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蝶》猫十三娘

2、凌霄：肩膀上的蝴蝶

　　隐身上线。
　　立刻收到论坛群消息：“周六晚上（christmas eve）去39度喝酒哈皮啦！要去的童鞋请举手~”
　　凌霄的手指悬在键盘上，停了几秒，最后点了□□界面右上角的X。
　　一个人或二三人去酒吧，去多了就觉得有点倦，觉得不够热闹。真到了节日聚会，不知道为什么又不想要那种热闹了，仿佛在人多喧闹的地方，更容易孤独得想流泪。
　　真是矛盾啊！
　　凌霄立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的街景。
　　下了一夜的雪，到了这个上午，一切凝重丑恶的颜色都被轻描淡写的遮盖，白色的街道纯净得耐人寻味。有些地方的雪已经被扫掉，露出石砖的地面，人走在上面倒容易站立不稳。凌霄看见一个年轻的女人一脚踏出，便猛地一歪，滑倒下去。她身边的男人想伸手扶她，无奈手里拎了大包小包的菜和日用品，猛地伸手之后，一卷纸巾和一捆大葱就掉了出来，男人慌了神，女人究竟是摔倒了。
　　凌霄抿嘴轻笑，突然想起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吃家常菜了，于是打定主意去超市买菜。

　　女人在超市里是很容易找到一种身份认同感的，即使是像凌霄这样生活得有些混乱的单身女人。在超市里转了好几圈，凌霄竟然也挤在一群些家庭主妇中间，拎了一大堆战利品走出收银台，心满意足的向存包处走去。
　　“凌霄？你是凌霄吧？”
　　凌霄回过头，看见一个满头奇怪卷发的女人正向她急走过来。等女人近了身，凌霄眼前就出现了一张大饼脸——五官倒是端正，只是两颊的地方鼓起来，亮亮的顶起两团粉色的胭脂，使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似乎撞在了一起。女人的脸上应该是扑了粉的，可惜皮肤太干燥，虽然微闪的粉粒顽强地想要镇压一粒粒翘起来的白皮，却依然还是这些小白皮略胜一筹。凌霄看着这女人眼熟，也有一些场景倏地一下闪进了脑海，可就是一时叫不出名字，嘴正微张着往外挤客套话，那女人已经热情的飞扑过来，给了她一个夸张的拥抱：“好久不见了！”
　　女人个子不算高，也并不胖，只是上半身有些浮肿，偏还穿了件橘红色的小短袄，衬上深色的收脚靴裤，越发显得肩宽肚圆。给这么敦实的一扑，凌霄卡在嗓子里的名字终于给撞了出来：“李秀秀——好久不见。”
　　“哈哈，最近怎么样？都在干嘛呢？——什么时候剪的头发？可惜了——我打你电话都说是空号，还以为你出国了呢！”李秀秀拉着凌霄的手来回晃，这种类似小女孩见面的亲昵动作让凌霄多少有点不自在，“我去年结婚啦，给你介绍介绍——张卫城，部队下来的，现在在省委工作哦！”
　　凌霄顺着她的手向她身后看去，一个高壮而粗糙的男人正傻乎乎的笑，超乎成熟而带有几分早衰意味的皱纹漾了满脸。
　　“怎么，你还——”李秀秀瞄了一眼凌霄手里大大小小的袋子，“唉，其实都三年了吧，也可以有别的考虑么，你还那么年轻，想当年也是我们圈子里数一数二的美女和才女——”
　　又来了。
　　凌霄微笑着看她故作惋惜的表情，突然发现她的眼线画得一如既往的糟糕，于是笑意更深了。
　　李秀秀看见凌霄的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抬高声音说：“女人啊，再有钱有什么意思？女人嘛，一辈子还是要个男人依靠的，还是要生儿育女的，那样才完整！不然逛超市连个拎包的人都没有，也太冷清了。你家敏行也走了那么久了，你都30多了吧，再不为自己考虑就晚了——找男人嘛，就要找我家老张这样的，工作体面，关键是身体要好，没病没灾——”
　　“凌霄——”一个清朗的男声在凌霄身后响起，打断了李秀秀的高谈阔论。凌霄回头一看，原来是她的新房客洛石。
　　“我好了，我们回家吧！”洛石略微对着李秀秀夫妇点了点头，便不再看他们，转向凌霄，很自然地接过她手里两个最大的袋子，转身欲走。
　　“恩。”凌霄跟着洛石转身，右手顺势拉住他的衣角，回头对着呆立原地的李秀秀和她身后一脸茫然的粗壮男人嫣然一笑，“那我先回去啦，有空再聊。”

