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德瑞拉”》凰曦柔

67、第 67 章

　　玛雅像是终于有发泄的机会般哭泣。
　　凰曦柔觉得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都没哭成这样，不过她没有松开手，只是不断安慰着对方，告诉她没事了，没事了，现在这样就很好。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力去安慰对方，可是她明白，此时此刻的玛雅需要的只是哭泣的机会。
　　哭她十几年来的囚禁；哭她无法被理解的生活；哭每一次的殴打每一次的忍耐。
　　她有哭泣的权力，而且凰曦柔并没有审判她的权力。
　　至少真要审判，凰曦柔应该比她更容易下地狱。

　　玛雅哭了很久，直到哭不出来后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凰曦柔。
　　“你的衣服？”她小声问，声音有些沙哑，要是坐在之前的位置上，凰曦柔肯定听不到她说的话。
　　所幸自己向她走来了。
　　她摸摸自己的衣服轻声说：“没事，主要是你感觉怎么样，还难受吗？”
　　玛雅摇摇头，她松开环抱自己双腿的手臂，坐在地板上，像是很久以前坐在野山上那般放松，她说：“我从没想过我还会哭出来。我一直都觉得哭并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我挨打的时候哭，爸爸只会打的更狠，妈妈留下的眼泪也不会改变状况，所以我觉得哭泣没有必要。”
　　“但，哭出来心情会好很多吧？”
　　玛雅点点头。
　　“谢谢。”她说。
　　听到玛雅的话，凰曦柔摸摸自己的脑袋，又拍拍衣服上的水渍，她完全没想到玛雅会感谢自己，因此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上一次听到感谢是什么时候了呢？
　　凰曦柔有些不记得了。
　　也许是小学的时候？
　　她感觉心里怪怪的，眼前的玛雅突然有些刺眼。
　　凰曦柔深呼吸，压下自己的不舒服问：“那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吗？”
　　玛雅没去询问凰曦柔的慌乱，她点点头笑着说：“是比我和大卫关系更好的朋友。”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凰曦柔听到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在问。
　　玛雅盯着天花板，最后看向凰曦柔。
　　也许是因为心结解开的缘故，玛雅比刚见面时更愿意与人对视。她的眼睛很漂亮，亮亮的闪着光。
　　听到凰曦柔的问题，那双眼睛先是转了转，最后带着笑意说：“走一步看一步吧，毕竟未来本身就是不可预测的。”
　　很洒脱。
　　凰曦柔想。
　　眼前的玛雅直着背，抬着头，举手投足间满是对生活的喜爱，至少看起来比自己更喜爱这人生。
　　“你会去见大卫吗？”她听到自己问。
　　玛雅似乎愣了一下，但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只是说：“要是可以的话。”
　　玛雅似乎比她想的更加洒脱，也比她更爱这个世界。
　　现在，凰曦柔有点想问玛雅是否还爱她的父母。
　　她是怎么看待她父母的？
　　又是怎么看待她父母对她的爱？
　　凰曦柔想象不出玛雅的回答。也许之前的玛雅她可以理解，可是现在的玛雅和她好远好远。
　　她注视着眼前的人，最后什么也没有问，她移开视线看着这个房间问：“那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朋友是什么？
　　黄落梅总会思考这个问题。
　　她对朋友的定义是模糊的，虽然嘴上说着要和凰曦柔交朋友，可真要说却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朋友。
　　朋友是可以互相依偎的存在吗？
　　朋友是可以相互倾诉的存在吗？
　　朋友是，可以达成自己愿望的存在吗？
　　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呢？
　　她站在那栋房子前，再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这是你的愿望吗？”玛雅看着凰曦柔的侧脸问：“是你打心底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凰曦柔没有回答玛雅的话，她只是站起来朝着大门的方向走。
　　玛雅明白了，这是凰曦柔的真心。所以她也从地上站起，跟在凰曦柔的身后说：“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会帮你的。”
　　“谢谢。”凰曦柔说。
　　两个人无言前行，站在那扇大门前。
　　推开门前，玛雅侧头望向身旁的凰曦柔。
　　凰曦柔还是之前的凰曦柔，只是这次凰曦柔先一步避开了她的视线。
　　两个人结伴走出房间。

