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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停饮鸩 ...


  •   为庆祝拿了国奖,徐俟清请宿舍另外三个人一起出去吃了顿饭。邓枫迟到了二十分钟,刘梦怡笑着问:“又不认路了?”

      “那你说,地理六十分不是白考的。”邓枫气喘吁吁坐下喝了杯水。

      几人说笑间,徐俟清接到了一个奇怪的电话,那头的声音和措辞异常油腻,她很快挂断了电话。没料到几分钟之后微信又接连不断地收到陌生人的好友申请。不通过那人就一直发:出来吃个饭吧。

      徐俟清定了定神,找了个僻静地方回拨过去直接骂道:“你有什么病就去医院治一治,不要乱发疯。”

      “得要你来给我治。”

      又被恶心到了。徐俟清后悔自己手贱打回去了。正欲把这个号码拉黑,却听到对方说:“你父亲介绍的,咱俩能认识一下吗。”

      父亲?哪儿来的父亲。徐友谦都跑好几年了一直都杳无音讯。

      等等,他说的是王德山?

      “王德山怎么不自己和你去吃饭,有病吧他。”

      “哎,哎,别生气啊。他也只是想让你早点挑个好的金龟婿,免得以后年纪大了没人要嘛。”

      “滚你爹的。”徐俟清怒道,她确实好久没吐过脏字了,骂完又觉得脏了自己的嘴。与这种人多说无益。

      赶上周末的时候徐俟清打算去一趟宁州探望许丽华,正好也借此质问王德山怎么有脸的。

      刘造开了辆车来接她,说是要跟她一起去。

      到宁州确实是要转好几趟车,有些地段无论是出租车还是小三轮,遍地黑钱。

      徐俟清没再多推拒,带了身寒气钻进副驾驶。

      车程近三个小时,到了宁州建章县后,徐俟清觉得自己应该对此地产生熟悉感,却什么感觉都没有。

      徐俟清静静望着平原中余着薄冰的水面下,仿佛有一轮半缺的太阳随奔涌的流水而消亡。

      许丽华知道她来,早早地就开始准备饭菜。毫无意外的都合徐俟清的胃口。

      饭后徐俟清和刘造一起打扫着厨房和客厅,王德山在门外踱着步子,似有话要讲。

      徐俟清整理完之后用纸巾细致擦了擦手站到门外。

      “对不住,我把你的号码给了媒人。主要是那次你到医院看你妈的时候那个媒人也在,就硬说着要给你介绍对象,我拦不住。”

      “行了吧,”徐俟清不掩嘲讽语气,“那他呢?”用眼神示意正在屋内擦着桌子的刘造,她早就看出了对方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全然与他本性不合。无非就是他做错了什么事。

      “我说家里有点困难,他就给我拿了八万块,不过我已经都还给他了。”

      徐俟清瞪目向他:“行,卖了我一次还能再卖二次三次是吧。”

      王德山无话可辩。原本他就有着这样的心思。

      刘造紧张地望向这边,徐俟清一直抱着双臂持戒备的姿态。

      回去的路上刘造终究是藏不住了,开口道了歉。

      徐俟清摇了摇头,说:“又不是你的错,是我什么都没告诉你。”

      明明徐俟清比他年纪还小,但那股子成熟劲儿让他无措。

      “车子忘记加油了,我再去加点。”刘造借口拐进了加油站。

      夜晚忽然飘起了小雨,道路漆黑,路灯设而未亮,附近只有这处加油站还散着点光。

      刘造按下车窗时瞥见了斜方一个高高的侧影,待那人转过身来时,刘造却下意识地看向徐俟清。

      她正不动不动地越过他的位置将视线落到那个人身上。

      几十米开外传来声爆响,几人同时望去,远处路弯的电线杆冒涌着星星点点的火花。

      而肖明树的身影在火光的映衬中与四野夜雾混合,清风吹雨,弥散开一幅模糊却又透彻的水墨画。

      加油站的几位工作人员陆续跑去找人来处理这桩漏电事故。

      徐俟清收回抛向远处的目光时,与肖明树低翳的眸子相对。

      薛远适从主驾驶位探出头来,“肖检,油加好了。”

      车窗升起前,肖明树淡淡看了她和身旁的刘造一眼,徐俟清并不能够读懂这一眼的意味。

      几天后徐俟清站在庭北职业学院的大门前,对着往来的人群无措失神。

      她只是在想,如果妹妹还活着,会不会和王玉衡的模样更相像些。

      尽管王德山有意隐瞒他的存在,徐俟清还是趁着之前到宁州的间隙去周围邻居家走了一趟。确认了当年许玉华确实一直在找她的事实,也知道了她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弟弟。

      但她忽然而来王玉衡肯定会觉突兀。徐俟清只是静静在一旁站了许久,然后沉默离去。

      所乘的13路公交车与一辆闪着红蓝光的救护车擦过时,徐俟清下意识回头看,救护车驶进了庭北职业学院的校园中。

      她没再理会,却在之后接到了王德山的电话。

      半小时后,徐俟清在宁州医院骨科门诊前见到了弓着背坐在地上的王玉衡,胳膊上纹身显目。浑遭全是戾气。

      一位民警上前来问她:“是王玉衡的姐姐吗?”

      徐俟清没应他这句称呼,只是走过去问:“他怎么了?”

      “课堂上打老师,他膝盖受了点伤已经处理好了,人家老师骨头都露出来了在里面治疗呢。”

      徐俟清很是惊诧,问:“现在怎么处理?”

