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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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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的冷和南方不同。虽然还未下雪,但李雾仍是觉得现在自己连出门都已经变得困难,恨不得每时每刻都守着火盆。
李东方帮他选了最厚实的毛裘,还配上了小手炉,这才觉得好了些。
李雾全不管当地人看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反正谁冷谁知道,他可不想冻死自己。
两人骑着马,趁着夜色不紧不慢地往郊外走,准备在走之前看一次被当地人称作“月隐月”的美景。
所谓“月隐月”,便是在初五前后、趁着蛾眉月的时候观其在弯月湖中的倒影。到时于高地远远望去,便是同月相一般形状的湖水套着月的,加上此时月色尚不明朗,湖光月光交错,映着满天星斗,自是有一种专属塞外的孤寂之美。
出了镇便有些荒凉,身后隐约传来喧嚣,近处便只能听到踢踏的马蹄声。
李雾侧首望去,便见那人棱角分明的轮廓,在明暗映衬下似一尊近乎完美的雕刻品,却于嘴角处有一点浅痕,忽然觉得脸上一热。
那一晚借着酒劲儿,他也不知道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是第二天晌午醒来后见那人身上都是青紫的,嘴角也破了,竟是看上去比自己还惨了几分。
——如果忽略了自己发软的双腿和酸痛的后腰的话。
李东方倒是没说什么,在李雾睡醒前就把一切都整理好了,又准备了解酒茶,惹得李雾的两颊红得更甚。
有时候他是真羡慕李东方那张几乎随时都能保持波澜不惊的脸。
夜风一起,李雾只觉得凉意更甚,又往毛领子里缩了缩。
“还是很冷吗?”李东方扬鞭一指,“他们说的高坡就在前面了,不远了。”
李雾看那人热到敞开的毛裘,只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你就不觉得冷?”
李东方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等过一阵子雪后结冰了才是真的冷。”
李雾听着就打了个哆嗦。
终于到了客栈掌柜说的地方,因着时间还早,两人便把马拴在河边的树上任马吃草饮水,等着月亮再升一些。
地上寒凉,李雾也不敢坐下,只好用毛裘把自己裹好了蹲在那儿,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蹲那儿干什么……过来。”李东方已经把马鞍上的垫子解了下来,搭到一个半横着的粗壮树干上,“坐这里,会好很多。”
李雾跳上去,仍旧把自己缩成了一团。
李东方笑着帮他把毛裘遮好:“怕冷还非要出来看。”
李雾被冻得抽了抽鼻子:“还不是因为上个月这个时候你在病着、害得我也没见到。而且也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来这里了,还是看了的好。”
“好,怪我。”那人无奈,“回去之后我帮你熬一碗姜汤吧,省得伤风。”
李雾“哼”了一声当做应了,又补了一句:“你也得喝。”
李东方笑着点头。
他们所在的位置相对较高,对远处的景色可以一览无余。即便是还未见到“月隐月”,在此处眺望明月镇和弯月湖也自是别有一番的美。
李东方就这么站着靠在树上,看够了风景便闭了双目养神。相比被冻得缩手缩脚的李雾,他倒是显得惬意多了。
忽然,李东方的耳朵一动,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李雾一直有用余光看着他,自是注意到了他的不对劲:“怎么了?”
李东方抬手示意李雾噤声,侧耳俯在地上听了半晌,轻声道:“有人从北边过来了,大概两个,骑着马。”
“难道也是来看‘月隐月’的?”李雾抬着头往身后张望。
“不像,”李东方眉头越锁越紧,“在他们来的方向,好像还有更多的人,也都骑了马。”
这是边陲之地,官差管得少,偶有几个土匪出现倒也属常事,所以商队断不会选择在夜间出行。而在这个时辰,出现这么多骑马之人……李雾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是元兵?”
李东方嗤笑一声:“那倒应该不会,他们没胆子跑这么远。而且这些人的装备听上去也没那么好,多半是游荡过来的流寇。”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听脚步声,那两个探子正是往这个方向来的,多半是要在前面的高坡上观望前路。你下来,我们先找个地方躲一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这边李雾麻利地从树上跳下来,扯过垫子就往树木的阴影处躲,看着北边望风;李东方则解了两匹马的缰绳,把他们往远了的暗处牵,自己再回来藏到李雾的附近。
两人行动起来都是敏捷又安静,不过片刻,就已经准备就位。
李东方再次趴在地上听了一下,和李雾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对方已经近了。李雾会意地一点头,两人遂都不再动作。
不过片刻,马蹄声便清晰可闻,最后停留在高坡之上。
正如李东方所说,对方派来的探子确是两个人。
李雾隐身在树后,偷偷望去,只见那两人的衣着打扮不似汉人。他们坐在马上,见了坡下的城镇似是很高兴,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了几句,便打马往来路去了。
待他们的马蹄声远了,李东方才站起来,急匆匆地拉着李雾往马那边去。
“你听懂他们讲的话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流寇,从前我在北边也见过。他们多半是北元的逃兵,聚到一起,中间可能也混了一些犯了事、流窜出境的汉人,过的都是在马背上杀人越货的买卖。”李东方接过李雾手里的垫子,一边整理马鞍一边飞速地答,“大概因为天气冷了、往北的商贾少了很多,所以这些人有一阵子没开张了,才甘愿冒着危险一路南下,准备偷偷劫了明月镇。”
“那怎么行,我们得回去帮忙!”李雾一听便急了,跟在李东方后面翻身上马。
李东方一拉缰绳:“没错,现在我们快马加鞭回去示警应该还来得及。来时的路太空旷了,容易被他们发现,我们从这边走。”言罢,双腿一夹马腹,手上鞭子又在马屁股上抽了一记,催动马儿跑了起来。
李雾骑马紧跟在他身后,心下焦急,差点连马镫都没踩稳。
他从前只能说是会骑马,但真正会骑快马却是在离了应天以后。那会儿李东方这个坏心眼的总是故意让李雾的马吃痛,逼着李雾适应了在马上颠簸的日子,却不想这会儿需要靠这本事来救命。
“别慌,探子回报也需要一点时间,”李东方让自己的马缓了两步与李雾并行,安抚道,“而且明月镇不小,为防过早惊动镇子上的守卫,也为了能更好得手,这些流寇多半会悄声靠近后再通过纵火等方式扰乱。这样一来,他们便会比我们慢上许多,所以还有一些时间。”
“可是我们在镇子上住了这么久,那里的守卫情况你也看得清楚,除了一些胆小怕事的便是一些年老体衰的,哪有什么像样的!”
