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之罪》小生遐迩

6、雨夜凋零（六）

　　纪理叹了口气：“这把刀太普通了，普通到突然心血来潮在街边商店都能买到。”
　　黄连不解：“可是，不是说现在买刀都要实名登记了吗？”
　　“买刀实名制，对象一般是菜刀、砍骨刀、大型水果刀这类具有危险性的刀具。”
　　纪理顿了顿，继续耐心地引导：“网购有实名，超市会实名，但其他渠道呢？更何况，我们也不知道这把刀是近期购买的，还是以前就有的。若是真要去翻这款刀从面市到现在的所有销售数据，耗费人力时间不说，还不一定能锁定到嫌疑人。”
　　听完队长的一席话，黄连既沮丧又懊恼，自己的想法太片面、太理想了，丁法医骂得没错，自己是该接接地气。
　　纪理拍拍新人的肩：“走吧，赶紧回去趴桌子上咪一会，天亮后到城中村有的你忙的。”
　　“哦”，黄连耷拉着脑袋，跟在纪理的身后上楼回刑侦办公室。
　　天亮了，雨也停了。清风拂过，树梢上挂着的残余水珠淅淅沥沥落下，打在地面的坑洼处荡起最后一丝涟漪。
　　雨停放晴，这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喜事一桩，但丁法医此时的心情就格外不美丽了。
　　熬了个大夜，合上眼没两小时就被值班民警叫醒做伤情鉴定。
　　伤者是个二十出头的男大学生，白白净净，戴副眼镜，神态动作中带着些许唯唯诺诺和紧张不安，在血痕的映衬下颇有几分可怜。
　　反观他的妈妈，叉着腰守在儿子身边，眼睛却死死盯着斜对面的母女阴阳怪气。
　　“能教出这么一个飞扬跋扈、喊打喊杀的丫头片子，啧啧，真是家教堪忧！”
　　“教不好就别放出来狂吠乱咬！”
　　“你！”被骂的年轻姑娘正想出言反击，话刚开口就被自家妈妈死死扣住肩膀制止。
　　施暴方明显理亏，哪怕对方指桑骂槐说自己女儿是狗，也只能强忍怒意、骂不还口。
　　但明显受害者家属并不想“得饶人处且饶人”，死揪着儿子的伤势不放，步步紧逼。
　　“哎呦，可怜我们家孩子，怕是要留疤破相了，也不知道这伤口上有没有什么病毒细菌？不行，一会我们就得去打狂犬疫苗。”
　　刺耳的声音依旧在喋喋不休，听得正在验伤的丁霖霖头皮发麻，太阳穴胀痛。
　　“这位女士”，丁霖霖抬起头，制止的话穿过口罩：“请不要大声喧哗！”
　　坐在椅子上的男生也觉得母亲的话有些过了，脸霎时羞红，扯了扯母亲的衣服提醒：“妈”。
　　丁霖霖全副武装、语气严肃的时候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刚刚还在骂骂咧咧的男方妈妈愣了一下，正想还嘴，在儿子的一声恳求中不自在地住了口。
　　施暴者的妈妈向丁霖霖投来感激的眼神，却被铁面无私的法医无视了，毕竟她不想卷入两方的争端，只是被吵得头疼不能专心工作罢了。
　　室内重回宁静，丁霖霖的验伤工作也顺利了许多。
　　男大学生的双手小臂上全是深浅不一的指甲抓痕，有点状，有线状。其中大部分创口分布在手臂的外侧，结合男生右脸下颌处到脖颈上的两道抓痕，大致可以推测他曾试图用手臂进行防御和阻挡。
　　丁霖霖瞟了一眼施暴者的手指甲，没想到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原来也是头不好惹的小老虎。
　　皮肤上杂乱无章的红痕看上去固然触目惊心，甚至有几道伤及真皮层，血呼啦差的样子有几分渗人，但也没到轻伤的标准。
　　丁霖霖对伤势进行拍照和记录后，给出鉴定结果——轻微伤。
　　女方妈妈闻言瞬间松了一口气，受害者的妈妈则是气得跳脚，大发雷霆。
　　“轻微伤？那么严重你竟然说是轻微伤！这么深的伤痕铁定会留疤！”
　　对方不管不顾地拉着儿子还在流血的胳膊怼到丁霖霖的眼前，咄咄逼人道：“说，你是不是收了钱偏袒她们？！我就说你刚刚对我的态度怎么那么恶劣，还不让我说话！你们法医也赚外快？收这黑心钱你晚上睡得着吗？”
　　丁霖霖脱掉防护手套按揉着太阳穴，义正言辞地声明着。
　　“第一，我没有收钱，也没有偏袒任何一方！”
　　“第二，我没有禁止你说话而是阻止大声喧哗的过激行为！”
　　“第三，你若是质疑我的专业性，大可自行去找第三方司法鉴定所！”
　　对方早已火气上头，听不进法医的话，不依不饶地讨说法。
　　施暴者的母亲也一改之前温吞隐忍之风，理直气壮地回击，誓要把刚刚受的委屈和侮辱奉还。
