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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翌日,一个曾将孟敛拒之门外的粮商主动找上门,说是有一批陈粮可以低价卖给她,若是她能一次性地将银子结算清楚,还可以送她一些库存中积压许久的布匹。

      孟敛遵从洛霖霖的安排拒绝了他,不感兴趣地说:“不必,我不买陈粮。”

      “公子别急着拒绝,随我去看看粮食的成色再做决定也不迟,虽说是陈粮,但也是用了心思存储的,可不比新粮差。”

      孟敛侧头看向他,眼里的不耐烦快要溢出来了,她说话时语调冰冷,“陈粮不比新粮差。这种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我自愧弗如。这位……掌柜请回吧,我尚有要事在身,便不陪你胡话了。”
      她没记住这位粮商的姓氏,即便是一刻钟之前他才做了自我介绍,她也没记住。

      脑子里一遍遍回响着洛霖霖的叮嘱,孟敛将手中的流风剑握得很紧。
      这是洛霖霖费尽心思才铺陈出来的局,向来不着调的女子这两日前所未有的认真和谨慎。

      洛霖霖竭尽全力地炫耀着她这么多年来谋生的本事,作为同伴,她只要遵从就好了。

      她活了百年,未经人间苦难折磨,未尝俗世理不清的因果报应,未以人之躯,成牛羊,做猪狗。
      所以直到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苦难中绽放的花,并不会将苦难写在脸上。

      不屈服的花朵会站在刀刃上跳舞,每一次落脚都有永劫不复的可能,但她从不惧怕畏缩,依然用胆战心惊的舞步回馈这个予她满身泥泞的人间。

      洛霖霖。
      孟敛握着剑,想起了她狡黠而得意的脸,还有那罕见的,鲜活的指点。

      “明天不管是谁要卖给你粮食,你都得拒绝,一直推辞到傍晚才同意,然后回来和我吵架,直接深夜出城。”
      “你若是答应的太快宋制可能会起疑,所以你要拒绝,让他抓心挠肝地体会那种我注定成为他的所有物,却迟迟没有成为的煎熬。他越急,对我的计划就越有利。”

      “急切的人,注定是输家。”

      孟敛果断地拿着剑起身离开,往桌上扔了一锭银子算作茶钱。

      粮商手疾眼快的将那锭银子抓在手中,急切地说:“这就算是孟公子的定钱了,我这就回去安排粮食装车,然后亲自送到客栈给孟公子查验。”话一说完,他拔腿就跑,想要做一桩霸王买卖。

      孟敛却轻松地追上了他,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动弹不得,一只手从他手中扣出那锭银子,拒绝道:“我没定。”
      说完她就潇洒地走了,留在粮商站在原地欲哭无泪,满心惶恐。

      如今涪阳军是这城中的土皇帝,副统领宋制是城中真正的掌权者。

      他与涪阳军头领瞿瀚是表兄弟,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深厚情谊。瞿瀚喊宋制的父亲一声“舅舅”,但两人并非亲亲的外甥和舅舅。

      宋制的姑母嫁到瞿家为主母,却四年无所出,嫡子的位子也就空了四年,后来她觉得自己或许是不能生的,就抱了庶子瞿瀚养在膝下,待他如珠似宝,予取予求。

      瞿瀚九岁的时候,宋氏怀孕了,那年是她嫁进瞿家的第八年。
      因为这个喜讯,瞿府大肆庆祝,宾客盈门,九岁的瞿瀚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要找母亲。

      他和往常一样拉着宋氏去花园里看他新发现的花骨朵,结果花园湿滑,宋氏一个踉跄跌倒了。
      九岁的孩子立马趴在地上,让母亲摔在自己身上,不舍得让她沾染雨水和泥土。他摔得满身泥水,手上和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擦伤,却还是忍着痛告诉宋氏不疼。

      可宋氏打了他。
      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彰显着存在,他茫然地看着震怒的母亲,发现母亲好像变了,脸色阴沉,目光阴狠,不再是那个对他宠爱有加的母亲了。
      不过一次意外,他失去了自己的母亲。

      这样的意外以前也发生过,在他四五岁时发生过不止一次。
      那时候他很黏着宋氏,经常缠着要她抱,看见她来了就要冲过去抱她,而宋氏总会蹲下去温柔地接住他,即便是摔倒了也要护着他的头,然后假模假样地训他一顿,但是下一次,她还是会蹲下身来接住他。

      那是宋氏第一次打他,随后更是在所有宾客面前控诉他暗害嫡子。
      因为这欲加之罪,他被送到了遥远的庄子里当个闲散公子,不能再读书识字,只能每日游荡在田野间看着那些佃农父慈子孝,一家和睦。

