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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穷山恶水有刁民 ...

  •   启安十六年,苗疆乾州废除其地二百年羁縻土司制,委以流官统治地方苗民政务。

      盛远侯次子陆清和,字伯都,启安二十年殿试一甲第五名。督察院御史大夫攻讦陆家势盛,官员趋附之将来必结党羽,祸乱朝纲。奏请三年内不得取陆氏一族子弟入仕,上意允。

      然念及陆家从龙之功,陆清和已授进士之名不可轻废。遂下放至乾州任七品州官,推行改土归流。

      乾州归于楚荆之地,山岳丛林密布,瘴气环绕。地贫荒蛮,匪患猖獗,在西南一带颇具“盛名”。

      陆清和从京师走水路,沿大运河而下。

      在坡州取陆路,翻越鸡藤峡进入乾州地界。入眼民俗已同中原大不相同,远不及京师江南的繁华。山险路荒,苗民村寨散落其中,朝廷驿站更是稀疏可怜。

      错过平湾口驿站,距离下一个怪老关驿站足有数十里地。然时辰已不候人,落日下西山。陆清和遂取小道而上,往苗寨中借宿。

      苗寨寨口多是用石砌而起的碉楼,在楼上架有火盆,既有照明也有驱赶野兽的作用。

      穿过寨口便多是木制的吊脚楼,两层高多不过三层。楼上住人,楼下支起木板用来做买卖,或是圈养家畜。

      人烟虽不及江南繁华,却是出乎陆清和的意料,小而精致,苗民热情好客,连同吃饭打尖的客栈也有。

      许此处不常有外人来,客栈生意并不大好。

      大堂里的人稀稀落落的,几个蓝黑对襟短衣男子在闲聊。陆清和与随行的侍卫走进去,立刻便有人起身相迎。

      “两位客官要吃饭还是住店啊?”

      来人操着十分生疏的西南官话,迎客进门。原在大堂内做几汉子也起了身吆喝着道别离开,大堂内瞬间只剩下了陆清和两人。

      但是老板的口音太重,官话说的蹩脚,他愣是一个字也没听懂。大概猜测他的问话,做了个歇息的动作。

      老板会意,伸出了两个干瘪的手指头,“好嘞,天那么晚了您二位算二两银子好了。”

      虽然还是听不懂,但猜到了是二两银子的意思。在京城里哪个客栈敢这般狮子大开口,指定是要被抓进衙门里挨板子的。

      但想到这里向来贫苦,未经开发经营。八山一水一分田,土地贫瘠稀少,寨民多以打猎为生,陆清和遂掏出了二两银子给他。

      “您请上楼来。”

      老板乐呵呵的接过银子,对后院喊了一声,从里面便急匆匆得跑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身形单薄,一股子机灵劲头。

      仔细一看又能发现些不同,同样的青黑短襟,袖子半挽露出两节白嫩的手臂。

      头上包裹着头巾,几缕俏皮的发丝从里面散落出来,扫在修长的脖颈上,自然耳珠上小小的耳洞也逃不过人的眼睛。

      是个做男子打扮的姑娘,颠颠的跑过来同老板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话。

      官话和苗话掺杂着不知所云,陆清和一个字也没听懂,最后那姑娘抬眸,目光和站在楼梯口的自己撞在了一起。

      那湿漉漉的杏眸微微一震,突然又旋进后院厨房中去了。

      “客官请。”

      老板堆起满脸的笑意,将陆清和两人引上楼。

      半个时辰后,客房外响起了敲门声。侍卫何玉正在起香炉给屋子去霉,陆清和半披着外袍前去开门。

      适才那女扮男装的姑娘又来了,她显然是客栈里的人。许是老板的女儿,帮忙打理客栈,亲自来给客人送宵夜。

      “客官这是小店给您准备的宵夜。”

      她脱口而出的是字正腔圆的官话,陆清和微微一惊。连屋子里的何玉,听见这脆生生的嗓音都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们没叫宵夜吃。”

      陆清和道。

      “算在您的房费里了,不吃白不吃,都是我们乾州苗家的特色菜。您难得来一趟可以尝尝,很好吃的!”