      “你先去交人的住院费吧。”

      从打算还给肖明树的钱中取出了两万交上费后,徐俟清盯着一言不发的王玉衡,问:“不打算说些什么吗?”

      王玉衡只是抬着头瞥了她一眼。

      刚才那位民警走过来告诉她,他们得把王玉衡带回派出所审问,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涉嫌犯罪了。

      徐俟清听得皱起了眉头:他们父子都他爹的有病吧。

      等她拨回王德山的电话时,对方却是已关机状态。

      行,烂摊子甩给她一个人是吧。徐俟清转身对民警道:“他的事儿跟我毫无关系,我不认识他。要是联系不上他爹的话,就由他自生自灭。能联系上的话,麻烦让王德山把我垫的住院费还给我。谢谢你们了。”

      话毕,徐俟清再未看王玉衡一眼,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

      不久后,徐俟清第一次接到许丽华主动打来的电话。得知王德山在跑车的时候出了意外,已经在医院躺一个多月了。

      “能不能麻烦你,处理一下玉衡的事,他就快开庭了。我一个人实在是分不开身。”许丽华的声音残损,拖不了多少的年岁在此刻毕现。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你只要替我去一下明天的庭前会议,说你是我们的表亲。等他开庭那一天我再去。玉衡做错了事情,他确实需要一个狠一点的教训,你什么都不用给他做,我们认一切后果。”

      许丽华拉过徐俟清的手,将一厚沓用水蓝的手帕包裹着的纸币搁在她手掌心上,“不能再让你给他出对方的医药费,放心,这是我这些年来攒的私房钱,我这留的还有。”

      徐俟清盯着她如晚秋树木般枯瘦的身躯,又将钱放回到桌上,“你先用着。”

      “不要让我过不去,”许丽华的口吻和语气都欲碎了般,“一直都没为你做过什么,不能到头来还拖累你。”

      徐俟清还想再推说些什么,许丽华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一阵温软的暖意。

      “听话。”许丽华微搂过她的头,十分珍惜着道。

      徐俟清软了心。

      -

      次日上午九点,徐俟清到达庭北检察院询问室门前。

      她用力攥了攥手心,而后抬手敲门。

      “进。”声音低沉如磁。

      徐俟清推开门,目光先看到漆黑木桌上摞着的文件,然后是身着黑色检察官制服的肖明树。

      一水儿的墨黑色之间领带和徽章采着夺目的红。

      见她进来,肖明树起身微抬手示意她坐到对面,“请坐。”

      “谢谢。”

      “昨天在电话里说的,王玉衡的亲戚是吧。”

      又装不认识我。

      又装不认识我。

      肖明树,真的不至于如此吧。

      徐俟清紧抿起唇看向他,只点点头。

      “之前已和你们沟通过基本的对于案情的理解,需要再和你明确的是,在受害者那边一直不谅解的情况下,从检察机关的角度来说,可能要以故意伤害罪来起诉。”

      “大概要量刑多久?”

      “因为是累犯,预计在一年左右。”

      徐俟清想起她去看守所给王玉衡送衣物时,对方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态度,确实是她厌恶的那类人。一年的刑期也在她的预料范围之内。

      肖明树按动了一下中性笔,抬眸看她,“给他请律师了吗?”

      徐俟清接住他直视过来的目光,忍着心下颤动,“没有。”像这种案情明晰的案子翻不出花儿来。

      “那我们尽快让机构指派律师,你们家属这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暂时没有了。”

      “好,开庭时再见。”

      “再见。”徐俟清没再看他,拎起包走出门外。

      离开十几步远时身后传来关门声,她没有回头。

      置身于检察院的大厅中,徐俟清顿觉一阵恍惚,眼前闪过黄杏林,平原白杨,明亮的演厅,扑坠的蝶光,颈边的痣。

      无疾而终。

      阳光一阶一阶地跳下扶梯,徐俟清走上去踩了一脚,微光落在她脚面上。

      身后又有人站上扶梯,那人似乎正三两步朝下走着,于是她往右侧了侧身。

      余光中左后方出现一大片墨晕,徐俟清微微侧回过头便看见肖明树站在她身后。

      她稍稍点头致意。背对向肖明树后,却忽然听见他一句问询:“为什么是你来?”

      “因为他父亲受伤,因为他母亲的委托,”徐俟清润声道,“不是因为你,肖检察官。之前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再打扰你了。”她再次微垂下头表示道歉。

      肖明树偏了偏头,缓声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没再回应,走下扶梯。

      他忽然觉得黑白灰调的建筑阴冷,唯徐俟清所在处成暖阳,然而这抹色彩也将被覆灭。

      肖明树垂下眼眸,重复喃喃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着徐俟清出了检察院的门,却又是怎样一幅鲜活的场景。早春三月,阳光温和跳跃在路两旁的林阶间,明明暗暗跌在她长皙的脖颈上,连着空气里都觉得满是带着她蓬勃生命的力量,绿野燎原。

      徐俟清发簪下的纯白飘带随风而动,万般春华做配。

      鬼使神差般,她再次望向检察院,肖明树竟在看着她。

      车流飞窜间她看清了肖明树那双承载着盛大与灰烬的悲伤的眼睛。

      被拒绝的是我。

      亲爱的检察官大人,你又为什么而悲伤呢?

      她忍下落泪的冲动,与他对视了几秒便停下这饮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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