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it takes tw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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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de 花岛雪枝
虽然「陪女朋友逛街」这项活动早就成了约会日程中众所周知的重灾区，但事先从杂志讯息和前辈的建议里决定好了去哪家店，要做的只是从功能与款式都大同小异的面试西装里找出合身的一件，我想应该不会花太多时间，不至于让他太无聊。从商店出来还可以在周围散步，这样的话也可以算是约会了吧。总之，买衣服应该是和采购日用品一样的简单项目才对。然而对综合商场里女装店橱窗兴致满满的是真一郎，我反而费了点力气，才把他径直拉进目标的店铺。
“一直在看同一颜色？面试和求职别的深色也可以吧。绿色怎么样？”
在衣架和我之间转来转去好似倾情推销般的真一郎，情绪高涨得连店员都无法插话，只能默默鞠躬离开。他拎在手里的那一件西装上衣，无论是颜色还是剪裁，穿上大概能面试成为一颗优秀的西兰花吧。
我喜欢西兰花，但仅限于五百円以下的品种。
“蓝灰色搭配内衬很方便，颜色也没有那么深，兼职或者毕业两年内也可以当作普通的工作西服来穿。”
“你看那条裙子——”
“为什么又是绿色！？”
他笑容满面的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因为意见被否决而受到打击，让我一时间难以确认是不是句玩笑，只能推着他把那件绿上衣放回原本的货架。
“上次武臣带我们去吃自助餐的时候，你不是穿了一条深绿的连衣裙吗？那个……感觉很合适。你穿上特别好看。”
真一郎把落空的两手揣回兜里，说出这种话，脸上却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为了躲开空气里不同寻常的热量，我慌忙转身假装专心拨动衣挂：
“……你还记得啊。”
“小雪的任何事我都不会忘掉，我给大脑安装了专门用来存放这部分记忆的特别汽缸嘛。”
“……”
温度开始下降。
我一时间丧失了语言能力。虽然很想吐槽，但要真的面对眼睛亮闪闪的男朋友把槽点说出口又于心不忍。
“下着就在同色系里拿最便宜的。因为这几年还有可能长个子，以后再改长短也很麻烦……”
“这样啊。”
真一郎平静地点点头。如果视线刚好相遇，他线条舒展的嘴角就会自然浮起一个柔和的微笑。半个小时前，明明只差一点就……为什么他还能够若无其事地、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行走和交谈。
应该是接吻的信号。一定是。尽管可以分析得出结论，但我对于如果没有被打断的话会发生什么却……不出意外的话就会接吻。但那样以后会带来什么结果，会产生什么影响，我全无头绪。
是因为没有和别人交往过所以找不到把握距离的参考吗，还是说，因为我从来没有想象过和清醒的真一郎亲吻呢。
那天夜里，不远处的真一郎好像很快睡熟了。无法入睡的我对于突然听到告白依旧缺乏实感，于是贸然采取了行动。用嘴唇去贴近嘴唇，那份独特的触觉的确很柔软，呼吸洒在脸上也很亲密，而他用过我家的牙膏之后，靠近就能闻到熟悉的味道，我很喜欢。不过，和可能是没有回应的缘故，感觉和亲到自己的手背也没有什么不同。「影视剧里表现得太夸张了」。从那天之后，我几乎完全遗忘了还有亲吻这回事。
但——眼睁睁看着清醒的人一点点靠近，宛如要用他的瞳孔淹没自身的影子一般。嘴唇也不再是紧闭着安详地不动，而是散发着热度微微张开，宛如要将自身的边界同时吞下一般。他闻起来像是烟草、煎糊的蔬菜、冬季的雨露黏着外衣的潮湿感、再加上一点点难以形容的气息的混合。强烈的陌生感在我的身体内部撕开了无法填补的裂缝，（如果——也许——）总有一天将不可避免地从我毁坏的原有的躯壳之中，释放出另一个彻底陌生的我来。
并不是害怕接吻，而是畏惧凭自己的经验无法判断的未知结果。我拿着选好的西装，逃进了店里的试衣间。