　　一时之间，一屋之内，两方人马，吵得不可开交。
　　丁霖霖夹在中间，又实在不是个会软声细语劝架的性格，忍不住拿出手机准备联系专人过来处理。
　　正在此时，有人重重地敲响了敞开的门，敲门声顿时吸引了陷入争吵混战中的人。
　　只见门口站着一位白发青年，左手一兜包子，右手一袋咖啡，腿边还跟着位手抱盒子喝牛奶的小娃娃。
　　青年甩了甩敲门的手，“不好意思啊，敲得轻你们没听到，我就只能多使几分力。”
　　待众人安静下来，青年冲承担骂战主要输出的两位妈妈挑了挑眉，继续开口：“说来，我还挺佩服你们的。敢在公安机关的地盘上无理取闹、寻衅滋事，是怕警察叔叔们来得不够快吗？”
　　“我们不会善罢甘休的！走着瞧！”
　　“一个轻微伤你们还想上纲上线来讹我们，谁怕谁！”
　　双方家长互相撂下狠话，各自领着自家孩子离去。
　　丁霖霖终于强撑不下去，放任脱力后的自己滑坐到椅子上。
　　“我们可以进来吗？”男声响起，丁霖霖才发觉帮忙解围的白发青年一直站在屋外。
　　丁霖霖坐直身，撩了下头发，“进来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青年得到允许后走进屋内，在精疲力竭的法医面前放下一杯咖啡，又把手折到另一个袋子里翻找，头也不抬地问：“你喜欢吃甜包子还是咸包子？”
　　“不，不用了，谢谢。”丁霖霖连忙拒绝。
　　青年诧异：“你不饿吗？”
　　“啊，不是，我，我们不能收群众的礼物。”
　　青年正色，笑道：“不是群众，是朋友；不是礼物，是食物。你认识纪理吗？我是他的朋友，柯景然。”
　　“哦，那我要甜的包子，谢谢。”对方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她也不再客气，接过包子咬了一口，暖烘烘的奶黄包，实在是棒极了！
　　“不客气，我买多了一点，送人好过浪费。”
　　丁霖霖不着痕迹地瞅了眼柯景然手上的两个大袋子，震惊不已：这哪里是多一点？明明是多亿点，这都够十来个纪理吃了。
　　待丁霖霖吃完包子，喝上一口咖啡后，柯景然才施施然开口询问：“请问，能不能告知我左筱筠的死因？”
　　“左筱筠？”
　　“昨晚的死者，她是我的责编。”
　　丁霖霖犹疑地望向柯景然，原来前面的示好都是别有企图，但尸检结果是不能随意向陌生人透露的，哪怕这个人是刑侦队长纪理名义上的“朋友”。
　　柯景然看出了对方眼中的警惕，连忙解释：“我的嫌疑昨晚已经被洗清了，如果你还有疑惑也可以向纪理确认。”
　　丁霖霖当机立断联系纪理。
　　柯景然则是蹲下身，替司楷瑞理了理头发，商量道：“瑞宝，你纪叔叔的办公室就在楼上，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先去吗？”
　　司楷瑞放下牛奶盒，点了点头，“我可以”。
　　“好，上楼的时候小心，如果迷路了就主动问路过的叔叔阿姨们，说你要找纪理。”
　　“嗯嗯，舅舅，我出发啦！”
　　司楷瑞兴高采烈地迈着小短腿出发去找他心心念念的纪叔叔，这还是他舅舅第一次允许他独自出门呢。
　　小家伙扶着楼梯把手的底部圆杆，费劲巴拉地爬上二楼，入目有好几个办公室，有小有大。
　　他杵在楼道中央思考着：纪叔叔还有跟班，好像挺厉害的，厉害的人办公室一定也很大。
　　打定主意，司楷瑞横冲直撞地跑向目测最大的办公室。
　　还没进门，就被人从身后提了起来。
　　司楷瑞咬紧牙，握起小拳头：可恶，失算了，今天穿的是背带裤。
　　章粤没见过司楷瑞，好奇地抓着小孩背带裤后面的交叉带把人提溜起来，“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娃娃？”
　　司楷瑞奋力挣扎着，头发随着动作甩了起来，还不忘张口纠正：“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小男子汉。”
　　“啊？”章粤看着孩子的长发一愣，手一松，就被司楷瑞挣脱开来。
　　紧接着，自己的背后也传来一记重击，伴随重击传来的还有自家队长熟悉的声音：“章粤，那么大个人了还欺负小孩？”
　　章粤转过身，满脸呆滞和不可思议：“纪队，这是你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