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游》Ws3

1、（1） 某年夏季，这个冬天

　　李闻野在床上已经辗转反侧了近半个小时。在这半个小时里他还是没想明白老爸为什么偏偏在难捱的冬天把他送回乡下。

　　他直起身靠在床头看着那团跃动的橙红，耳边是窗外冷风席卷而来的“呼呼”声。乡下的冬天是离不开煤炭和暖炉的，他想起自己当时这么反驳着他爸。

　　“爷爷奶奶早都去世了，咱家那老宅还能住吗？”

　　“你放心啊，我猜到你会这么说了，前几天已经给您把老宅打扫好了，本来还想着给你装上几片天然气，但你不也只待上个两星期左右吗估计也来不及……”李德文解释道。

　　“什么叫‘只待上两个星期左右’？”李闻野急眼了，掰着自己的手指头开始给他爸算，“你看啊，我宿舍舍友都说不回家在宿舍过，我为了孝敬您和我妈还不是兢兢业业地回来了？更何况我和我高中伙计们都多长时间没见了，这不刚好出来聚聚巩固感情吗？我给你说啊爸，我都计划好了，我准备星期三和陈启见面，星期四和林熙泽玩，星期五……”

　　“星期五还没定好？”半天没听见他的动静，李德文看了一眼后视镜然后替他说出来。

　　李闻野挠了挠头，“是。”

　　“儿子，你现在已经大二了，下个寒假可能就要实习不回来了，就算回来了可能也很忙。我和你妈呢都很高兴你这个寒假还回来，但我两也商量了一下还是准备把你送到乡下。”

　　李闻野没说话，只是看着镜子里他爸的眉眼，尽管他爸的话听起来是轻松的，但他的眉头还是轻微皱着，好像压抑着什么。

　　“你们年轻人现在都很有自己的想法，以后和我们分开生活也是必然的。你这次回去就当自己先提前体验一下独居生活，这你以后反正都得面对。再一个，”李德文沉默了几秒后，说，“你应该好久都没听到我们提起爷爷奶奶了吧。这次回去，在老宅住住，也算是弥补一下小时候吧。”

　　话是这么说，李闻野还是不明白这算哪门子的“弥补”。他穿好衣服，把门锁好朝爷爷奶奶的墓地走去。这一路上他边走边回想着关于那几年发生的事，望不到头的雪地被他踩得深一脚浅一脚的，记忆好像也跟着一点一点浮现出来。

　　这个村子叫篱片村，据说是因为村子里有一大片一大片的树林，很久很久以前就有了，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饥荒过，逃难过，养育这片林子的土地很肥沃，祖先们明明可以把这些树砍掉种植庄稼，但人们可能认为茂盛生长到现在的树林或许是一种天意，于是这片子还是被保护延存下来了。

　　李闻野想起自己小时候总是吵着闹着要回乡下，一有时间就回的那种。那时候他爸还没买车，送他也很费劲，就和他约好了，下次考试这门科目考到多少就送他回去，这次期末考到第几名就准李闻野回去待上个几星期。

　　不过这也不是很准，因为那时候爷爷奶奶都在，在时间快到的前几天总是会抢走李闻野手里的手机给他爸说，“孩子回来一次多不容易，我还没和我孙子待够呢你就要把他接回去！你是不是想气我！”

　　想到这里李闻野张开嘴笑了出来，冷气一下子袭击了他，他皱皱鼻子继续往前走着，抬眼间看到了一个小亭子。

　　回忆像是潮水一样将他裹挟，冷冰冰地灌进他的棉衣里，沉得他快迈不出去脚。

　　篱片很好很方便，他们家在街上，左右都是超市，对面是一家刚开的馆子，有时候奶奶不知道做什么饭就会给他钱让他去对面下馆子。天空总是那么蓝，风也轻轻的，闭着眼仔细闻好像还带着树叶香，李闻野开学的作文总是有那么多的素材，这是他同班同学都羡慕不来的。

　　但从哪年开始的呢？他千篇一律的作文里总算是闯进了一个新鲜的生命。

　　李闻野移开眼，继续低头小心走着，时不时回头看看身后的脚印。

　　他就是在这条路上遇见烨枝的。

　　那个一看见他就只知道笑的男孩。

　　“爷爷我去玩了啊！”李闻野的声音从大门口传到后院，说完蹬着他的人字拖就往外跑。

　　奶奶在后面的阴凉房子里午睡，爷爷在自家院子的木椅上小眯着，听见他这么说着也没多大反应，慢悠悠从鼻子里“嗯”了一声就继续摇着蒲扇睡去了。

　　这个小亭子是李闻野昨天无聊转着的时候找到的。初三毕业的暑假真是舒适，甚至没有作业的存在，这让李闻野这种一有作业就赶紧拿到手赶紧做完的学生一时还有些不适应，不过他也不是那种喜欢“自讨苦吃”的人，他爸妈对他成绩也没太大要求，保持住现在的水平就行。于是今年在放假的第五天他就被送了回来。老头老太太看见宝贝孙子回来的这么早心里自然是高兴的，反观李闻野，除了作业上有些不适应今年还犯起了愁。

