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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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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轰隆几声闷响,乌云汇聚在江都的上空,空旷的走廊尽头,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远行被两名狱警押着走出了市局。
“陆队。”
“陆队。”
陆远行停了下来,目光看向一群他一手提拔的队员,心里头五味杂陈。
“陆队,这不是真的,当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陆远行寻声望了过去,那个软弱窝囊,做什么都唯唯诺诺,说话细如蚊虫,第一次出警被歹徒吓尿了,他曾经一度恨不得拿块板砖敲起的人已经成长成为一个敢持枪和歹徒搏斗的人。
迎着死死盯着自己明亮清澈期待执拗的目光,陆远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把目光投向了另一个人。
那人他穿着浅蓝色制式衬衣,熨帖平整,身材修长略显清瘦,鼻梁挺直,嘴唇削薄,神色淡淡,透出了薄情寡义的味道。
“白茶。”陆远行道。
轰隆又是几声闷雷响起,伴随着闪电划过天际,映出了白茶沉郁的眉头,他平静冷漠的目光看了过去。陆远行自嘲地一笑,道:“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不想说点什么?”
“陆队!”
“陆队,赵局说了,你好好交代还是有机会……”
“是啊,咱还可以戴罪立功,争取宽大处理。”
刑侦的兄弟们强忍着泪水,一个个抢着说话。
陆远行抬手掌心向下压,这是一个制止的动作,尽管他的手被靠住了,这个小幅度的动作还是让一帮人霎时间安静了下来,陆远行向前走了几步,停在了白茶面前,抬起双手,右手在他肩膀拍了一下,转身走向了警车。
几个警察呼啦啦想地跟上去,却被陆远行喝住了。
陆远行钻进了警车,目光望向即便在沉沉乌云覆盖下仍不能掩其光辉的警徽,重重的关上了门。
警车在轰鸣声中扬长而去,几位眼泪浅的早已忍不住哭了起来,反倒是那个一度因为胆小懦弱被陆远行从头骂到脚,从里骂到外的郑容忍住了,他一抹眼泪,咬牙道:“我不相信陆队是这样的人,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是他们又不知道能做什么,失去了陆行远的刑侦一队就像失去了主心骨。
又是一声闷雷滚过,大滴大滴的雨落了下来,刑侦一队的人仍站在雨里倔强地看着警车消失的方向。
“都回去吧,别站在这里让人看笑话了。“白茶道。这是他第一次出声,声音里还带着微不可闻的叹息。
这场雨下得又大又急,暴雨击打着车窗,大雨模糊了视线,可视度非常低,突然拐角冲出一辆货车,以势不可挡之势冲了过来。
市局里一电话铃声响起,随之像一滴清水滴入沸腾的油锅炸开了。
陆远行车祸身亡的噩耗传来刑侦一队的时候,所有人都埋在卷宗里,起初得知消息他们先是错愕,迷茫,无助悲痛到最后擦干眼泪参加完葬礼。
市局重归于平静,所有的工作都按部就班地去做,仿佛这事故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而他们刑侦一队也即将迎来了他们的新队长。
这位新队长在走马上任前一晚还带着小弟在KTV里狂欢,第二天盯着个鸡窝头推开了市局领导的办公室大门。
周浩,刑侦第二支队长,年纪刚满二十五出头,不是一般的富二代,家族非常庞大,横跨军政商三届,祖父开国功臣,父亲某战区司令员,祖母商业大鳄,弹指挥手能够让一个行业起死回生,如初豪门背景自然纵得他不知眼高于顶,不知所谓,对于上级领导也缺乏敬畏。
在反腐八项规定下来后,他仍然顶风作案带着一群下属到高级场所群魔乱舞,当然糟的是他自己的钱。
他显然是被紧急电话轰过来的,眼皮耷拉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赵局看着自己一手提拔上来的刑侦二队副队长,跟个痞子一样又气又无可奈何,食指隔空点了一下他,恨铁不成钢道:“站好!”
周浩打着哈欠:“您老人家有事说事,困着呢。”周浩来市局上班五年,迟到早退是家常便饭,没有事绝对溜得比兔子还快,没下班就寻思着去哪里潇洒。
用他的话来说,加班可以,没事加班不行,有这么一个反资产阶级的领导刑侦二队也养成了懒散的作风,没有案子的时候个个溜得比兔子还快。
“无组织无纪律……”赵局刚训了一句,周浩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我有重要的事情!”
