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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打生桩 ...

  •   小年后,银铃在山上待了好几天。天一黑,工地上就空了,只剩下她同石雷四五个差役守着。陆清河也知晓了工人们私下的传言,但他一直没什么动静。听过且就听过了,一直在衙门里呆着不出来。
      到了腊月二十七的那日,衙门里来人传话,叫提早下工。去衙门里的领年肉和年米回家过年,休到年后初五再来上工。
      银铃也得背着背篓下山了,散工收拾东西时,三叔伯又来找她了。
      “二姑娘,上次同你说的事怎么样了,朝廷许不许。银子我们都凑好了,不花衙门的钱。”
      老头从腰间解下一袋碎银,念叨着,“也是我们这些老东西不中用,竟是怕着些东西。但.....这心就是悬着,放不下来。二姑娘看看,能不能叫我们花钱买个安心。”
      银铃为难的说不出来,这事却是不好弄。这是朝廷的工程,怎生能做此等怪力乱神的事。关于朝廷的威严,陆清河竟就事这般不管了。
      她有些哀怨,闷闷的收拾着东西。三叔伯见状,讪讪的走开。小姑娘又忙得唤住他,无奈道“三叔伯,我再去同大人说说。”
      “哎,就是花钱买了安心,又不耽误事的。姑娘问好了,我们就马上叫巴代法师择日子,法事只要一做。把人送走了,大家伙也就能够踏踏实实的干活了不是。”
      老头一听她松了口,脸上露出笑意来,唠叨了几句,出去时就将这话传开了。
      回到衙门后,她专门挑了个陆清河心情好的时候去问他。悄无声息的扒在月门下,书房响着摇椅吱呀吱呀的声音。往透气的窗缝瞧去,能看见里面那人躺在椅子里小憩。膝盖是盖着锦被,衙门里的那只大肥猫趴在上面,和他一样半眯着眼。
      这是刚用过晚膳,吃饱了,正在晕饭的陆清河。身子软绵绵的,脑袋沉甸甸的。是最困顿的时候,也是最好说话的时候。不会像平时那样咄咄逼人,一副不容置疑的样子。
      “杵在外面不冷吗?”
      里面的人察觉她了,懒懒的喊了一声,膝盖上的猫撑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换个姿势继续蜷在他身上。
      “大人,有个事禀您。”
      银铃只得推门进去,规规矩矩的站着。
      “三叔伯他们还是想要做场法事,我允下他们了。因着那事,工地上提心吊胆的。昨日还有人失足摔了下去,索性地方不高,没伤着。但底下的人,总是疑神疑鬼的。可否叫他们花钱买个安心?”
      陆清河听着,眼也不睁,“你既拿定了主意,去账房支了银子,去做吧。”
      “大人这.....”