      “喔。”

      陆清和扫了眼托盘里的菜式,清炒腊味、腌酸笋和两碗糙米饭,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他表现得兴趣缺缺,倒是更加好奇这穷乡僻壤的地方怎么会有一个如此精通官话的女子。审讯查案的瘾一上来,忍住便打量起了她的装扮模样和行径。

      “您……您现在不吃的话,那等您需要的时候再吩咐小的。”

      那姑娘几番下来让陆清和看毛了,磕磕巴巴的退了下去。

      她本名叫银铃,一个走货郎的女儿。

      何玉收拾完屋子也凑到门前,正好看见匆匆下楼的背影,好奇道:

      “大人怎么了?”

      陆清和道:“苗乱虽已平,但此地向来民风剽悍,民不逊于匪。小心点,不要乱吃东西。”

      “好!”

      何玉正色应道。

      但是陆清和的警觉还是迟了一步,银铃才刚离开,他的掌心里便起了痒意。

      他以为是苗寨地处深山中,蛇虫鼠蚁多,屋子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自己不小心沾到了。

      “将屋子再仔细清扫一遍,把包袱里的雄黄粉撒些在门口和窗台上,夜里恐有蜈蚣虫子爬进来。”

      “是。”

      何玉立刻重新忙活起来,陆清和揉着掌心里的灼痛忧心忡忡,从包袱里的玉瓶倒了颗重炎丹吃下,也给了何玉一颗。

      “山里毒虫多湿气重,吃一颗以防万一。”

      “多谢大人。”

      何玉接过,但一碰到陆清和的手指他便感觉到了灼烧,掌心里的大包藏也藏不住了。

      “大人被什么东西咬了?”

      他急忙问道,“大人感觉怎么样,要不要请大夫?”

      “不用,吃了重炎自会解毒的。”

      陆清和寻了张干净的椅子坐下,着实觉得适才的女人奇怪,怀疑是土司余孽前来生事,遂吩咐道:

      “夜里你不要睡,在门外守着。我叫你进来,你再进来。”

      入夜,山中寒气重。寨子陷入寂静中,山腰上浮着浓雾,弥散进寨中。

      蛇鼠虫蚁和心怀鬼胎的人一起蹿出了窝子,银铃摸上二楼前来查看陆清和死透了没有。

      在靠近客房前,她从腰间的挎包里掏出两只棉布手套,往上面倒上特意配置的药水,弯腰擦去上面的毒汁。

      何玉藏在走廊的横木之上,垂眼便能看见门前鬼鬼祟祟的人。

      银铃鼓捣着那门板,他才明白过来两个时辰前人根本不是来送宵夜的。而是她在门上抹了毒药,诱使自己和陆清和来开门,从沾上毒发身亡。

      好是歹毒的女人!

      他不禁感慨果然穷山恶水出刁民,连朝廷命官也敢截杀!

      门前的银铃既是在清除作案痕迹,也是在试探里面的人是否已经毒发身亡。所以她故意弄出了颇大的动静,但里面人就是一点反应也没有。

      勾唇微微一笑,用苗刀别开门栓摸进床榻边。

      陆清和在装睡,早便听见屋外的动静。但弄不懂那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在门外杵了半天才进来。

      他确实碰到了门上的毒汁,但好在吃了重炎后中毒之症状在慢慢缓解。

      可毒汁里配了荨麻,重炎可解毒,却解不开荨麻的风团。他整个身子从左手蔓延密密麻麻的疹子,又痛又痒,最后直接麻了四肢。

      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辰,银铃进屋,陆清和立刻从床上窜起来,侧身拔出床头的剑。剑花如银蛇忽闪逼向银铃,虽然只是几招花拳绣腿的功夫,但气势逼人还是将闯进来的人吓住了。

      “来者何人,竟敢戕害朝廷命官!何玉拿下她,要活口!”

      屋外的何玉应声破门而入,银铃往挎包中掏出一把药粉乘乱洒出来。

      何玉偏头避开,长腿一踢将敞开的大门哐的合上。即便是眼中落了些药粉,凭借超高的耳力和身手还是一把摁住了蹿出门的银铃。

      陆清和擦去脸上的药粉,提剑走出,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下死命挣扎的妖女。

      “什么人派你来的,说!”

      闪着寒光的剑刃无情地指着银铃的脑袋。

      “啊蛇!”

      她突然大叫起来,抬起眸子只看见从陆清和的长袍下钻出来一个三角脑袋。有她的半个拳头那般大,吐着蛇信子嘶嘶地往陆清和腿上爬。

      “你!”