周浩转过身来懒洋洋地靠在门口。
见他这幅没正经的模样,赵路火气没下来感觉又蹿上了头,心理默念了几遍道德经给强行压住了:“进来!把门关上!”
周浩进来反手关上门,轻轻一挑眉。
默念了两遍道德经,赵局感觉灵魂已经得到了升华,心平气也不躁了:“张支队已经告病退休了,你怎么想。”
周浩道:“没想法。”
大概道德经地作用有时效,赵局火气隐隐有上蹿的趋势,又默念了一遍心静经,才恢复了以往平和的语气:“市局决定把刑侦一队和二队合并,由你担任队长。”
这下周浩来了点兴趣,顺手拉了张凳子坐下,还不忘支起一条腿,“论才能论资历这个队长怎么也轮不着我吧。”
对于他坐没坐相,站没站相,穿着警服不像警察像流氓,赵局已经没有脾气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轮不着你,谁让你投了个好胎。”
“得了吧,就我家老爷子肯让我走后门?陆远行死得不明不白的,别跟我说是意外,这时候提拔我,想干嘛?”
周遭的空气一点点凝固,陷入了短暂的宁静,赵局沉着脸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周浩以为他会继续沉默下去,赵局突然开口道:“你不是挺喜欢白茶的吗?肥水不流外人田,咱们局里也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
周浩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灌了风。
赵局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太荒唐了,木着老脸把人推出了办公室。
“周副队。”
周浩从赵局办公室出来,大步流星地朝着刑侦一队走,迎面撞见一个刚实习的警察,她立即稍息立正毕恭毕敬地喊人。
周浩停住了脚步,叼着烟侧头冲着她笑了一下,道:“乖,是周队。”
他的眉眼形状狭长,眼窝深,是典型的桃花眼,这一笑似有似无透露出温柔暧昧的味道,实习耳朵莫名发烫,垂眼避开了他的视线,楼下传来嘈杂声,打破了这黏腻的气氛。
两名警察在干架,一人把另一个人压在身下,被压的那人不知道说了什么,张平脖子青筋暴起,眼睛充血,抡起拳头砸了下去,大骂道:“你TMD才是黑警,你全家都是黑警!”
被压的人侧头避开了重拳,抓住机会一个扭身成功掉换了位置,两人你一拳我一拳有来有往,很快就引来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蜂拥而出,拉架的拉架,劝架的劝架,一时间闹轰轰的,小警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周浩,谁知道这位副队长非但没有下去制止反而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起了戏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戴上了眼镜,眼镜是金属边框的,压在高挺的鼻梁上,竟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楼下拉架的某位警察无意间发现了他,刚想出声就看到周浩竖起一根食指,放在嘴边,出口的话就咽了下去,一脸茫然。
“陆远行都认罪了,我又没冤枉他,冲我发火有毛病吧,有胆做就不怕人说。”
“他不好受,那些因为陆远行丧命的,连墓碑都不配有的兄弟们他们的家属就好受了!他们有的家人至今都不知道他们牺牲了,清明连个祭拜的人都没有!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陆远行和毒贩脱不了干系。”
“少说两句吧,郑容怎么说也是陆远行一手提拔的,你这么说他心里肯定不好受,郑容,你也别倔了,那三名卧底的死确实和陆远行脱不了干系,陆远行也认了签字画押,白纸黑字。”
“是啊,出了这样的事大伙心里也不好受。”
楼下两人像发狠的两牛相斗,几个劝架的人都没法把他们扒拉开,某个还被打断了眼镜,小警察看看下面又偷偷觑了一眼周浩,他面沉如水,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穿透镜片的目光竟然有种说不出的锐利感。
她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努力缩小存在感。
“都干什么!都干什么!”办公室门打开,传来了赵局声如洪钟的呵斥,他出来就撞上了倚靠在走廊的周浩,当即气不打一处来,“站在这里做什么!凹什么造型!还有你们两个干什么!都在干什么,热闹没看够!要不要我给你们搭台子!”
喧杂声传到了刑侦一队,拿着卷宗等签字的小警察偷拿眼觑了一下低头翻阅卷宗的人,一手撑着脸,半边脸隐没在阴暗里,他一目十行的扫过在上面签了字,然后视线重新转回电脑屏幕,小警察偷瞄了一眼,那是一起车祸,等他眯着近视眼努力去看时白茶抬起眼皮,道:“还有事吗?”