　　小镇的太阳依旧高挂在天空上，虽然这里的空间形成依旧不明，但此时此刻的感官却无比真实。
　　两人站在房门前，玛雅问凰曦柔，“虽然我能帮你，但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样也可以吗？”
　　对方点点头，“只要我的目的达成就好。我可以问问你关于这个地方的事吗？”
　　“可以是可以，但我自己也不了解这里。自从埋下爸妈后，我一直都在他们的房间待着。现在的我几乎想不起那时候的记忆，只是记得自己的情绪、愿望还有毫无起伏的心情。不过我感觉我可以操控这个小镇，至少我很清楚这个小镇的情况。”
　　“那现在这里除了我们和那些玛雅外还有什么人？”
　　玛雅扫过小镇的房屋说：“好像还有一两个人。有个人刚刚才从外面进来，另一个似乎待在下面一个屋子里。”
　　“你能把呆在房子里的人带过来，顺便把进来的人拦在门口吗？”
　　玛雅点点头。
　　凰曦柔扯扯嘴角没有笑，玛雅看出来她是想笑的，只是现在的她笑不出来而已。
　　两个人朝小镇中央走去，凰曦柔问玛雅，“要不我们来猜猜这里形成的原因？”
　　“你想猜吗？”
　　凰曦柔抬头看着小镇的天空，又低下头注视着路面说：“只是打发时间而已，要是你不愿意也没关系。”
　　“没关系，其实我也很在意这里的情况。真的要说，我感觉这里的形成可能跟我也有点关系吧，比如和我的愿望有关？或者是我的执念？”
　　“你那个想要消失的愿望？”
　　玛雅笑着点点头，“听起来是不是很神奇？”
　　凰曦柔摇摇头说：“童话本来就是神奇的。”
　　“可惜我的生活并不像童话那般美好。其实，杀死父母后我想了很多，那天晚上绝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可以概括的。我觉得，当时的我只是冲动了。不，冲动无法当作我杀死他们的借口，我只是不愿再相信他们的眼睛，用极端的方法完成了自己的愿望。”
　　凰曦柔无声走在玛雅的前方，她们中间隔着几步的距离，虽然不远，但玛雅却觉得现在的自己无法走近。
　　她们最近的距离，居然是刚刚那个拥抱。
　　玛雅感觉自己还能想象到那个拥抱，想象到那天早晨妈妈轻轻抱住她的怀抱。
　　她的妈妈个子并不高大，因为爸爸的要求她长年低头，实际上比她还要矮上不少。
　　但记忆里，玛雅一直都在仰望她，她仰望着默默无为的妈妈；仰望着低头俯视她的妈妈。
　　妈妈眼睛里总是带着爱的，那爱比爸爸的爱更加明显，虽然也是握不住的空气，却总能安抚她被伤害的心。
　　她说：“其实当时的我还是意识到了，我还爱着他们的事实，多可笑啊。”
　　可是，凰曦柔听得出来，玛雅的步子轻快，虽然也承担着责任，但她却没有被责任压垮脊背。
　　她记得，第一次见到玛雅的时候，对方是趿拉着脚步朝她走来的，当时她低着头不敢与自己对视，眼睛从来只盯着地面。
　　可是现在这样的人变成了自己。
　　凰曦柔为玛雅的改变而开心，却也为她的改变而嫉妒。
　　她不懂，大家一样起不来的时候，为什么总有人能这么快振作。
　　她明白自己想法的阴暗。
　　她一直都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但也只是明白而已，比起去承担责任，她更擅长遮住自己的眼睛，毕竟只要不去看世界的美好，就不会对此刻阴暗的自己感到羞愧。
　　可是当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突然变成世界美好的一部分时，眼睛就会被阳光烧烂。
　　为什么你可以，我就不可以呢？
　　为什么最后留在阴暗角落里的人，永远都只有我一个。
　　凰曦柔的脑子乱乱的，她觉得现在的一切都怪怪的。
　　她觉得天空是纸糊的天空，地面是破碎的地面，眼前的人、身旁的猫都是一缕灰尘，是她抓不住的风，握不住的细沙。那些总会从指间溜走的东西，现在想来原来就是她一直追求的爱。
　　为什么。
　　为什么世界总是这样。
　　为什么东西总要失去后才会发现。
　　为什么情感总在失去后才会珍惜。
　　为什么不想放手的人、事、物总在失去后才会闪闪发光被她注意到。
　　为什么一切都不是顺心如意的。
　　凰曦柔感觉地面在旋转，她无法描述那种旋转，只觉得呼吸都变得急促。
　　远方好像有人站着。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间走到小镇的中央。
　　她回头，身后长长的道路支离破碎，空气里似乎飘着可以杀死她的气体。
　　有人在她耳边问她，“现在你要做些什么？”
　　现在我要做些什么。
　　要做什么呢？
　　想要实现愿望。
　　想要实现一直渴求的愿望。
　　想要大家更爱我一点。
　　想要世界更爱我一点。
　　想要一切都对我偏袒一点。
　　天平朝我这里倾斜吧。
　　阳光落在我的头顶吧。
　　你温柔的手也请向我伸出。
　　想要被爱。
　　想要感觉到爱。
　　想要承担起无法承担的责任大步向前走。
　　想要变成大家希望的模样。
　　想要成为我自己。
　　那个声音在问她，“那现在的你想要什么呢？”
　　啊。
　　感觉到压弯的脊背，扼住的咽喉，流淌的鲜血，割开的伤口。
　　密密麻麻的疼痛从四肢蔓延到头颅。
　　无法忘怀的每一晚在脑海中闪回。
　　啊。
　　原来最后，许下的愿望竟然是。
　　“我想要死。”
　　有巨掌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