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云落情》飞***熊

3、若如初见

　　“这是什么？”洛奇抖着手接过账单，太白居的鱼皮馄饨，品香楼的蟹粉小笼，玲珑轩的桂花糕，悦来客栈的一夜住宿，总共十两银子……“喂！这些又不是我要求的。”事先又没问过他，凭什么要他付账啊？

　　“可你吃了，也住了。”穆云狄说得理所当然。

　　“切。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洛奇耍赖，偷偷瞄了眼穆云狄，却见他眉梢轻挑，顿时明白中了计，连忙改口道，“要命也没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

　　“做仆从的不用自虐，忠心办事便可。”

　　“仆从？”

　　穆云狄点头，“月钱二十文。”

　　十两银子就是一万文钱，也就是说，他必须给穆云狄当四十多年的仆从？！这比娱乐公司签明星用的卖身契还要黑！

　　“知道当今最缺乏的资源是什么吗？是人才！物以稀为贵，廉价劳动力的存在是不合理的，它会造成恶性竞争。”洛奇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歪理张口就来，“不过么，我也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这样吧，你每月意思意思，给个一吊钱就够了。”这样，他干十个月就能还清债务了。

　　可惜，堂堂凌霄山庄的穆庄主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他淡淡地看了洛奇一眼，“你是人才？”洛奇认真点了点头，好歹也是211大学本科生。穆云狄又道，“你武功能胜过墨白？”墨白是穆云狄的贴身随从，武功不算顶尖，却绝对称得上一流。洛奇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或是，你经商能胜过言泽？”凌霄山庄势力遍布江南，米行、绸庄、酒楼、钱庄，这些外务全由副庄主言泽负责。

　　咕咚——
　　洛奇咽了咽口水，信心如狂风中的小嫩苗，随风飘荡，他小声问道，“有没有其他可比的？”

　　“有。”穆云狄抬起洛奇下巴，看着他充满希冀的大眼睛，冷笑道，“春风阁花魁，彩蝶。”

　　……

　　啪——
　　洛奇拍开穆云狄的手，他不介意听他说出多么讽刺的话，但他害怕看见他眼里刺骨的冰冷。

　　走出客栈时，一位玄衣青年已备好马匹，等着穆云狄和洛奇。青年长相斯文俊秀，只是面上表情极淡，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见到洛奇后也并不很惊讶。此人正是墨白。墨白从小跟在穆云狄身边，两人名义上是主仆关系，但私底下却是发小好友。穆云狄与洛奇的恩怨纠葛，除了当事人之外，他算是最大的知情人了。

　　墨白接过穆云狄的包袱后，又从一匹马上取下一个包裹，递给洛奇。洛奇不解地打开一看，正是他在王秀才家换下的一套衣物，还有手机、钱包、手表。唉，原本还想找个借口拖延时间的。洛奇转脸，偷偷朝穆云狄不满地做了个鬼脸。

　　穆云狄翩然跃上了他的千里宝驹，一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墨白也利落地翻身上了一匹枣红色大马。只有洛奇还站在原地，仰脸看着留给他的一匹棕色小马。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啊。”洛奇摸下巴。小马额头上的一撮红毛犹如一团熊熊燃烧的火云，一看就知道它不是匹温顺听话的乖马。看来，只有他被它欺负的份了。洛奇费力地爬上马背，摸着小马的脖子柔声道，“马儿啊马儿，争强好斗是不对的，一会儿咱们可不要跟它们比哦，乖。”

　　小马似乎是嫌他啰嗦，不耐烦地打了个鼻响，一只前蹄刨了刨地。洛奇紧紧拽住缰绳后，朝等在一旁的穆云狄咧嘴，“好了。”话刚出口，小马便撒开四蹄，跟着两匹大马一同狂奔起来。

　　洛奇的马虽小，但确是一匹良驹宝马，四蹄生风。洛奇僵着嘴角急道，“才跟你说过争强好斗是不对，你咋这么不听话呢？”小马可不管他，一路跑得欢快。

　　穆云狄曾教过他骑马，但回到现代后早就荒废了。洛奇紧紧盯着前面那人的背影，手心早已被缰绳勒出了血，疼得直冒冷汗。但只有这样，他才能不让自己摔下马。

　　突然，白马长嘶一声，那道背影停下，骑马在原地打了几个桩。穆云狄朝洛奇看了一眼，“下马休息。”

　　洛奇这才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顿时觉得浑身散了架似的难受，他几乎是连滚带爬着下的马。掌心传来一阵一阵的刺痛，洛奇靠着一棵大树坐下，朝小马龇牙咧嘴道，“臭小云，真不听话，一会儿打你屁股！”

　　小马不屑地甩甩尾巴——哼，我才不叫臭小云呢！

　　穆云狄站在不远处看着树下的人，脸上神情复杂。明明是为了故意刁难他，看到他狼狈不堪应该觉得痛快的，可是看到他疲倦的模样，心居然还是会难受……

　　穆云狄叹道，“墨白。”一旁，墨白已递来一瓶创伤药和一卷纱布，低声道，“庄主。”

　　洛奇从水囊里倒了点水清洗伤口，嘴里还嘀嘀咕咕道，“头上一团小火云，叫小云不错啊，既好听又贴切。不然叫小火？切，那才难听呢。臭小云！”

　　“精神不错。”洛奇抬头，穆云狄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伸手。”

