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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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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伊收起手机,惦记着明天的任务,忍不住又从床上爬起来,把那几张大图又翻一遍,挑了没加备注的那张,带到床上来细看。
她忘了问他墙绘的尺寸,如果要画满整面墙,那将是个极大的工程,哪怕只是等大小复制到墙上,也不容易。主要是人物密集,各不相同,背景也有数不清的细节。明天能把线勾完就不错了。
她将人物一个个看过,又比较了他们的服饰,眼睛开始发酸。她放下图,揉了揉眼。该休息了,她用双手撑着自己,身体下滑,缩进被子里躺好,几乎是立刻进入了酣睡。
那画就留在被子上,早上她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已经“爬”到肩头的它,随手一摘,把它放到床头柜上。
她打一个哈欠,想找手机看下时间。画纸盖住了它,所以第一眼看到的是画,她抬手,想要挪开它,就这一眼,她发现了个了不得的事。
她翻身起来,抓着画纸,平举到和眼睛差不多的高度,再看。一确认自己的发现,她再也坐不住了,带着它匆匆赶去隔壁。
B座的门果然开着,她顾不上先打招呼,甩掉鞋直奔他跟前。
“杭先生,这画里有秘密,画里有画。”
杭先生平平静静地说:“嗯。”
他在她进门前瞟过一眼,现在是怎么都不往这边瞧了,一直垂头盯着桌上的书,只说:“不急,你先回去准备好。”
陈伊的热情熄了大半,抓着画纸,尴尬地问:“你早就知道吗?”
他点头,说:“可能还有更多的视角,佛偈里藏着很多人生道理,这些图,不是单纯做装饰用的。”
“我看见的那些字,叫佛偈?”
“是的,先回去吧。”
他将右手旁的袋子推过来些,提醒她:“带走。”
这就是个普通的白色不透明塑料袋,里面装着个盒状物。陈伊听话地接过来,把画纸也带了回去。
回了家,她缩着腿坐在餐椅上,拿着画纸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但再没有新的发现。好吧,就我这水平,不该奢求。
她把画纸放下,去拆拿回来的袋子,一见里面的盒子,忍不住笑了。哈哈,看来他是打算遵循“来干活,管伙食”的老传统。这家私房糕点口碑极好,但没有开通外卖服务,十分低调地开在一条小街道里,想买它,先做好排长队的准备。他一个外地人,是怎么知道并买到的?
尽管这只是雇主对帮工的善意,陈伊心里依然乐滋滋的。她放下腿,穿好鞋,冲去卫生间洗脸刷牙,然后回来品尝这款零差评的牛乳拉丝面包。
一盒四个,一口气吃完,刚刚好。
她哼着歌去换衣服,脱下睡衣,这一刻的凉意让她意识到一件事:披头散发,没洗脸刷牙,最过分的是没穿内衣,她就这样冲去了他家。好羞耻!
还好他没有看她的习惯,假装这事没发生吧。
她换上一套方便活动的休闲服,带上画纸和工具,兜上手机,上工去。
他坐在老位置上,用个极小的毛刷在黑黄的纸上刷着什么。
陈伊耐心等到他停了手,才问:“要画多大,画满整面墙吗?那我需要个卷尺,量一下尺寸,算一下比例。我只有比较小的尺子,不够长。”
他将小毛刷靠着小支架放好,抬头看向她,淡淡地说:“不用,原尺寸就行。”
那就必须确定这画的位置。
“那高度呢,你是想要站着看,还是躺着的时候看?”