      后来是宋氏的亲弟弟,宋制的父亲发现后骑着马将他带回了宋家,从那之后他就一直养在宋家,当宋家不同姓的大公子。

      舅舅早逝,宋制是他唯一的孩子,瞿瀚对宋制总归是心怀恻隐。
      所以一次也未曾让他在前方真刀实枪的跟人拼杀,每回都是留在后方招兵买马,安抚百姓。

      总而言之,宋制是这座城里唯一的主事人,那位统领不过是瞿瀚安排给他的打手罢了,也是放在明面上招人憎恶的。毕竟治下一道,总得一个人唱白脸一个人唱红脸。

      而现在,这位掌权者要求他在今日之内把他准备好的粮食和布匹都低价卖给孟敛,然后游说她在明天落日之前离开。
      就孟敛现在的态度来说,此事难于登天。因为她有钱,可以在很多人都吃不起粮食的时候苛刻地要求米香味重的新粮。

      可宋制送来的都是陈年的粮食,应是放了好几年了,散发着淡淡的霉味,只要鼻子没毛病的人一闻就能闻出来。
      偏偏这位孟公子鼻子好使得很,轻轻一闻就知道这粮食是新粮还是陈粮,要是陈粮,她还能说出粮仓的基本情况和周围的建筑。

      上回有个粮商以次充好,看的时候拿的是新粮,装车的时候拿的就是陈粮了,那粮车打孟敛旁边走过,她一闻便知这粮被换了。
      那粮商拒不承认,孟敛还说出了他家粮仓旁边建的是鸡舍,那陈粮一股子家禽的味道。

      粮商现在是有苦说不出,只能含泪咽下这口黄连。今天唯一的解法就是他从自家粮仓搬新粮卖与孟敛,只是他还想磨一磨,若是能用去年的粮食达成交易是最好不过的。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平日里阿谀奉承,苦心经营,结果最后好事没捞着,接了这么大个麻烦回来。

      傍晚之时,孟敛被粮商缠得没有办法,以极低的价格接手了他的陈粮和布匹,然后回到客栈后又和洛霖霖发生了矛盾,将人打伤后不管不顾地扔在客栈里,独自请了几个车夫驾车,头也不回地出了城。

      宋制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手都在抖,他大手一挥,赏了粮商不少好东西。那粮商面上美滋滋地磕头道谢,走远后却阴沉着一张脸。
      如今他的粮仓中还堆着宋制准备的那些陈粮,就算拿出来卖也卖不到好价钱,这一次,他亏得心肝都在疼。

      即使孟敛已经离开,宋制也不敢贸然上门,他对孟敛十分忌惮,所以决定等到天明。

      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困在灯罩中的蜡烛燃尽了两回,丫鬟进来换烛时房门大开,宋制看着那道门,心底生出了想要冲出去的冲动,他的心悸动着,他的手轻颤着,他满心满眼,都是朝他奔来的洛霖霖。

      长夜漫漫,宋制派了二十人去劫杀孟敛。

      他的目的并不是追回那些粮食,他只是要孟敛再也回不来。
      让她的尸体在百里之外僵冷腐烂,被野狗和鸟雀啄食,直至完全消失,但是又要让她活在洛霖霖的心里,让她恐惧不安,让她将自己当成救命稻草,死死抓着不放。
      会有一天,孟敛会死在洛霖霖的心里,她的样子,连同名字都会被洛霖霖遗忘,那时候洛霖霖才会真真正正的属于自己。

      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洛霖霖在记忆中亲手将孟敛杀死,然后完全臣服于自己。

      东方渐明,宋制四肢发麻地站起来,动作僵硬地推开了房门,他对着在门口守了一夜的护卫说,“备马!”

      而此时的客栈里,洛霖霖正在等着他的到来。

      她今天醒得很早,梳洗好后就开始收拾行李,她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短,东西也积攒了许多,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到处都是,光是酒儿的玩具就占了不少地方。

      很多重要的东西都被装进了孟敛的芥子空间里,剩余的物件可有可无,被留在客栈里当障眼法,如今她收拾行李装装样子,做出一副要和宋制私奔的急切模样。
      正在收拾着,酒儿醒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娘亲”。

      洛霖霖坐到床边轻轻拍着她的被子,小声地和她说:“酒儿不要怕,爹爹很快就会回来接你。你就和往常一样待在屋里,小二会送饭菜上来,你吃饱后将餐盘放在门口就行,最迟午膳后,爹爹一定会来。”

      “好,我不怕。”
      酒儿侧过身抱着她的腰,黏黏糊糊地说:“娘亲不要受伤,我等你回来给我缝小袄,等到了云归城,我给娘亲酿酒喝,酿最香最醇的酒,只给娘亲一个人喝。”

      “好,娘亲等着酒儿的酒。”
      她说着低下身子在酒儿的脸上亲了一口,温柔道:“接着睡吧。”

      “嗯。”

      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洛霖霖红着眼眶噙着泪坐在外间的桌前,守着一壶冰凉的茶水,痴痴地望着开门进来的人。

      “你来带我走吗?”

