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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一见这八个字,谢怜便是一怔,不自觉念了出声:“一念桥……”
      不等他念完,身边少年的声音便接了上来,先他一步将整句读完:“一念桥头,逢魔遇仙。”
      谢怜道:“三郎?!”
      少年朝他微微一笑:“哥哥莫急,我只是有些好奇。”
      随着他话音落下,周遭的景色忽然变了。
      悬空的石台依旧,石台四周的草席、蒲团也依旧,再外一圈,却不再是层层叠叠的雾霭,而是变幻成了一座笼在夜色下的石桥。
      空气中响起一阵阴森森的风声,随着而来的,还有一阵急促的喘息,仿佛正有个人在他们身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且这喘息声中,又隐有呜咽之音,彰显出极端的恐惧。
      然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谢怜不自觉凝眉,三郎则微微挑眉,神情中说不清楚是什么意味。
      随着那人喘息声越发散乱、似乎将要力竭,又有一阵“砰”、“砰”,仿佛重物落地似的异声由远及近,颇有节奏,间着金铁碰撞一般的声响,似乎是一个穿着极重铁甲的兵将正一步一步走来。
      异声落定,只听得有“人”缓缓道:「此间何地?」
      这声音低沉嘶哑,阴森之中还有凄厉,虽然见不到形貌,却也能推断出绝非活人,而恐怕是一只凶恶至极的妖魔鬼怪。先前出声那人此刻只有呜呜哀嚎不止,显然是惊恐不已,只怕神智已经不甚清醒,更别说回答这鬼怪的问题。
      那诡异声音的主人似乎也并不在意对方回答与否,只是继续阴森森道:「此身何人?」
      第一人嘶声惨叫:「别……别过来!」
      鬼怪不为所动,又道:「为之奈何?」
      那人惨叫声越发惨烈起来:「不知道、我不知道——救命、救命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只余那鬼物森森的冷笑。
      随着这冷笑声也渐歇,四周再次归于一片寂静。
      虽然不曾亲眼所见,但只闻其声,也能想象出究竟发生了什么。谢怜轻轻吐出一口气,心中略微有些沉沉。
      不过,纵是沉沉,他也清楚,这恐怕已经是许多年前所发生的事情了,只是不知为何被记录在此处,又在此时被复现出来。而“一念桥头逢魔遇仙”,如果他猜测不错,说的恐怕就是……
      脑海中刚刚浮现这一念头,空气中忽然又有异声响起。
      这一回,是个听不出年纪的男声,语调微微上扬,殊无惶恐之意,倒像是在说书一般娓娓道来:「相传八百年前,黄河之南有座一念桥……」
      听到这一句,谢怜神色又是微微一动,默念道:‘八百年前’?
      忽听身边少年道:“哥哥?”
      随着他这一出声,周遭忽而一静,那人的讲说声也戛然而止,谢怜不由一怔,侧过脸瞧向他,道:“怎么了?”
      三郎道:“我观哥哥神情,似乎有什么不对?”
      谢怜微愕:这少年竟如此敏锐?方才那般情形,竟然还能分神关注、察觉到他神情有异?
      他道:“我……好吧,实不相瞒,这一念桥,我是听说过的,虽然不知究竟建成于什么年代,但可以肯定,绝对是没有八百年的。故而听到这人说‘八百年前’,有些惊讶。”
      三郎便点点头,道:“原来如此。其实不瞒哥哥,一念桥,我也有所耳闻,应该的确是没有八百年的。这么说来,这正在说书的——莫非是数百年以后的人?”
      谢怜道:“此地奇异,不能以常理度之,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这样说完,他才忽然反应过来:对方提到“数百年后”的反应,似乎也太稀松平常了吧?
      ——虽说诸如“观棋烂柯”一类的奇谈在人间多有流传,但大家口耳相传归相传,实则却是鲜少有人会当真的,更遑论正经去作此设想了。
      再一转念,谢怜又不由失笑:要论离奇,眼下情形岂非本已足够离奇?于凡人而言,缩地千里与后事先知,究竟哪个更离奇还不好说呢,少年人本尤善异想天开,如此设想又有什么出奇了?
      他心里想了这许多,实则也不过是眨眨眼的功夫。一抬头,只见三郎好似一无所觉,只歪着头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他,见他瞧过来,便道:“哥哥,是不是应该,让它继续?”