他指的墙,正对着一张床。房间很大,墙和床之间还有很大一片空地,躺在床上看方便,站着看也合适,甚至搬把椅子,坐着看都可以。
他没回答,起身往那边走。
陈伊跟过去,看到他在床尾和墙的中间盘腿坐下,面朝前方,然后站起来,在离地大概1米的位置点了一下,说:“这里。”
陈伊懂了。
“好的。”
他点头,说:“辛苦了。”
他说完,绕过她,出去了。
陈伊放下工具,学他那样坐下,盯着墙壁看了会。有什么意思呢?这是她无法想象的兴趣爱好。她甩甩头,丢开这想法,开工干活。
她干活喜欢来点音乐,但外面的他爱清静。她将门关好,把手机音量调小,这才点开叶帝专属BGM《Hall Om Mig 》。
这超燃的激昂旋律,音量小也掩不住它的热血沸腾,听起来特别带劲,伴着它干活,一点都不枯燥。
她涂涂画画好一会,转身找最小号平头笔时,发现门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他站在门口看着这边。
她连忙按掉手机,小声解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我听这个,不容易犯困。”
他点头,说:“没关系,喝水还是喝茶?”
陈伊受宠若惊,连忙说:“不用,我不渴。你过来看下这位置对不对,不行的话,我刷掉重来。”
“可以。”显然他站在那,认真看过了。
陈伊又解释:“虽然图像复杂,但完全照着原图来画,就不用管光影处理,速度可以快一点。”
他走过来,问:“你的意思是这图有缺陷?”
“不是不是,以前的画都这样。它也有明暗,只是不写实的话,光影就不用处理得那么复杂。”
她指了画上两个不同方向的人物,让他对比。
这差别很小,他看过,点头,又说:“辛苦了。”
东家是个厚道人,早餐管的是很难买的私房面点,午饭来自人均几百的网红餐厅。
陈伊洗了手过来吃饭,坐下一看到这包装,忍不住问:“怎么买来的?”
他的面前,依然是清霜餐厅的外卖。他认真往外取餐盒,同时回答她:“韩嵩请了人跑腿干活,涂瀚说这是本地人很爱吃的。你试试看,不喜欢就让他换个地方订餐。”
“不用不用,这个饭店很有名的,菜的味道很好。你……”
这菜不是纯素,他应该没兴趣。
她只好改口说:“你试过那家素食餐厅的菜吗?”
“嗯,失了本真,不合适。”
陈伊在那店里吃过一次,这话她神奇地听懂了:那是讨好非素食者的素食,努力把素食的样子和味道做成荤菜,失去了素菜的本意。所以他觉得这么精致的菜品,反倒不如清霜餐厅的原汁原味,因为那里的菜,荷兰豆是荷兰豆,藕是藕,一切都是本来的味道和样子。
“明白了。我可以问问题吗?”
他吃饭几乎是无声的,慢条斯理地嚼咽,抽空回答了她:“问吧。”
“那画上的人,是在传授知识吗?”
“嗯。”
“有没有需要额外注意的地方?”她一直耐心等着他提要求,结果他一直是主随客便的姿态。
“没有。”
“为什么佛家不许吃荤?我是说荤腥。”
“吃那几种气味浓烈的菜,易生嗔恨心,不利于修行。”
“不许吃肉是因为杀生?”
“原本三净肉,五净肉是可以吃的。《大涅槃经》禁杀生,梁武帝虔诚,下令禁止僧人吃肉类。后来这就成了中国僧人普及的清规戒律。”
“三五净肉指的是什么肉?”
“不是自己杀的,没有看着它被杀,没有听到它被杀。如果是凑巧碰上已经做好,经化缘得来的肉食,可以吃。如果这动物是自然死亡的,也可以吃,被其它动物啃食过,残留下来的也可以。”
“你觉得有道理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抬眼看向她。
陈伊见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不悦,就一鼓作气把自己的理解说了出来:“吃肉类水产算杀生,所以不能吃,可是植物也有生命啊。这上海青就是从小小的种子开始,一点点长大的。如果不提前摘掉,它可以继续活着,能结出种子,孕育下一代。不能单用流不流血来判断是不是杀生吧,说不定植物也有血呢,只是不是红色而已。”
她远远地指了一下他那餐盒里的菜汤,接着说:“我觉得植物的生命更可贵,它们不伤害别人,就吃些腐烂的垃圾,喝点雨水,靠着阳光就活得那么好。长好了,能净化空气,也能美化环境,还没有排泄物。我觉得它们比那些要吃很多粮食才能长大的鸡鸭鹅和猪牛羊,更有用,更值得尊重。所以为什么不能吃肉呢,为了养大它们,要杀很多植物的生,它罪孽深重,我吃掉,是积德,不是破坏。”
他没反驳,嘴角微微上扬,一直看着她,像是在鼓励她接着往下说。
总不能因为她吃肉,就否定他吃菜,毕竟曾经是肉先排斥小小的他。
“都是生命,那就都拿来吃好了。食物链就是这样子,这个吃那个,那个又被另一个吃,避免泛滥,保持生态平衡。这个我没说错吧?”