      “我来了。”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宋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朝着她伸出双手,如释重负地说:“我来带你走了。”
      洛霖霖眼眶里的泪水滑落,她拎着自己收拾的包袱走到宋制面前,倾身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哽咽着说:“我想去城外的庙里拜一拜再走。”

      “好,我带你去。”

      洛霖霖坐在马车内低声啜泣,说着孟敛的冷漠和暴怒。
      昨天孟敛收齐了粮食要带她一起走,可是她不愿意,她受伤后本就对孟敛心怀芥蒂,所以不愿再和她一起出发,只让孟敛回来后接她。

      孟敛听到后又打了她,然后就带着东西离开了,全然不顾她和酒儿的死活。

      “她曾经不是这样的。”
      洛霖霖抽泣着,长时间的哭泣让她眼眶发红,肿的像核桃一样,她靠在宋制身上控诉着孟敛的转变:“在家时她对我百依百顺,外出时还会买些小玩意儿回来哄我,对酒儿也好,会带着她出城骑马,会给她削小木人……”

      “离家后就变了,我说话她不理会也就罢了,酒儿哭闹她却只会躲出去,留下我一人面对。先前酒儿病了住在医馆,她每日就待在客栈里摆弄她那柄破剑,我一人早出晚归地去看酒儿……”

      宋制连忙表忠心,“我不会的,我会待酒儿如亲生一般。”

      洛霖霖停住了哭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什么叫‘待酒儿如亲生’?你带我走,还要带走酒儿?”

      “不带她?”宋制比她更加诧异,他是看洛霖霖舍弃不下酒儿才这么说的,想着养就养了,一个小丫头也不碍什么事儿,供她吃喝就成。
      他没想到洛霖霖竟不想带酒儿离开。

      洛霖霖说:“当然不带了,她就住在客栈里,你派人看顾一二,等她父亲回来时就会将她接回家去。你与我私奔,自然是不能带孩子。”

      “私……奔?”

      洛霖霖看他的表情不对劲,当即就变了脸色,“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带我走?”

      “留在我的府上不好吗?为何要私奔?”宋制发问。

      “你就不怕她回来吗?她武艺高强,若是想带走我,你根本拦不住!”

      “莫怕,我有军队。我一人拦不住他就派百人拦他,百人拦不住他就派千人,总是能拦住的。”

      洛霖霖沉默不语,半个时辰的路程,仍由宋制再怎么哄,她也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等到了寺庙,下马车时宋制伸手扶她,也被她躲过去了,那眼神冷冷地横过来,竟有几分像孟敛。

      因为宋制的到来,寺庙今天不接待其余香客,就连和尚都被宋制的护卫带到偏殿去了,偌大的正殿只有他们二人。
      他设计夺了他人妻,偏还遮遮掩掩地不敢示人。

      “你先拜,我听听你想求什么。”洛霖霖冷冷地说。

      宋制送了口气,正如他意。

      “我求两心同,我宋制发誓,此生定……”
      他的话尚未说完,胸膛就被一柄匕首洞穿,心口处冒出了一点匕首的尖刃,他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那染血的尖刃,看着佛前的地板上鲜红的血液。

      “你、你在佛前……你!”他费力地说着,比起洛霖霖对他痛下杀手,他甚至更在意洛霖霖敢在佛前行凶。

      洛霖霖是用手帕裹着匕首刺入的,匕首拔出来后手帕上溅满了血。
      她闲庭信步地走到佛前将染血的手帕和匕首扔到佛像上,嘲弄地说:“佛?我只拜一种佛,那就是顺从我的佛。”
      “原先你也是顺从我的佛,可你竟想关着我,那便不是了。”

      宋制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血越流越多,身体也在逐渐变冷,他开始头晕,脱力地摔在地上。

      洛霖霖下手干脆利落,身上并没有沾染太多血迹,她蹲在宋制身边悄悄地说:“你去见我那天,心跳一定很快吧,那是我给你的。现在我只是把那些属于我的心跳拿了回来。你不是我的佛,就把我的东西全部还给我。”
      她看着佛像手中的那柄匕首,那是她留给宋制的信物,她要他永远记得今天,不会忘也不敢忘。

      匕首上孟敛施下的法诀已经失效了,如今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匕首。

      宋制倒在地上,身体逐渐冰冷。
      在他的身体冷到一定程度后,心脏上那个豁口开始自愈,瞬息间就修补完全,只剩下并不致命的外伤。
      贯穿胸膛的匕首,完好无损的心脏,还有拿着匕首的佛像和笑魇如花的凶手,这些荒诞的存在,让他无数次被梦魇惊醒,恍惚间又听见了洛霖霖的声音。

      从此之后,宋制再没有进过庙宇,再没有供奉过佛像。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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