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画街》豫渔

2、商里谕

　　商里谕也许这辈子都不敢再在公交车上睡着了，至于原因嘛，还得从某个平凡的午夜讲起。
　　那天本是周末，他自己也以为这只是个平凡的周末。早上日常听爸妈因为琐事吵架，最后某一方怒摔门而去。他们的儿子独自在屋里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翻着同学给自己发的微信。
　　邱毫：啊啊啊！谁家大好人逼着自己儿子去上周末辅导班啊？已疯「裂开」
　　头像是个动漫男的备注邱毫的人发来的呐喊。
　　夜行者：不像我父母，都没空管我，今天又可以独自出去玩儿了，哦耶。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
　　邱毫：你在高贵什么？「微笑」
　　商里谕回复了一个老实人的熊猫表情包。回复完之后邱毫就没再回消息了，商里谕估摸着他应该是上课了，也就不再继续话题，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间。
　　走到客厅时他看见了坐在餐桌旁一脸憔悴的赵丽萍，餐桌上的早饭一口没动。听到声音赵丽萍抬头看见他的那一刻眉心舒展了很多，温声叫他过来吃饭。商里谕脸上挂着笑容，轻快地说：“我不爱吃早饭，妈你知道的。”
　　谁知此话一出赵丽萍又变了脸，直接将碗摔在了地上。对着商里谕就是骂：“你也开始。造反了是吧？商志周那个不是人的东西就算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对着干？”
　　说的很难听，但细想商里谕平常周末起的很晚，确实没怎么吃过早饭，也算不上跟赵丽萍对着干。
　　可她仍然喋喋不休：“真是受够了你们两个了，要不是你，我早就跟你爸离婚了！”
　　商里谕已经不知道第几百次听到这句话了，内心早就麻木了。脸上的笑容不减，耐心的听他妈把难听的话讲完后，说：“您讲完了吗？讲完我就先走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屋子，不管赵丽萍在身后说了什么，又或者听了他的回答后什么也没说。
　　楼下有一间小卖铺，店主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爷。面容和蔼，卖的都是一些铁皮青蛙、玻璃弹珠、指尖滑板类似老年代的物品，很少有人光顾。柜台上摆放着一个很大的透明玻璃罐，里面有少半罐的硬币。玻璃罐上面贴着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纸，纸上写着“心想事成”。
　　这个场景他每天下楼都能看到，今天却莫名的想要走过去，这么想也这么做了。
　　他与这位老大爷不太熟，只好生硬的问了一句：“老板，这个铁皮青蛙怎么卖啊？”
　　老板头也不抬的说：“铁皮青蛙五块，只收现金。”
　　这让商里谕有些尴尬，身上的现金就只剩口袋里的一枚硬币。于是只能换了个话题，他问：“那这个玻璃罐是干什么用的？”
　　问完他就想钻地缝了，这明显就是用来存钱的，他还问出这么傻的问题，不是缺心眼儿吗？
　　谁知这次老板却抬头看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才解释。
　　“明天这个店就不在这儿了，你若有什么心愿就往里面投个硬币，能招好运的。”
　　商里谕虽然不信这种类似于玄学的话，但是出于照顾老人家的生意，还是将自己身上仅有的1元硬币投进了罐子里。
　　投进去之后可能是错觉，他竟意外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心情意外的好。心情一好，就对着罐子在心里想着自己的糟心事。
　　他是一位品学兼优，颜值在线的三好学生，并且已经成为经常出现在表彰栏里的一种存在。可是校外生活并不如意，父母经常吵架，母亲……赵丽萍是个情绪极度不稳定的人，有时父亲并没有犯什么错，赵丽萍依然看他不顺眼。久而久之，父亲也不在反驳什么，习惯性的离开家，去工作或者去朋友家过夜。
　　而商里谕却成了赵丽萍发泄的工具，他承载了所有负面情绪，还是他不懂以为母亲只是被父亲逼急了。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可父亲商志周对于赵丽萍的话向来都是沉默，即使他明明什么都没做。最终，他知道了，赵丽萍是个精神病，产后抑郁自杀失败，情绪状态易危。所以他成了牺牲品，为什么而牺牲呢？他不太清楚，大概是父亲的沉默又或者是赵丽萍的精神病。
　　想完这一切又觉得好笑，他竟然真的对一个瓶子发呆这么久？
　　这自嘲一笑被老大爷看在眼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说了一句：“小伙子，若想改变命运今晚午夜12点之前11:30之后，到拐角处的公交车站。”
　　商里谕觉得老大爷可能在那段时间给他送点东西以示安慰，便默默记下了。毕竟今晚可能真的不适合回家，也不对，也许每天都不适合回家。
　　他到了一家酒吧，白天生意不火，他就在那里蹭网。不知不觉间，酒吧的霓虹灯闪烁了起来，人也多了起来。商里谕这才察觉外面已经天黑了，他没什么胃口，点了一瓶果啤下肚，一看时间竟然已经是11:23了。
　　白天老人的话商里谕还记着，思考了一会，他还是决定去那个公交站看一眼。
　　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已经很少了，望着这条路他有些茫然，对于他来说人生的意义还剩多少？品学兼优换不来家人的一声夸赞，有时会被父亲厌恶自己长得跟赵丽萍那么像的一张脸，他到底还剩什么？
　　压力和焦虑，茫然和惆怅压在心头，商里谕头重脚轻。他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公交车站的，只是目及公交车站旁边停的公交车时的那种震惊让他清醒了一瞬。
　　商里谕怀着疑惑往公交车内看了一眼，公交车内的座位空荡荡的，里面的电子表显示11:43。这个点竟然还有公交车？难道是他孤陋寡闻吗？
　　再一看司机，竟然是商铺老大爷。
　　商里谕：“……大爷，您兼职还挺多。”
　　大爷看起来精神抖擞，着急地催促道：“快上车，快上车，12点准时发车。”
　　商里谕心存疑惑，没有着急上车，反而下车与老大爷对质。
　　商里谕：“我在做梦对吗？”
　　老大爷看他不上车，也不接着催促了，也跟他聊了起来。
　　“做梦的人是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再离谱他们也愿意相信，你看你相信我了吗？”老大爷不急不缓地说。
　　商里谕思考了一会儿，又问：“那是我死了？”他甚至怀疑自己可能是一时想不开真的自杀了，只是想不起来自杀时的那个瞬间。
　　老大爷笑了笑：“没有，但是你现在的境遇不也是每时每刻都想死吗？不如你上我这车，我带你去个地方，让你重新活一次。”
　　对此话向来不相信牛鬼蛇神的商里谕沉默了，如果上了这个车会让他重活一次，那他想知道新的人生会怎么样。如果上了这个车会死……算了，现在跟死也没什么两样。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上车，随便选了一个最靠后的位置，闭上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着期间他隐约听到公交车上的广播传来机械的女声：“下一站油画街，到站的乘客请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