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天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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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婆盼他早死，他居然都不生气？
清原从不是一个多么豁达大方的妖，可见他与这个秋婆还是有几分交情在的。惜春搅着碗里的米粥，忽然想到了什么。
她抬头看向清原：“昨日你不让我拿那把宝镜，就是因为秋婆吗？”
听秋婆说，那把镜子是他从她手里抢的，或许他每次看见宝镜都能想起原主，所以才不愿意被她拿走。
“什么？”清原不知道在沉思什么，一时没听清楚她的话。
惜春心里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了，有些闷闷的，但她不想叫他看出来，便强装若无其事道：“没什么，那面镜子对你而言很是重要，我知道了。”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孔雀眼宝石，当然很是重要。清原以为她还贪恋宝镜外观美丽，怕她在镜中看见天雷，又对她叮嘱一番不可随意接触云云。
惜春听得愈发烦躁，一颗脑袋深深埋进碗里呼噜噜吞粥，好容易捱到他住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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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几日水月庵大门紧闭，无人来扰，惜春便在庵里专心修炼。
秋婆来访之后，如今她每次看见清原时，总会想起那明黄色衣裙的蒲公英妖，还有那柄对他而言极为特殊的镜子。
她忍不住在心里猜测清原与那蒲公英妖的关系，但越猜就越憋屈，干脆再不去想，平日里也注意着避开清原，只在修炼时与他见面。
在练习引气入体之时，她专心致志地调集灵气，别的什么都顾不上，包括清原。
因此她也就没有看见，在她拿持玉文棠勾画的时候，清原目光每每会从她手中移到脸上，含着宠溺与眷恋凝视几息，再移到苍穹之上。
上方似乎一派风平浪静，可是如果细看，就能发觉晴朗的天幕之中，有丝丝缕缕的乌云正慢慢朝这边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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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黄昏开始落雨，惜春忙将院子里的桌椅搬到屋子里。她近日修炼不辍，力气也渐长，自己能搬动桌椅，也就没有央求清原帮忙。
她走到最后一张木椅边，正要搭上手，清原在这时忽然现身，握住她的手腕，那双清透如初的妖眸紧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讲。她不由抓紧了木椅的椅背，问道：“怎么了，清原？”
清原还没答话，上空就猛地昏暗下来，乌云翻滚，犹如一盘越来越浓的沉墨，时不时还有细小的白光闪过。天气就此忽然异变，雨丝风片发狂似的作乱，吹得惜春睁不开眼。
“要刮风了！”她抓住清原的手就要往屋里躲，却见他凝重地摇了摇头，那朵桃花屏障在惜春脚下绽放，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她不解地抬头：“清原你这是做什么，眼见着天上电闪雷鸣，就要下暴雨了，我们快躲到檐下去罢！”
“这不是暴雨，躲不过去的。”清原终于开口，惜春被他定在原地，他却行动自如，轻柔地为她将散乱的发丝拂至耳后，“这是劫数，九十九道天雷，凡间屋舍庇护不了你。”
何止凡间屋舍，就连赤金沙所筑的屋舍也庇佑不了她。
但清原可以。
九十九道天雷的灾劫，只要他自愿将天雷引到自己身上，天雷劈完，这个劫数就算完成。
天道可以被骗过这一遭。
“什么劫数？”
惜春满头雾水，话音刚落，就见一道天雷从密布的乌云当中狠狠炸开，下一刻如利刃般劈进清原护在她上方的身体！
“清原！”
她失声尖叫，感觉到树妖抱着她的肩膀在剧烈颤抖，鼻尖满是他皮开肉绽的惨烈桃花香——
天上的雷云似乎在逐渐逼近，阵阵雷声带着无尽的威压倾泻在她周遭。这一切来得太快，她不明白自己为何命里有此一劫，更不明白清原为何要替她来挡，一时瞪大眼睛，声嘶力竭道：
“我们相识不过两月，只是萍水相逢而已！你何以——”
清原定定地看着她。
最后几日与她相处时，他原有许多话需要跟她交代，然而总不知要如何开口。一直拖到如今，却是不得不说了。
“我的身家都留在画里，那些珍宝和法器都是你的。我死以后，恐会有大妖闻讯来抢画，你不要怕，葛巾就快来了，她会护着你。”
惜春不想听，她想堵住耳朵，想要拖着他的手逃走，逃进画里、躲进地底下，躲进任何一个雷劈不到的地方。
可清原的定身术很牢靠，她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感受到他一下比一下剧烈的震颤，听见他一字比一字虚弱的遗言：
“你拿着那些金银，去买个宅子，雇些家丁。如今这个世道，银子比名声好用。”
名声？
他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惜春耳边轰隆隆地响，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名声？”
“不记得了？”