      陆清和听见吱哇乱叫声往腿上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大腿上缠上了一条三角白花圈纹黑蛇,正是往他胯间爬。只露出了半截手臂长的身子,其余全部缠绕在他的腿上。

      何玉见状一下就慌了,立刻撒手放开银铃跑去帮忙。

      “大人,别动!”

      银铃计谋得逞,从地上爬起来撒腿就跑。

      陆清和呵道:“何玉别管我,抓住那妖女!”

      “大人!”

      何玉左右为难,愤愤一跺脚追出门去。许是屋子里弄出的动静太大了,黑蛇被激怒抬三角脑袋往陆清和大腿胯袭去。

      “啊……”

      陆清和疼得惊叫出声,手也趁机抓住蛇头,蛇受惊缠着他的腿脚愈是发紧拽也拽不下来。何玉也逮到了逃跑的银铃,拖着人回来正好看见毒蛇咬住陆清和,那一瞬间他心都凉了。

      “大人!”

      何玉冲进屋子将银铃扔进去,赶去帮陆清和。

      “没……没事。”

      陆清和安慰他,抓着蛇大喘气,惊魂未定额头冒出层层冷汗。

      银铃弄不清楚蛇到底是咬哪里了,看着屋子里两个人脸色实在是苍白,那地方又凶险。

      她忙得辩白起来,“不……不是我!”

      “妖女还敢狡辩,不是你放的蛇还有谁!”

      何玉气极了一下失了控,揪起地上的人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何玉住手!”

      陆清和连忙喝止,但还是晚了。

      何玉一个大男子又是习武之人,一巴掌下去打得银铃眼冒金星,直闪泪花。

      陆清和终于是拿下毒蛇,挥剑扎进地板之上。顾不得腿上毒伤,连忙蹲下来扶着银铃的脑袋担忧地查看。

      “怎么样了,伤到哪儿了?”

      那一巴掌确实是狠了,银铃被打破嘴角流了血出来。

      陆清和着急大呵何玉:“谁叫你打她的!”

      何玉搭着脑袋一句话也不敢说,手足无措的杵着。

      银铃红了眼,奋力一把推开陆清和想要跑。但被察觉又被拽了回来,他那才刚刚涌上来的怜香惜玉之情突然间消失的干干净净,恶狠狠的警告道:

      “你要是还想跑就别怪本官不客气!”

      可看见银铃狼狈的模样,他又自觉太过分软了语气来。

      “说谁派你来的,不然可就不是一巴掌这么简单了。”

      银铃冷冷的哼了一声,对上他的眼睛,毫无畏惧地勾起轻蔑的嘴角。

      见她油盐不进,陆清河叫何玉将人关进了地窖中。

      但还不过半盏茶的时辰,两人便知道了苗疆毒师的厉害。碰过银铃的双手像被蜈蚣蛰了一般,迅速的肿胀起来,宛若猪蹄连茶碗也拿不住。

      两人去要解药,银铃躺在地上装死,等着他两个一起去见阎王!

      “妖女交出解药来!”

      何玉站在离银铃一步远之处不敢靠近,因为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连衣服皮肤上也有毒素,碰之即会中毒。

      他是在交手中染上的,而陆清河则是在适才那一瞬恻隐之心碰上的。否则两人也不会都中毒,拿这个女人没办法。

      而陆清和此时三毒在体内交融,重炎虽能解百毒,此时药效也慢了下来。他的脑子昏沉沉的,眼冒金星,瞧人都重影。

      不过他自来耐力便好,站在黑暗的地窖中隐藏的极好从声音中听不出任何异常,反而还是一副运筹帷幄、波澜不惊的模样。

      “不必同她废话,去客栈里抓个人过来给她搜身。”

      银铃在心中大骂,这厮好事歹毒,知道她不可能伤害苗民,竟叫苗民来搜身!

      墨迹了半响后,她十分不耐烦道:“我的挎包里,朱红小陶就是!”

      陆清和转身而去,冷冷的丢下一句警告:“你最好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本官死前就是死一个无辜的苗民!”

      但才吓唬完强撑撑着爬出地窖口,陆清和腿一软砰的又摔了下去。阴暗的地窖瞬间尘土飞扬,这下何玉趴在窖口瞬间也傻眼了。

      银铃憋着笑,赶紧撇清干系。

      “这回我可是什么都没干,他自己摔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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