      银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陆清河不但允了,还从衙门里支银子。弄得她心里有些发虚,又犹豫了起来。
      “这也怕,那也怕,那就都不用做了。”
      陆清河翻了个身,大肥猫从他身上掉了下去,哀怨的朝他喵呜了一声。跳上一旁的圈椅,窝在锦垫上打盹。
      银铃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想说出口的话一下都咽了下去。遂应了声是退出去,掩门时那男人又蔫蔫道:“留在衙门里过年吧,这几日有空闲,去把架阁库里的卷宗都看了。”
      “是。”
      随后门就关上了,屋子里的睁开眼,伸手薅了把跟前的猫头。
      “她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她一个人留在乾州。”
      陆清河对着那猫自言自语,迷糊的脑袋生出了想要带那姑娘走的念头。生也好,死也好,叫她生死相随。
      从年前到年后,一个多月银铃不是在筹备堤塘的法事,便是在架阁库里温书,时常半夜才从里面出来,熄灯睡觉不过两三个时辰。
      好在事情进展很顺利,法事由朝廷出面,所有的细枝末节都由她亲自把关。法师是意去寨子里请,以前便同她的师父哲秀秀是好友。叫人信得过,不叫瞎编出什么话来危言耸听,抹黑朝廷。
      择的日子是在二月初,就在堤坝上做了场法事,人心便安定了不少。天气回暖后,陆陆续续的有人开始回来,夜里宿在工地上也不怕了。堤塘眼看着一天一天的修起来,山上的原本杂草丛生的荒地,翻出一片一片黝黑疏松的土壤。
      到了月底那天,陆清河起了一个大早。天才刚擦亮,就点了灯。唤了差役备水梳洗,早已做好准备变成个秃子的他,发梳往头上一刮,竟是没掉下什么头发了。不知是时安老先生的药起了药效还是如何,对他来说总算是个好消息。
      他心情大好,跑到书房里翻出了闲置的箱笼。《农政全书》、《齐民要术》、《河渠志》能翻出来的书册,全都整整齐齐的码放在书案上。恨不得备上大马车,叫那马上就要去顺安考试的人全部带上。
      想想也是,路途遥远,又是个姑娘家,人生地不熟的。陆清河琢磨着,去寻了张储当真叫他备了辆马车来。才吩咐完,杨竖就从游廊下走了来。
      “公子,侯爷的信。”
      陆清河接过,当下就拆开了,看完脸上一片晦暗。
      杨竖好奇问道:“公子出什么事了?”
      “京城那些苗人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
      “此事想来定然是京中有人同苗人相勾结,遥相呼应,步步为营,诱公子入局。”
      “此话怎么讲?”
      关于堤塘之事有蹊跷,陆清河早已猜到了,但一直都看不明白。所以无所作为,暗暗等待下棋人露出端倪来。听杨竖此话,想来必定是查到了什么。
      杨竖压低了声音,“属下适才从糖水巷子经过,路边的面摊上有人议论堤塘上打生桩之事。”
      陆清河先是一愣,没听明白,“打生桩?”
      杨竖警觉的左右张望了两眼,还早衙后院除了几个洒扫的杂役,并没有什么人。俩人一前一后进到了书房里,他才细禀道:
      “打生桩,不知公子听说过没有。不是往地上打桩子,而是一种人祭。民间相传但凡是要有什么开山修桥惊动山灵的大工,为保能够顺利完工,便会在工地上用活人祭奠。”
      陆清河走到书案上坐下,若有所思的点头。
      打生桩即人祭,以活人做牲,杀之祭神灵或祖先。听闻起来古老且又神秘,不管是在中原还是苗地,民间都一直有传闻用活人祭祀山灵,以求工事能够顺利完工。每逢打开修路搭桥此等工程,这样的传言就会不胫而走。
      他曾在一些奇闻轶事的杂书中读过,最初时是用银子买一些穷苦出身或者患了疾的人命。后来这里面的门道就多了,买卖人命日益猖狂。一些丧心病狂的拐子,拐来的孩子女人脱不了手,低价转给工头做人牲。
      自大魏玄武皇帝一统天下后,朝廷严打,禁止买卖人口打生桩。违者处以极刑,连坐九族。此后每朝每代皆承此法,打生桩的事几乎销声匿迹。但暗地实则又衍生了新的门道,每逢大工必出人命。看似是意外,人们都会心照不宣的视为一种新的打生桩。
      如此以来,陆清河算是明白了,为何工地上会突出发生“意外”了。
      “大人,对此事如何看?”杨竖见他久未开口,心急道:“绝不能叫他们将这盆脏水泼到咱们身上。”
      乾州汉人中已有人议论官府打生桩的事,苗人中就更不用说了。只怕早就人心惶惶了,畏于官府的威严不敢抗争,实则只怕早已是群情激愤。他们必须在陷入被动前,拿出应对法子来。
      “乾州汉人中都已有传闻了,只怕苗人中早就盛嚣尘上了。京师那边,我爹他.....”
