,倒像是画上去的。
贺怀清的心沉到了谷底。从地牢到此处,从虞泱到眼前这个诡异的“男人”,她感觉自己像一件货物,被转手到了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手中。
脚踝的铁链冰凉依旧,这柔软的床铺,此刻比地牢更让她感到窒息。
“哎呀呀,你不要害怕,我可不是虞泱那种吓人的货色。我来是请你帮忙的。”
“男人”拖长音调,带着刻意的安抚。
“帮什么。”
贺怀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在地牢里浸染的寒气。她甚至在心里自嘲了一下,都落到这般境地,脚上还拴着铁链,居然还有一丝精神力支撑着和这种诡异的东西交谈。她真是佩服自己。
“和亲。”
这两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中了贺怀清最敏感的神经!上一刻还在自嘲的疲惫瞬间被炸得粉碎!瞳孔骤然收缩,身体下意识地在柔软的床铺上向后缩去,带动脚踝的铁链发出一声刺耳的脆响!
“和亲”!这个阴魂不散的词,从高维存在的口中,到虞泱的押解,现在又从这个油光满面、诡异莫名的“男人”嘴里说出来!它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彻底将她罩住,而她甚至还没看清这网的目的!警惕如同喧嚣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
“怎么反应这么大?”
“男人”显然也很诧异,他连忙搬出好处,
“你不是想逃出去吗?我答应你如果你代替容乐去和亲,我帮你逃出去?你不要害怕,我是来谈条件的,这件事于我而言很重要。”
他观察贺怀清依旧紧绷地神色,用更真诚的语气强调。
楼兰……和亲……
“代替容乐……去和亲?”
贺怀清几乎是咬着牙重复这句话。
震惊、荒谬、以及一种被巨大阴谋裹挟感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容乐是谁?为什么需要代替?这个诡异油滑的男人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做出这样的承诺?一连串的疑问在她脑中轰鸣。
但最核心的一点是——她似乎别无选择。
平静、非人的声音如同穿越时空的钟鸣,无比清晰地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和亲的对象是楼兰,我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儿,你能回去的方法也在那儿。
这句话,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她所有的茫然和抗拒!
楼兰!
高维存在那笃定的预言——“你会出去的”、“你会找到回去的方法和所有秘密”——此刻与眼前这个油滑男人提出的“交易”诡异地重合了!虽然动机天差地别,手段肮脏不堪,但目的地却指向同一个地方——楼兰!
贺怀清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平复下来。眼中的复纷杂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和兴奋。
她看向那个还在努力维持假笑、等待她回应的“男人”,眼神深处却已没有了刚才的激烈情绪。
她缓缓抬起眼,迎上“男人”浑浊而期待的目光,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尘埃落定的疲惫,
“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