小警察头立马摇得像拨浪鼓,拿起卷宗道了一声谢谢麻溜地滚出去。
外面打完架回来的郑容龇牙咧嘴的:“撕,疼!清姐,轻点。”
替他上药的人下手一点也留留情,这人是公安系统刑侦队唯一国宝级别的大美女陈清清,聪明独立美艳动人,时常游走于各种声色场所卧底侦查,她冷酷无情地吐出一个字:“该!”
郑容道:“我没错。”
陈清清棉签刻意戳了一下伤口,疼得郑容嗷嗷直叫,但他还是梗着脖子一副“我没错”的愚蠢模样,陈清清心里有些复杂和酸涩,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叹息,“没谁说你错了,这事不是你冲上去就能解决的,你如果想为陆队洗刷冤屈,那就要沉下心来查阅卷宗,别做无谓争斗。”
郑容知道陈清清说的是,但是就是气不过,他脾气本来就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但是火气上头了,就不管不顾,嗫嚅道:“他们说的太难听了。”
陈清清忍无可忍给了他一巴掌:“所以呢?”
郑容被噎住了,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这会儿已经到了下班点,各科同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下班,安静了片刻,郑容抬眼朝着里间望去,说:“清姐,白副几天没回家了吧。”
里间里白茶在电脑面前,半边脸还埋在电脑屏幕里,明亮的灯光沉静的眉眼,眼皮深刻清晰,嘴唇削薄,这种长相会显得有几分凉薄。两个月以前,郑容也以为白茶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陆支队车祸身亡,刑侦一队悲伤,愤怒,怀疑质疑各种情绪混杂其中,唯独这位副队长没有任何起伏的情绪,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陆远行没有叛逃被抓车祸身亡,平静得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怕,怕他那天爆发。
一天两天三天……一个月过去,白茶还是那样淡漠,他们终于接受了白茶的冷漠,陈清清也是这么认为,直到停职审查结束,市局里无数个灯火通明的夜晚,才把这位冷静到不近人情的白副队长的心像洋葱一层层剥开,一点点温情才从里面艰难地透了出来。
陈清清收回目光,淡淡道:“知道他几天没休息,就别给他惹事了。”
郑容也自知理亏,不敢反驳。
陈清清拍了拍郑容的肩膀,转身回到自己的工位,两人的情绪都不太好,随着陆远行身亡,七一五爆炸案也沉入了海底,真相就是结案卷宗上的白纸黑字,没人在乎藏在那冰冷文字里的真相是什么,就像一个高大雄伟的城墙,人们只看到它的高大雄伟,没有人在乎它是否藏污纳垢。
刑侦一队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大部份都是拖家带口的,只有他们两留下来加班,这段时间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案子,是不需要加班的,但是两人总觉得留下来心里会舒坦一点。
白茶一遍一遍的反复播放视频监控,暂停放大,暂停放大,机械地重复枯燥的动作,试图在这暴雨掩埋一切的黑夜里寻找蛛丝马迹。
视频播放了一个多小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音,白茶从案卷中抬起了头,陈清清站在门口,道:“副队,我们下班了。”
白茶揉了一下发酸的脖颈,如往常道:“好,注意安全,替我把门关一下。”
陈清清想说点什么,见白茶视线重新转到视频监控上把话咽了回去,轻轻地关上了门,走了几步,没忍住又折了回来,“副队,最近新来了一家火锅,味道还不错,我和郑容准备去吃,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白茶说:“不了,最近肠胃不舒服,吃点清淡的。”
“那你想吃什么?我们给你打包。”
“不用,我还不饿,你们去吧。”
陈清清还想说什么,白茶手背向外,那是一个拒绝的动作,陈清清没敢再说什么,轻轻地掩上房门。
昏暗空旷的办公室唯有笔落在纸上轻微的细响,时间一分一秒的划过,清冷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正中央,白茶把写满字的纸揉成一团仍到垃圾桶里,起身舒展了一下身子,突然感觉到肚子有些饿了,拿起钥匙推门的时候竟看到门口有一个袋子,里面满是零食,什么八宝粥,面包凤椒鸡爪辣条,鸭脖鸭翅。
白茶目光长久地落在上面,神情微松,不知道想些什么,片刻后伶起来放到了储物柜里,走出了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