　　“你没开车来？——我那天看见你开车出小区的。”
　　“没。也不是很远，我想在雪地上走走，就走过来了。”凌霄低着头，一只手里拎了一个小袋子，另一只手依然拖着洛石的衣角，憋着满脸的笑意。
　　“啊——我还以为能搭个顺风车，结果白做了苦力了——”洛石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失望，“而且其实我还没进去买东西呢！”
　　“呃？”凌霄猛地一惊，醒过神来，赶紧松了手，抬起头，“你要买什么？要不你回去买吧，要不要我等你？”
　　“算了，下次再买吧。”洛石停下脚步，扶了扶那副在凌霄看来有些装模作样的黑色边框眼镜，盯着凌霄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看你憋的，脸都红了，想笑就笑呗！”
　　凌霄脸一板：“没了，憋回去了。”然后又低头快速向前走去。
　　“哎，哎——小心——”
　　洛石的话音还没尽落，凌霄只觉得脚底一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袋子里的洋葱滚了出来，装着牛排的盒子也掉到了一边。
　　正愣神间，洛石已经赶了上来，憋着一脸的笑伸出手：“唉——”
　　凌霄却并没有立刻去抓洛石的手，呆坐了一会儿，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笑完了，凌霄自己站起来，拍拍屁股：“好吧，谢谢你给我解围，我讨厌那个女人——到你那去，我做晚饭请你吃。”

　　小公寓的厨房非常“迷你”，凌霄有点挥洒不开的感觉。而且——这个厨房也太干净了，基本的调味料都不全。幸亏凌霄记不清家里的调味品储备状况，所以今天各样也都买了回来。洛石好奇的在她身边走来走去，一会儿戳戳腌制起来的牛排，一会儿嗅嗅黄油，最后终于被凌霄赶了出去。等她走出厨房，洛石正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背后是满墙的花瓣，还有——那一对蝴蝶。凌霄就突然一阵恍惚，呆呆地站着，直到洛石发现她：“开饭了？”
　　“啊……”凌霄快速地用力眨了下眼睛，“快来帮忙倒酒端菜！”

　　“洛石，你不吃牛排的吗？”
　　“不——其实基本上，我是个素食主义者。”洛石放下酒杯，灿然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是吗，真可惜。”凌霄切下一块带血丝的牛肉，满足的咀嚼，“可惜了你这副好牙口。”
　　“天，你竟然喜欢吃这种带血丝的牛排——”洛石以手支额，做眩晕状，“太血腥了，可惜了你这手好厨艺。”
　　“懂什么，牛排就这样的最美味！”凌霄一边嚼肉一边用手里的刀叉凭空乱比划，“你该多吃肉的，哪怕多吃点素菜也好的啊，看你瘦的——就没看你吃什么东西，就喝红酒！”
　　“那我喝水。”洛石伸手拿过水杯，夸张地咂了一口，做出享受状。
　　“……我做的菜有那么难吃么？”
　　“不，很好吃。只是我真的吃不多。”洛石端起水杯，凑向唇边，又抿了一口。
　　天啊。凌霄想，我从来没见过喝水也能喝这么做作，这么——优雅的男人！

　　“那女人以前就喜欢在背后说我的坏话，经常害我莫名其妙的被人误会，可是当着我的面呢，又老是很亲热的样子。都是一个部门的，又不好闹得很僵，就这么应付着。
　　“有时候被部长骂，她装模作样的来安慰我，我明明知道其实是她干的好事，却还得笑着面对她。有什么办法呢，生活。反正，回了家，我有亲爱的敏行，又不用再见着她。
　　“后来我老公死了，我辞了职，她很急切的打电话过来，像要探听什么一样的。我直接挂了电话。”
　　“然后呢？”
　　“然后干脆就连号码也换了。”
　　“一直不联系了？”
　　“不联系。敏行死了之后很长时间，我都没有跟外界联系。——再说我为什么要跟这种人联系？你今天也见着了，真不知道她到底想跟我炫耀什么——你说，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人？”
　　“大概是妒忌吧。我想她其实是自卑的，你漂亮，率真，工作努力，家庭美满，像阳光一样照出她的阴影，所以她需要某种证明——证明你才是不幸的，这样与你相反的她，才大概是幸福的。”
　　“……幸福可以大概的吗？”
　　“这个嘛……凌霄？——睡着了？”
　　……

　　凌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厚厚的毯子。透过阳台的玻璃门往外看，被积雪反射的阳光亮得有些晃眼。
　　她坐起身，发现电视还开着，只是声音很小。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空酒瓶。洛石靠坐在沙发的一角，穿着蓝黑色的毛衣，盖着驼色的毯子，微仰着头，似乎还在睡梦中。阳光洒在他额前的碎发上，弹跳开来，连成一圈非常温暖的光晕。
　　——那是什么？
　　在洛石被阳光笼罩着的左半边肩膀上，凌霄突然看见了一只翩飞的蝴蝶，翅膀是淡淡的黄色，在阳光的透射下，轮廓显得不是很清楚。
　　凌霄屏住呼吸，轻轻站起来，想走近看一看。然而刚来到洛石身前，他就醒了。
　　“早啊——”
　　洛石真的是个非常漂亮的男人，眼睛明亮纯净，笑容灿烂温和。凌霄只觉得他一笑起来，仿佛笼罩着他的阳光也黯了些许，那只蝴蝶也跟着消失了。
　　大概是光线造成的幻觉——这个时候怎么会有蝴蝶呢——真是喝多了。
　　凌霄摇了摇头，也回应了一个微笑：“早啊——Merry Christmas E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