　　洛奇伸出手，掌心破皮了好几处，血迹斑斑，还混杂着污迹。穆云狄看得眉头一皱。洛奇尴尬地想收回手，却被抓住了手腕，“就算受伤也不肯服软吗？”

　　洛奇皱着鼻子，小声道，“也不是很严重……”

　　“闭嘴。”穆云狄脸色不善。

　　洛奇从善如流地抿紧嘴巴，任凭对方包扎。穆云狄一点一点仔细地清洗伤口，小心地撒上药粉……这样的场景太熟悉了。三年前，第一次学骑马时也弄伤了手，那时的穆云狄温柔地握着他的手，眼里满是心疼和后悔，然后亲自为他包扎。而现在的穆云狄，眼里平波无澜，洛奇觉得胸口闷得厉害。

　　三人再次上路。洛奇自然是不能再骑马了，穆云狄抱他抱上自己的白马，两人共乘一骑。挨得太近，洛奇几乎能感觉到身后人的心跳声，这种感觉让他浑身一震，迅速朝前挪了挪，背脊挺得笔直。

　　“你在怕什么？”听到穆云狄清冷的声音，洛奇立即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过，还没等他摇完，穆云狄便双腿一夹马肚，策马飞奔。洛奇刚想抓马鞍，便觉腰上一紧，穆云狄一手将他稳稳护在身前，低声道，“别动，你的手有伤。”温热的气息拂过耳边，洛奇轻不可闻地叹气，终是放松了身体，任凭自己靠在他肩头。

　　赶了一天路，三人来到客栈。穆云狄照旧只要了两间房，洛奇也不计较了，毕竟多要一间房他就多欠一晚的房钱了。晚饭时，他也只要了两个白面馒头。而另一边，穆云狄面前摆着一桌好菜，芙蓉鸡、桂花鸭、清蒸鲈鱼、鲍菇木耳……洛奇扭头，狠狠啃着馒头。穆云狄却不理会他，只招呼站在一旁的墨白坐下一起吃。

　　洛奇悄悄凑到墨白耳边，压低声音问道，“那家伙给你多少月钱啊？”

　　“什么？”墨白不解地看着他。

　　“啧。”洛奇恨铁不成钢地抖了抖眉毛，“你这样吃，得要有多少月钱行啊？”

　　“墨白是凌霄山庄的人，费用自然由山庄负责。”穆云狄气定神闲地回答。

　　洛奇眨眼，“那我呢？”

　　“若是仆从，包吃包住。”

　　“切，早说嘛。”清楚了这一点，洛奇便扔了馒头，厚着脸皮大快朵颐。有便宜干嘛不占，苦什么都不能苦了自己的胃。

　　晚上，穆云狄和洛奇依旧同塌而眠。洛奇好心地想，已经狠吃了他一顿，就帮他省一间房钱吧。

　　一夜无话。

　　洛奇一觉睡得天昏地暗，迷迷糊糊中似乎觉得有人摇他，他翻身把头往被子钻了钻，继续睡。那人不死心地扒开被子，捏住他的鼻子和嘴巴。呼吸一窒，洛奇愤怒地坐起，瞪眼。

　　“起床。”穆云狄穿戴整齐地站在床前。

　　“几点了？”洛奇从包袱里摸出已经调过时间的手表一看，靠！四点半！“神经。”洛奇翻了个白眼，倒头继续睡，可是头还没沾到枕头，就被穆云狄提着后领拉了起来。

　　天还没有亮，风吹在身上有点冷。半梦半醒中的洛奇被穆云狄裹上一件外套，抱上马圈在身前，慢慢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穆云狄突然勒马，“到了。”洛奇揉眼，马停在了悬崖边。

　　此时，一道红光撕破灰暗的天空，自沉睡的苍穹中初露光芒。天越来越亮，那轮旭日仿佛是用能够唤醒世间万物的磅礴气势，跃然而出。

　　“虽然比不上泰山，但栖霞山的日出也很美。”穆云狄低哑着声音，“迟到了三年。”

　　迟到了三年的日出……
　　洛奇一怔。

　　洛奇知道，他永远都会记得第一次遇见穆云狄的情景。他茫然地坐在山巅，看着那道修长笔挺的身影，翩然扬起的白色衣袂和乌黑长发，就像谪仙般遗世独立。那人缓缓转过身，比想象中更加俊美，然而眉宇间的疏离感让他看起来朦胧而遥远，即使温暖的晨光照在他脸上，也柔和不了他的清冷。洛奇几乎不敢再直视他，那人的孤寂会让他想流泪。

　　++++

　　“什么人？”他的声音好听却冷漠。

　　“地球人。”他拍拍裤子站起来，回答得诚恳，眼里却有掩不住的狡黠。

　　“……”他疑惑地看着他，无悲无喜的眼神里有了一点点好奇，“在这里干什么？”

　　“来泰山，当然是看日出了。”

　　“可这里是嵩山。”

　　“……”

　　++++

　　“呵……”穆云狄想起洛奇狡黠的眼神、诚恳的笑脸、尴尬的表情，各种各样的洛奇，丰富多彩的洛奇。

　　洛奇回过头，看到的不再是冷笑或者讥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微笑，比清晨的阳光更温暖人心。四目相对，洛奇不禁红了眼眶，这样的微笑他是见过的，这样温柔的眼神他也是见过的，那个时候的穆云狄总是这样看着他的，只看着他一个人。洛奇清楚，是他亲手扼杀了他所有的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