他点头,她就接着说:“人们种菜,所以吃菜,人们养鸡,所以吃鸡。想吃什么就种什么,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偷不抢不害人,佛祖就没意见了吧。”
他笑了一声,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这已经是佛家代代相传的规矩,而且出了家的人,没有这样的欲望,既然能做到,又想做到,就不必去纠结该不该吃了。”
“也对。”她想了想,又问,“以后……你会吃肉吗?”
他摇头,淡淡地解释:“我对食物没什么欲望,习惯了清淡。”
“吃糖吗?”
他摇头,接着吃青菜。
“喝饮料吗?奶茶、可乐、雪碧那些。”
“不。”
“酒呢,果汁呢?”
他看向她的餐盒,提醒她接着吃饭,见她重新开动了,才说:“有些场合必须喝酒,果汁不喝,没有这个必要。”
“如果你想喝了,告诉我,我带你去个地方喝。我朋友开的店,干干净净的,不过最近不行,一有疫情就要关店。”
他没接这话,沉默着把饭吃完了。
陈伊的电话突然弹出一个闹钟,提醒她三天后有个生日,响的正是刚才那首《Hall Om Mig》。她看一眼,按掉了它。
正在收拾餐盒的他,突然说:“我是方外之人。”
陈伊没反应得过来,一边回忆他身份证上的地址,一边问:“方外还是方外之,这是哪里的地名?”
他一顿,愣了两秒才解释:“不是地名,指出家人。”
陈伊也愣了,看着他头顶,不解地说:“你是在开玩笑吧?你也没剃头发呀。”
她想起来了,那地址不是某某小区,而是什么湖什么山,不会真是住在寺里吧?
“那只是个形式,在家也可以独立修行。”
她完全傻眼,筷子掉了,手却毫无反应,只呆呆地看着他,垂死挣扎着再问:“所以你是个和尚,不结婚,不生孩子的那种?”
他没有回避,正面对上她的视线,肯定地答:“是的,我出生之时就有卦:天生佛子。”
是个逃犯会不会好一点?
她抬手拍脑袋,阻止自己胡猜乱想。
“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
他反问:“为什么反复放这首歌?”
“我喜欢啊,你不觉得很酷吗?叶卡捷琳娜好牛B,干什么都好勇,走路带风,又美又飒。她是我的偶像,乌拉!”
美男后宫团就不必提了,她还要脸。
他看她的眼神,让她这个向叶帝致敬的手势显得很傻逼。她把手收回,觑着他脸色,小声问:“怎么了?”
“这歌跟叶卡捷琳娜没什么关系,也不是什么勇。”
“不可能!我在哪看她的视频都是这个音乐,虽然听不懂,但这旋律,不是斗志昂扬是什么?”
“这是瑞典语,歌词大意是……”
“是什么?”
他不肯再说下去了,改口说:“我还有事,需要出去一下。如果你不赶时间,请留下继续完成那幅画。”
“你那些……”
她没来得及提醒他锁好宝贝,他已经匆匆地走了。
彻底安静了,她的脑子总算转了回来。不管歌词是什么误会,刚才他说他是和尚,是什么佛子呢。
这是拒绝的新理由吗?那下次,有人缠我,我借鉴一下:不好意思,我是尼姑。
挺搞笑的。
她抬手,擦了颊上一滴泪,真讨厌,有什么好哭的,该哭的是他吧——哼,别以为我忘了,你自己说有些场合必须喝酒的。假和尚,总有一天,你也会吃肉,会想要爱的。
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