      陆清河猛然瞪大了眼,京师八百里加急要五日,信函才能抵达苗疆。而在他接到手上这封密函的这几天,京城形势只怕早就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
      “杨竖,出事了。我立刻给皇上写奏疏,你马上启程去送,记住一定要交给孟公公。”
      纵使是可能来不及了,他还是想要叫皇帝知道自己态度。乾州现下是他主事,打生桩这口黑锅定然要扣在自己身上,牵连陆家的。
      陆清河立刻提笔在书案上挥洒笔墨,一口气写下千字进言。封好奏疏,郑重的递给杨竖,“有人要拉陆家下马,你赶快启程。”
      “是。”
      可没等杨竖接过,他的手又缩了回去。
      “不行,你不能走,叫谭午他们去。”
      杨竖急道:“为什么?在这里属下的功夫最好,不出五日定能将奏疏呈递皇上面前!此事再拖,有好事之人闹上朝廷。皇上还有内阁,必拿公子问罪!”
      陆清河搁下奏疏,身子在微微发抖。像是回到了当初抢亲时,害怕事情闹大牵连陆家的恐惧。
      “这是他们的局,现在我们做什么都晚了。堤塘上的人命,法事.....将来都是问罪我的罪证。杨竖,你要留在苗疆。何玉腿坏了,你要保护银铃,后天陪她去顺安。”
      “可.....公子怎么办,陆家怎么办?”
      杨竖愤愤不平道:“您为什么那么信任那苗疆女子,坊间传闻公子用那数十条人命打生桩,祭奠山灵。这都是那场法事之后才传出来的,如今想想也难怪。法事是苗人要办的,最后经手的全是银铃,那道士还是她师父的旧友。公子,苗疆还有什么人能够相信?”
      “够了,还没有证据的事不要瞎猜。银铃晚些就会下山来,明日一早你就带着她去顺安。打生桩的事,先不要告诉她。”
      陆清河烦躁的摆了摆让杨竖退,身后紧闭的木门却突然一撞开。灰扑扑的人影,背着背篓滚进来,摔了个狗吃屎。
      “大人,出事了!”
      地下那人高声嚷嚷着,手脚并用的爬起,冲到陆清河的书案前。
      “大.....大人,有有人说,官府在用苗人的命打生桩,祭奠山灵?”
      “嗯。”
      陆清河应了声,知晓瞒不住了。伸手抽出被毛手毛脚的人,压住的奏疏。神情淡然,不知道是承人传言打生桩的事,还是说他知道了传言。整个人瞧着分外的淡定,早就没了先前的失态。
      银铃难以置信,呆呆地看着,问道:“大.....大人,这是真的?”
      没等陆清河回答,她自己又拼命地摇头,自己否认自己。
      “才不会,他们瞎说,大人才不是那样的人!大人,走,你跟我出去和他们解释!您一心为民,我们都相信您!”
      小姑娘绕过书案,拉起他的胳膊,拼命拖陆清河出去。
      可那厮就是窝在圈椅中一动不动,等那跟蛮牛一样的小姑娘发够疯了,才收手将她拉了回来。
      “银铃,此事你不要管了。农官马上就要开考,明天我会让杨竖送你去顺安。这段时间在山上幸苦了,下去休息吧。”
      “我不去!是不是我该答应做法事,所以才让他们拿到把柄大做文章的?大人,我.....我闯祸了,是不是?”
      银铃虚脱跌在书案旁,耳朵里嗡嗡的还是面摊上议论声。
      “听说平罗湾新修的堤塘,实际上是个祭坛。那十几个苗人就是人牲,不然那么大的工程哪儿能顺顺利利的就结束。”
      “你这是听谁胡说的,这是官府的大工,谁敢.....被抓住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可不就是因为是官府的,死了人查都不查,那么快就结案,不是心虚的吗?不然他们在堤塘上做什么法事.....”
      “就是因为是官府,谁也不敢查,遮遮掩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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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打生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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