学校配备的水手服，即使是完全合身的尺码，其版型本身就会在体型的部位下出空余。为了避免成长期每年都要浪费大量金钱更新衣柜，私服也大多是在时尚杂志推荐的范畴内，选择码数稍大的宽松款式。但是，为了突出职业性而设计的西装，则舍弃了那些保护性的多余布料，曲线——身体本身，完完全全与衣料贴合。
把散开的头发扎起马尾后，我抬起头。镜子里出现了一个仿佛应该是一两年后的我的人影。
虽然套装高跟鞋的打扮乍一看很成熟，但双颊泛红、迷惘不安像写在脸上一样，总觉得稚气与不足之处反而比校服时更明显地暴露出来。这样的我真的能通过大学面试吗。
不对。
面试的时候，考官和学生之间充满快节奏的紧张问答，肯定不会有余裕考虑接吻的问题。而且，大学的录取面试安排在二月。以防万一的话只要二月之前与真一郎接吻就解决了。设定死线，制定计划，然后有效率地执行。我——
捂着脸蹲在了试衣间的地上。
*
从西装店出来后，沿着商场的地形随波逐流地走着，因为理性充斥着混乱，被动接收来自橱窗的商品信息还比较好，万一变成两人独处的话，马上就会陷入待机模式。尽管如此，有一件事太过在意，以至于无论他说了什么，我都无法好好应对。
“小雪，看这边。”
神游时突然伸来的手，从后方将我的脸转向一侧，真一郎用拎着购物袋的另一只手指向左手边店铺展示的秋冬新品。
他的指尖前方是一条奶油色的厚雪纺连身裙，环绕蕾丝的高领似乎很适合搭配长珍珠项链，而用一条装饰性皮带收紧的腰部设计，在视觉上与蓬松的羊腿袖形成对比，布料自然形成的褶皱使细节感也足够华丽。和他之前让我看的水平完全不同。
真一郎把下巴搭在我的头顶，看不到他的表情，却能听出兴奋的语气：“怎么样？想去试试吗？”
“很漂亮……不过。”虽然很漂亮，但却不是自己一贯的风格。在开口的那一刻，心里涌起了无论如何都要最先肯定他眼光的想法，结果对着他一下子灿烂的表情，要继续说出拒绝便倍感为难。莫名的难以启齿感黏住了喉咙，最后，我吞吞吐吐说出了模糊的答复：
“试穿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你穿肯定很好看啊，合身的话就买下来吧。”
他的提议是认真的。余光扫到人形模特脚下的三角价标，我僵硬地摇了摇头。
“今天不准备西装以外的预算，而且，现在也不需要额外的连衣裙——”
“我有带钱包，我来买给你。”
“不是这个问题。”
因为挨得很近，马上就能感觉到他躯体的僵硬。然而真一郎仿佛在强调他没有受到打击，继续兴高采烈地说道：
“有什么关系嘛，我只是想送你礼物。”
“谢谢你，但是……比起花九千円买一条裙子，不是存起来比较好吗？”
“钱够用我才提的，不必担心这方面的啊？”
他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漆黑的瞳孔令我感到一丝异样。假装维持仰头的姿势很累，我晃晃脖子避开了他的眼神。
“不过，开店的话肯定得提前准备很多预计的支出吧。”
不对——
迫切想说出口的只是一句简单的拒绝，然而实际却不停转移主题地说着不相干的教训，简直就像在逼迫着他主动放弃一样。
“那是另外的存款和贷款。我平时又不用交房租，工资还绰绰有余呢。”
“……”
搭在肩上的手指不安地动了动，他随即有意识地放软了语气：“以后我会存的，但是今天想送你礼物……想看你打起精神开心起来。”
“咦？我没有不开心……很有精神喔？”
“小雪，”真一郎用感觉困扰一般的声音，小幅度摇了摇头，“你一直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我看得出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
连想掩饰的情绪都被看穿得一清二楚，被了解到这种地步作为恋人该不该产生担忧呢。我抬起头望着他的脸。
“不是的，我没有生气……你——”
声音越来越轻。真一郎的反应，渐渐与他告白时那故作开朗的笑容重叠。他仿佛总是从身体内部向外辐射着巨大的热情，尽心尽力地让重要的人感受到压倒性的关注与关爱。和他的恋爱，是往糖水里不断加入已经无法融化的砂糖。电话里也能听得出他甜蜜又温柔的感情，凝视着我的瞳孔几乎超过了溺爱的程度。我真的很喜欢这样的他，可是我也害怕与他相比我是不是完全无法给予相匹配的回应。一旦开口拒绝——一旦让他以为我无法适应这样的甜度，他会不会失望而主动将其收回呢。