“二乔来的那一日，你曾问过我，知不知道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
对于凡人女子而言，一个好名声有多重要，那个时候，清原的确不知道。
他现在知道了。
“你要有个好名声，找个好人家，有个好孩子傍身，过好余下的一生。”
仙妖寿数无尽，凡人不过百年。他走后，她未必能再得机缘接着修炼，但做凡人也很好。
至少，他要她度过一个安稳如意的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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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接一道，滚滚的天雷劈在清原身上，惜春只觉心上被硬生生剜去一块肉，她使劲挣动着，却挪动不了分毫，她挣扎着开口，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清原你放开我！天雷劈的是我，让他来好了！天道不叫我活，我这条命本也没什么好活的，死在这里我很是乐意！你快让开！”
清原却仍牢牢地护着她，低头的目光无奈又伤感，那双清透的眸子沉着千年的光阴，安静而爱怜地看着她。
“不要轻易放弃生命，惜春。”他轻轻说道。“你可知道人生苦短……”
“我不知道！”惜春几近崩溃地打断他：
“我不知道那么多，我只知道你要死了！”
这可是九十九道天雷！
她记得，那猫妖魅姣的道侣赵行云就是这么被劈死的。
她也记得清原自己说过的，赵行云的修为在他之上。那么多天雷，赵行云都扛不住，劈到清原身上，他哪还能有命在？
妖只能在世上活这一次，便是千年大妖也只有这一次。
若清原被天雷劈死，那就是神魂俱灭，此后再也不会有像他这样的千年桃树存于世上，教她修炼、护她周全。
上空雷云劈到了最后，似有一丝散开之兆。接下来是最后一道雷，而清原虚弱之极，已经晕倒，定身的桃花屏障在惜春的挣扎下出现松动，连抱着她的双臂都缓缓垂落。
千疮百孔的桃树肯定经不住这最后一击，他已经失去意识，但还是顽固地支撑着身体，护在惜春头顶——
最后一道天雷落下的刹那，惜春猛地蓄力挣脱了桃花屏障的桎梏，反身挡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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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诸无上法，皆是虚妄，悉归无常。
这些天水月庵上空一日比一日暗，惜春也不是瞎子，知道这是不祥之兆。
她只是没有料到，自己命中居然有死劫，而清原居然要以身为祭护住她。
被清原抱住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在震惊过后，她流着泪，心底却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来：
“这是他自愿的，就由他去好了。天雷阵阵，非凡人可挡，他来替你正好。”
“清原前世失手误杀了你，这是他欠你的，一报还一报。”
“你只是一介凡人，记得时刻保全自身就足够了。其他人愿意为你去死，关你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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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道声音惜春很熟悉，她从小就是靠着心底的这道声音默默保全自己的。
父亲贾敬一心修炼，从不管她死活；母亲早逝之后，她所能依靠的便只有一个老祖宗。但贾母每日事忙，能把她接到荣国府长居已是颇为劳神，她也不该再教老太太操心自己的事。
因而从小到大，惜春自己照顾自己、照顾丫鬟，也照顾嬷嬷。她小心地维护着自己的利益，当丫鬟婆子们与她一心时，她便给她们些甜头，但当她们成为她的累赘，她又能毫不留情地将其舍弃。
她素知自己是个冷情冷性的，心里那道声音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不久前，她挖空了积蓄补偿入画，也是那梦魇妖灵的干扰所致；冷静下来后，她再想起入画，心里已经没有丝毫波动。
她舍弃了入画，虽然事后后悔过，但她这么久也过得很好。
而这个名叫清原的大妖，只是认识不过两月、教了她些许微末术法而已，有什么舍弃不了的？
惜春心道，她就应该叫清原这样死去，反正自己能活着就好，反正他求仁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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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大妖后背乃至脑后都被天雷炸得一片焦黑，他失了所有力气，如玉树般风华颀长的身体软绵绵地趴在惜春肩头。
还有最后一道雷。
心中的声音尖叫着要她立在原地，躲在他变淡的妖身之下，等天雷劈完。
惜春却不想再躲了。
她侧过头，贴了贴清原失去血色的脸颊，飞速抽出持玉文棠，运用自己唯一会的那一招引气入体，破了清原摇摇欲坠的定身术。
桃花屏障破碎，天雷在同一时间劈下，她反手将清原挡在身下，自己受了最后一道雷。
石心尽碎，万法击破，今日方知我是我。
作者有话说第35章 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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