      谢怜给他看得有些招架不住,微微侧首,道:“是了,咱们胡乱猜测也无用,不如听一听后面究竟是什么情形。”
      这话一说出,他立即反应过来,三郎却已微微一笑,语速飞快,却又莫名一派从容:“相传八百年前,黄河之南,有座一念桥。”
      ——正是方才被打断以后,石台上重新显现出的文字。
      话音未落,那被他称作“说书的”的男声便重新响起,绘声绘色、声情并茂地继续:「有一个鬼魂身穿残甲,脚踏业火,会在夜间现身于桥头,拦住行人问三个问题……」
      事已至此,谢怜不便再一次出声打断,只有无可奈何地看了三郎一眼,得他一个含笑的眼神回应,脸上当即一阵发热,几乎无心去听那男声又说了些什么。
      他低头心道,虽然看起来读出那石台上文字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了,但等下若有机会,还是得和三郎分说清楚,不可总是如此,否则万一遇见会出问题的可如何是好。
      那声音还在继续:「……直到有一日,仙乐国年方十七的太子殿下,在云游途中听说了此事,便决心,要为民除害——」
      这句话一出,谢怜顿时呆住了。
      心道不会吧,难道我的身份这就要拆穿了——若是拆穿,这刚认识的小朋友该怎么看他,不会觉得全是他这瘟神搞的鬼吧?
      不等他想好该如何应对,人声止歇,那鬼魂阴森森的声音再次响起:「此间——何地?」
      接着,便听一个清朗的少年音道:「此间人间。」
      这少年声线,与谢怜别无二致、分毫不差,只是比之他今时温文内敛,又多出来一分少年郎特有的意气风发。
      谢怜下意识便去看身边少年的表情。
      这一看之下,却发觉三郎的神情很是奇异,仿佛听得很是专注,又仿佛是在怔怔出神,但总而言之,并不像是忽然发觉“这人的声音怎么和我旁边的人一模一样”亦或“我身边这人的名字是不是和某某太子相同”的表情。
      他下意识松了口气,耳中听见那鬼魂森然一笑,声音陡然暴虐:「此间无间!」
      少年便“哦?”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第一问就错了?没关系!」
      这两句话说得从容自若,甚至可以说到了有些气定神闲的地步,紧接着,一声铿锵剑鸣,应是利刃出鞘,少年朗声道:「来——!」
      刀剑破空,兵刃相交,锵锵之声不绝于耳,间有少年的清叱与鬼魂嘶声怒吼。可以想见,打斗极其激烈,仅听声响,也足够叫人热血沸腾。
      可偏偏,此处唯二的听众,却都没有将多少注意力放在这场战斗之中:谢怜起初还是听了片刻的,然而他一想到三郎或许随时会认出他的声音、猜出他的身份,便总是忍不住分神去瞧他,没瞧上两眼,两人便对上了视线。
      谢怜当即若无其事地挪开目光。此后他再假装无意地去瞧三郎,对方似乎已将注意力转到了那方石台,然而谢怜却总觉得,他根本没在关心那石台怎样——不然,怎会连自己都察觉其上又是有异,三郎却毫无反应?
      当初在一念桥头,谢怜与那鬼魂从夜色深沉一直打到晨光微熹,这秘境虽然复现了彼时的景色与声响,倒也没有一丝不苟地将那一战从头至尾全放出来,实则只过了约莫小半刻钟,便直接到了战斗的尾声,鬼魂发出一声不甘的呜咽,就此消散,太子收剑入鞘,为之一叹:「此间无间……倒是个悍勇绝伦的鬼魂。」
      那石台上的异样便是此时出现的——正是由于战斗已至尾声,恰逢破晓时天色渐明,这石台的变化才并不那么显眼。
      先前其上出现字迹,都是刀削斧凿一般留下刻痕,这会儿却是仿佛有个人正在台面上执笔作画,只是运笔极快,须臾之间便已趋于完整,虽是画在石台上,却分明是壁画的画法。
      那画面背景线条简单,也没有颜色,然而抓形极准,尤其四周此时正是一念桥旧貌,两相对照更加看得分明——而在画面正中,一名少年道人,正在桥头种下花树,洒下一抔黄土。
      整张壁画之中,也只有这少年道人,与他亲手种下的花树,上了鲜明的颜色,且他身周,有一层淡淡的白色晕染,仿佛光华笼罩。
      谢怜不由自主盯住了那张画,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许多年前,一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一个在他一败涂地、跌落尘埃、受万人唾弃的时候,还愿意追随他信仰他,拼了命去维护他的少年信徒。
      那少年为他画了一张画像,代替被他召走支撑天塔的神像供在神台上。因为不曾学过画的缘故,那张《太子悦神图》落笔稚嫩,甚至称得上拙劣,与石台上这幅画的笔触,瞧来也相差甚远,可是不知为何,谢怜却一下联想到了当初那张画、当年那个人。
      他当年对那少年说,忘了吧,那少年却斩钉截铁地对他道——我永远也不会忘了你的!