（就像……难道刚刚是因为……）
再想下去，甚至会多愁善感得想哭了。我动了动垂下的小指，开始在视线范围外一点点摸索。从冰冷的金属袖口往下，撞到坚硬突出的腕骨，再往下，我逐渐用自己的手掌包裹住了他拎着纸袋弯曲的指头。
从商店出来就在意得不行。主动接过袋子的真一郎，空闲的另一只手总是时不时就举起指向各个方向，我根本找不到机会主动伸手。
坦白自己的渴求是一种要把怕疼的皮肤主动剖开的示弱。尽管，我实际上比自己以为的更不擅长如此——
“……我可以自己拿袋子……为，为什么不牵手了。”
他下意识地晃了晃被牵住的那只：“你是——你一直走神，是因为在想这个？”
“……”我鼓起脸，“不可以吗。”
“没没没有！实在……我太高兴了……啊。”身边传来了长长的一声叹气，表情也随之舒缓下来，真一郎将袋子换到另一只手里，然后紧紧扣住了我的手指，“没有觉得和我约会太无聊了？没有讨厌我？”
“怎么会……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不会无聊的，因为我最喜欢你了，”无论是乱翘的头发，神色柔软的黑色瞳孔，还是很容易变得通红的可爱的脸，望着这样的他，我的喉咙里仿佛簌簌扑落着细小的石屑。
“不过，不想增加计划外的物品也是认真的。现在我没有打工，不具备同等回礼的能力，所以虽然很感谢你的心意，但是没办法接受。”
因为说出口的是如此生硬的客套拒绝，我避开了他的眼睛。
“好吧，”真一郎以轻松的口吻，话锋一转，“既然是这样，你以后有想要的东西再告诉我好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对你用钱的方式指手画脚。”
尽管努力盯着地面，却能感觉到他的视线一直落在脸上。真一郎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算。这条裙子的价格够付到横滨的高速路费八次，所以存下来的钱可以去找你玩八次。”
“还要加上往返……等等？？？”
“我想见你——”
男朋友撒娇地撇了撇嘴，轻轻摇晃着我的手腕。
“东京横滨往返一次也用不了一个半小时，交通情况好一点我还能更快，这点时长连在黑龙的时候骑车夜游的零头都比不上。而且我本来也喜欢骑车，还能见到你就更开心了。油钱很便宜的你不用考虑。快答应我。”
“你……诶？我……可是……”
就算路上花费一个半小时，也会占用大部分额休息时间……但这么想绝不是逃避！这是合理的担忧！
不等我开口，真一郎便咧嘴露出了一个毫无进攻性的柔和的笑容。
“车厂的工作没有那么早起，如果时间太晚我会想尽借口赖在你家过夜的。可以吧？”
“把我的台词全说了……”
他笑着搂住我。
“你家男朋友不会因为一条贵一点的裙子就破产，也不会满脑子约会让自己失业。现在对我笑一笑，至少让我买一杯热饮料给你。”
“喔……我也，不想只能打电话……能多见面就好了。”
我终于把一星期以来的真实想法顺利说了出来。而随着隐约可见紧张的气氛彻底消失，几步之外传来了声音陌生的轻咳。
“两位顾客……请问你们是想看看这条裙子吗？”
一把抓住罪魁祸首，头也不回地逃离了现场。
···｜Side 佐野真一郎
回程的路上顺便给小鬼们买了点心。如果不拿鲷鱼烧贿赂万次郎的话，这家伙很可能仗着个子矮人小趁我不注意偷走我晚饭盘子里所有的牛肉。虽然我觉得那只是他想要鲷鱼烧的借口，但我弟弟到底是为什么能厚颜无耻地不让我带雪枝出去的。连春千夜都很平静地——算了，春千夜做出来的事也不是那么平静。我虽然能修好各式各样的机车，但修不好道场这群小鬼的脑回路。
极度混乱的晚饭过后，我和雪枝先把春千夜送回明司家，然后我再陪她走到车站。
与我手牵手，走在身边的恋人，身上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对环境的疏远，显得很成熟，但也有着容易紧张害羞的孩子气的一面。
我知道她一直以来依靠母亲那边每个月的汇款独自生活，无论对金钱还是未来都有清晰的规划，不过今天才意识到独自面对风险背后隐藏的不安。
存钱——想必她从来都是这样做的。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常常带礼物给大家。给春千夜和千寿准备了的，其他小鬼也会有份。往往是亲手制作的食物，或者价格不高的有趣用品，不过积少成多。对于她来说，或许早就把这部分视做必要开销。