　　去哪玩呢？

　　一共就那么几个好看的电视台，还不全是他能看进去的节目，李闻野也不是那种沉迷电视的人，没事除了爱跟着爷爷在后院晒晒太阳或者晚上跟着老头去抓知了啊钓钓鱼啊就是帮奶奶搬点小东西，老太太总是喜欢摆弄家里的家具。

　　除了这些呢？除了这些他还爱干嘛呢？他喜欢自己找一个地方自己待着，带不带书都行，但那个地方得全是草。他能打滚，还能隐蔽于树荫底下，最好还有些阳光，是那种能从密密叠叠的树叶间透出来的，他被这些光线照到，好像不是他不小心的，是那些光就是为了照到他身上才有的。

　　但是他只能撇撇嘴，因为他根本找不到这种地方。真是奇了怪了，怎么连篱片都没有这种地方的存在。

　　李闻野听自己隔壁的大姐姐大哥哥说，长大了就要学会一个人了，在高中甚至大学，自己一个人是常有的事，但是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又会显得比较特别。就像去超市买米，一堆白米表面却混了一两粒黑米进来，不多，也没做错什么。但异常显眼，总是显得突兀，总是格格不入的。李闻野人缘很好，他性格好，妈妈也喜欢给他装扮收拾，再加上长得本来就俊，到哪都有人和他玩。他心里清楚这件事，但还是担心会有这些万一。说实话他并不怕什么特不特别，也不觉得自己就算突兀了能突兀到哪种程度去，但他就是想，或许我应该适应一下一个人，就在这个暑假。

　　青春期萌芽的小男孩一脸忧愁又带着决心地想。

　　于是在跟着爷爷从玉米地回来的路上他瞥了一眼这个小亭子就问了一下爷爷之前怎没见过，爷爷看了一眼给他说这是才建的，种地要是累了就能来这里歇歇。

　　李闻野问：“那我不种地来这里应该也没事吧？”

　　老头瞅了他孙子一眼，心里什么都明白了，笑笑说：“那肯定了，你是学生，念书不也辛苦？来这歇歇没人会说你什么。”

　　于是李闻野舒坦了，直到睡着脑子里想的还是这座小亭。

　　李闻野一路跑向小亭子，手上还拿着一本书，他都计划好了，这本书是用来预习七年级课文的，他今天准备预习上至少三节课，这样开学后他心里也有了一些没有辜负时光的底气。

　　一个拐角过后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亭子，小男孩在这个年纪总是喜欢模仿，他正幻想着自己就是动漫主人公，亭子是他喜欢的姑娘，自己仿佛开了慢放特效，就连灼热的天气都被他美化成了满是蛋糕棒棒糖的背景。

　　甚至嘴上还喊着：“亭——子——我——来——了。”

　　就在这人准备一个顺风顺水地扑进阴凉之地时，他莫名感到了一股力量，来自他的腹部。

　　呀，怎么还有人。

　　他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自己那些中二行为和台词都被人听了个遍，只是在被撞了个满怀后一屁股坐到地上之前想到了这个。

　　所以他也是读书累了来歇歇吗？

　　小路上有不少小石子，李闻野被撞到地上后屁股就和这些小东西来了个亲密接触，不一会又嗷嗷叫着起来摸着屁股。

　　反观对面那孩子，正在低头系着鞋带，眼前莫名其妙出现了一片黑影，还没来得及抬头看那是什么就也被撞倒了。

　　好巧不巧，可能撞在地上的人都要被小石子刺到，再加上他们是小孩子皮肉嫩，于是半天都缓不过来。

　　烨枝被头上明晃晃的太阳晒着，一时半会还起不来，他揉了揉头，正准备手撑在地上试试起来的时候有个身影挡住了这片炎热。

　　那个撞到了他的小男生说：“不好意思，我拉你起来吧。”

　　不知道是回想起了自己先前的表现都被这个白白嫩嫩的小男生听到了还是太阳确实太晒了，李闻野不算太白的脸上还带着一些红。

　　烨枝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他一边别扭一边还要拉自己起来的样子属实有些太可爱，他捂住嘴别过脸去笑了笑。

　　李闻野不知道他在笑什么，可是他很快被一个东西吸引了注意。

　　烨枝转过头去，他的耳朵下面有一小片绿色。不是很细，但也不短。

　　是叶子吗？李闻野想。

　　他的手还是一直举着，等到手上传来了不同于夏天的温度，他才注意到眼前这个笑起来就有梨涡的男生已经握住了他的手。

　　他说，你好，我叫烨枝。

　　李闻野不知道怎么了，慌忙地撇下手，又急急忙忙地挠自己的后脑勺，他不敢看烨枝，自然也不敢看他歪头等自己回话的烨枝露出来的那片胎记。

　　他只记得自己说，你真好看。又匆匆忙忙补充道，我叫，我叫李闻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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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夏天、乡下、少年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