      后来他遭贬落凡,一度惶惶如丧家之犬,颜面尽失自尊全无,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再后来,二升二贬,流浪至今,再没有机会见到那少年一面,知晓他后来如何。
      也正因全幅心神几乎都被这幅画所吸引,谢怜并没有察觉,三郎已随着他的注意同样发现了这画,而后,眼光陡然深沉下去。
      二人目光注视之下,那画面又添上几笔,在太子身后勾出一个人形。人形简陋,却依稀可以分辨出来是一名道人。
      一念桥头逢魔遇仙,斗鬼魂是“逢魔”,这道人,便是所遇的那个仙了——果然,听到有人发问:「这是在做什么?」
      这人音色亦是清朗,却又多出一分冽冽,如寒潭泉水,澄净之中又有清寒。
      太子答:「为他送行啊。」
      那道人便再问:「既是送行,为何要种花树?此意何解?」
      太子似乎微微一笑,再答:「身在无间,心在桃源。」
      道人一声轻笑,接着,长风抚耳,天光大亮。
      先前述事的男声再度响起,嘿嘿然道:「那道人听后,微微一笑,化为神人,踏祥云,挽长风,乘天光而去——这就是当年,仙乐太子一念桥逢魔遇仙的故事了。他除去了吃人作祟的鬼魂,恰遇下凡来伏魔降妖的神武大帝,当晚,太子就在电闪雷鸣之中,飞升了!」
      四下里一霎间亮如白昼,沉浸在旧忆之中的谢怜陡然惊醒。
      他抬眼一望,石桥已彻底隐去不见,只见霞雾蒸腾,烟云缭绕,远处有亭台楼阁,金檐玉顶,流泉绕砌,当真有如天上仙境,美不胜收。
      ——不,不是有如,而当真就是天上仙京!
      旁人不知,谢怜这个两度飞升过的,还能认不出这天上白玉京是什么模样吗?
      如此说来,那讲述一念桥传说的,难道竟是一位神官?
      谢怜正想到此处,忽然听见又有人惊叹:「哇,竟然这般厉害!」
      顿了顿,又奇道:「……那我怎么没见过他?」
      这话一出,说话两人的身份几乎可以盖棺论定了。
      那八成已经可以确定是位神官的第一人当即嗤笑一声:「嗐,那是他自甘堕落,飞升之后没几年就犯了大错被贬下凡了……哎哎,不过他还有第二次飞升,那就更荒谬了——一飞升就杀进天界拳打脚踢,所以只一炷香的功夫,就被神武大帝亲自给打下去了!」
      从旁人口中听说自己的往事,还是这般轻蔑谈笑的口吻,换个人大概不是怒火攻心就是无地自容,但谢怜被传成三界笑柄没有一百年也有八十年,类似的话听了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反正说话的人多半没见过他这个正主,他也权当并没有在说自己,倒也算习以为常、接受良好。
      只是今时非比寻常,一旁坐着一个刚认识的小朋友,这小朋友知了他真名,知道他究竟是谁,眼下看来也不过早晚的事,再让人家听自己这些旧事,实在是……不好意思极了。
      谢怜一时又是郁闷又是窘迫,恨不得把那席子一卷把自己藏起来躲过这一遭再说,可惜终究逃避不能,他只好偷偷再去看三郎对此又作何反应。
      这一看,谢怜顿时怔住了。
      无他,三郎的神情竟是冷峻异常。他本就生着一张俊美到锐利逼人的脸,这下更隐隐现出肃杀之色,双目之中,仿佛有一团汹涌的风暴,就要席天卷地。
      谢怜不由得怀疑,若是那谈笑的神官此时在他面前,三郎只怕会扑上去掐住他喉咙让他再也说不出话来——可是,这是为什么?
      总不能是听不得这神官取笑仙乐太子吧?
      三郎身上冷意骇人,谢怜心中疑惑难解,纷乱不止,那神官却都是一无所知,越发谈兴大发:「——诶?诶!你是刚飞升的吧!这你都不知道,那你一定也没有听说过,仙乐太子飞升之前,神武道惊鸿一瞥的故事吧?嘿嘿,堂堂一国太子,竟然搞砸了仙乐国最盛大的悦神仪式,嘿,就为了救一个小儿……」
      一句话没有说完,忽听见“当”一声钟鸣,浑厚有力,宏亮绵长。
      一声过后,又是一声,钟声越来越响,间歇越来越短,到了最后,当当当当狂响不止,间着人仰马翻惊声不止:「这是哪位新贵飞升了?!」「好大的阵仗!」「这也太吓人了!」「多少年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了!」
      终于,“咣”一声巨响,撞钟之声终于止歇,有人叫:「来了来了!」
      来人似乎长舒了一口气,而后又是干干笑了一声,才道:「诸位,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
      话音落下,迎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
      谢怜的表情也空白了。
      这声音、这口气——怎么听,怎么像是他自己啊!!!
      果不其然,一瞬间的死寂过后,所有人倒吸冷气、异口同声、惊疑不定:「——仙乐太子?!」
      仙京之景隐去不见,四周再度归于一片灰蒙蒙的雾霭,仙乐太子本人,坐在草席之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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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因三次元忙碌,7-8月更新暂缓,预计9月恢复 前作《[魔道祖师阅读体]相逢正当时》进度已进入大后期 新坑《[魔道祖师+天官赐福]有鬼》预收ing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