相比之下我为她做过的却远远不够。就连今天也表现得很逊。
我很习惯也很擅长处理遭到拒绝的情况。但是一想到雪枝可能会拒绝我，大脑就变得一片空白，不知所措。我的态度也影响了她，所以她才拼命想对我藏起自己的不安。
不会否定她迄今为止建立的观念，但我得成为更能让她放心依赖的男人才行。要让她能安心地把任何想法与我分享，而不是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的反应才行。如果不能让她至少感受到情绪上的安全，只一心想着满足自己地迅速进展到接吻，我还有什么资格说出一定会让她幸福的话来呢。我望着她突然轻笑起来的脸。
“真一郎。”
“嗯？”
“刚刚，万次郎他不是吃饱马上就在椅子上睡着了吗？一下子就想到上次伊佐那在餐厅睡过去，被你背回设施的时候了。不愧是亲兄弟。”
“哈哈，他们很像吧？”
努力掩饰着嘴角溢出苦笑的冲动，我若无其事地抓了抓后脑勺笑着回答。
“……是吗…………？”
糟糕。
我是准备把伊佐那的秘密藏在心里，直到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来临，再和那孩子沟通……没想到只是一瞬间的迟疑，就让雪枝察觉了自己有所隐瞒。
被恋人了解到这种程度，总觉得很害羞……但同时又充满骄傲。
“伊佐那不愿意跟我回佐野家……我觉得不用催促他，让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就行了。”
“真一郎，我一直觉得伊佐那的长相和真叔不太……莫非他更像母亲吗？”
涉谷的车站天黑以后依然人流拥挤，然而随着雪枝话音落下，我的听力所能捕捉到的周遭却仿佛一下子变得极度安静。
她没有被我转移话题的说法干扰，准确地抓住了疑惑的中心。
“我从樱子阿姨那里听说过，艾玛和黑川小姐非常相似。可是如果伊佐那是真叔和其他人的……为什么会……”
“……”
如果伊佐那是我家老爹和另一位深色皮肤的女性的不伦之子，为什么他姓黑川，而且和艾玛一起长大——我在心里默默补全了她的疑惑。
洁白得空无一物的站台的白炽灯，静静地环绕着我们的沉默，直到我努力装作轻松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我会找个机会和伊佐那谈谈，只是……不是现在。”
——谎言。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一直以来没有准备好的人不是伊佐那，而是我自己。即使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想要成为那孩子信赖的大哥，我不愿意让伊佐那失望，更无法亲自夺取这份信赖的根基。
总有一天，我必须和伊佐那进行这段痛苦的对话。但……就让我再等一天。
于是时间迅速地过渡到现在。
按照伊佐那的性格，与他年龄所处的阶段，如果突然被告知这种……，也许他会在不理智之下做出错误的决定。所以，也许让我等到他更懂事一些的年纪——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找到他的一年后……设施的负责人给我看了当初黑川加莲送去的户籍信息。”
“……”
注视着空旷铁轨的雪枝表现得很平静，也很神秘。
“没关系，”她用和我刚刚相同的说辞，轻声宽慰着我，“我不是现在就得知道你的想法……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什么也不会对伊佐那说。”
我很了解她。即使有时也会像现在这样，面对她就像打开一本无法解读的写满谜团的书。
虽然不是今晚，但不能让她等待太久。雪枝在告诉我，必须想清楚这件事，然后和伊佐那沟通。固然这才是正论，以她的责任感绝对不会对我的困境放任不管，但她所见和我不同——
包括总在她面前装乖的伊佐那，作为不良的一面，和其中令人担忧的不安定的特质。
我得在她真正开始担心之前，像个成熟的大人一样完美地把这件事情解决。
作者有话说第26章 it takes tw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