李东方笑笑:“但是至少还有我们两个,是吧,前锦衣卫李百户?我的刀,再配上你的火铳,打个几十个人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李雾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从前是做什么的,莫名便觉得心安了一些,跟着故作轻松地玩笑道:“也不知道李千总两只手够不够对付人家几十个。”
李东方又道:“你放心,这是关乎存亡的大事,镇上但凡有点血性的人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李雾点头。他知道现下时间宝贵,便也不再多话,专注于策马奔驰上。
这边境弹丸之地守卫制度松散,加上一向鲜少有人打明月镇的主意,因此入了夜也没有关城门的习惯。两个人一路冲到了镇子里才勒住马头,把正在打瞌睡的守卫吓了一跳。他刚张嘴要骂,就听李雾高喊:“快鸣钟示警!流寇要来了!”
那人一听“流寇”两个字,吓得手里刀也拿不稳了,连滚带爬地跑去敲钟。
原本寂静的夜晚被叮咣乱响的钟声打破,瞬间骚乱起来。
“李雾,流寇从北边来,你带着大家往南撤。实在走不动的老弱妇孺,你先护着他们往地下藏,没有就引着他们去镇子中央那些高大坚固的建筑里面去躲。如果有愿意帮忙的青壮,让他们带上武器往这边来。”李东方跳下马,一面高声吩咐李雾一面快步往镇子的土墙上走,身后扶着他随身携带的长短刃。
“你自己也小心!”李雾接了他的命令,继续催着马往镇里跑,“流寇来了,大家往南边撤!能抄家伙的老少爷们上北面迎敌!”
李东方站在土墙上往北望,只见尘土渐起,想是对方也注意到了镇子里示警的钟声,知道趁夜偷袭无望,只好转为快攻。
这时走上来一个人,明显是刚从梦里睡醒,发髻散乱,身上甲胄也未来得及穿好,歪歪扭扭的。
李东方打量了一下他的装束,看出这一定是守城护卫中的管事之人,抱拳道:“在下和友人在郊外偶然遇到这群流寇,听他们说要来袭击明月镇,特回来传讯相助。”
那人在上来前便听通报的小兵说了这事,见这人举手投足间气度不凡,强压下心中慌乱,回了一礼:“多谢阁下仗义援手。小人姓张名志成,是此地新任的巡检。不知您如何称呼?”
李东方略一沉吟,朗声答道:“在下夜不收千总,李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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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雾带着平民百姓后撤,见路上奔逃的人渐多,便弃了马、转而用轻功跃上屋顶招呼着。
有个怕死的汉子也跟着老弱往里钻,被李雾在高处见了,一把跳下来拽住后领:“大丈夫不想着保家卫国,只想在后面躲着,你算什么男人!”
那汉子面皮涨得通红,挣扎着喊道:“……鞑子凶狠,我自认打不过。加上我又不是这里的人,为求能活命回乡,为何不能躲!”
李雾气得怒骂:“若是人人都像你这般未战先怯,大明江山早没了!就是退千万里又有何用,你跑得掉吗?!”
有个姑娘闻言,把怀中抱的细软塞到一旁的阿婆手里,站起来大声道:“这位小哥说得对,我们都躲在这里有什么用?若是外面守不住,我们又怎么可能幸免?与其在这里忐忑不安、担心日后受辱,不如拿着家伙出去,和那些流寇决一死战!”
说完她就在衣角扯下一段布条,在头顶扎好,随手拎起一根木棒:“横竖都是死,跟我去多杀几个鞑子,也算是死得其所!”
还有几个姑娘妇人听了,也纷纷应声:“时秀说的有理,我们也去!”便一同抄上家伙逆着人流往外走。
李雾手上狠狠一松,冷哼一声:“女子尚有爱国护土之心,你若是能忍受在如此危难之时躲在她们的身后、受她们保护,就留在这里吧!你自己看着办!”
那汉子闭着眼大吼一声,血性一起,也捡了根棒子跟着姑娘们一起冲了出去。
李雾看老弱已经基本安置好了,再次运起轻功,在屋脊上往北面奔去,右手从怀里掏出久未启用的火铳。
出门在外,弹药难搞,所以他极少拿出这东西来。如今,倒也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