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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蝶恋花 ...

  •   很快入秋了——

      丹阳观主殿后方,有个很大的天井,种着一大片银杏,传闻是太宗皇帝亲自种的,为了纪念发妻,如今人虽作古,却留下一个苦差。

      满天井的落叶,须安排弟子洒扫,两人一组,毕竟太宗手植,怠慢不得,观中诸人都需参与。

      于是那些偷懒的,有心的,想着和谁分在一起的,各怀鬼胎,私下搞些小动作。

      那日,沈玉宁穿过偏殿,突然听到一阵笑声。

      “那你去找玉宁吧,她最好说话了。”

      青砖门廊影影绰绰,印出两个人形轮廓。

      其中之一是朝宁,她的师姐。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说曹操曹操到,”朝宁看到了她,笑着招手:“玉宁,快来!”

      旁边的背影闻言转身,沈玉宁脚步一顿。

      朝宁笑道:“这是震国公世子,你还不太识得吧?”

      怎会不太识得,分明那人容貌依旧,笑也依旧。

      沈玉宁愣愣地:“见过……震国公,世子。”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见面,她连话都不连贯。

      “玉宁姐姐。”司空真朝她微颔首,凤眼弯弯,仿佛在说许久不见。

      沈玉宁下意识伸手探向脖子,半路又收回来,那道伤口还有些痒。

      朝宁笑道:“世子当真是毋得架子,既然都在此修行,你我也不必太拘束了,倒显得我们年长的小器,玉宁,你说是不是?”

      沈玉宁愣愣的。

      朝宁叹道:“真是闷葫芦。罢了说正事,跟你一道打扫的男弟子,似乎叫做,叫做……”

      “孟钰明。”旁边提醒。

      “啊,对对对。”

      “玉宁你看,你能不能……”

      朝宁捏着嗓笑了笑,亲昵地拿起沈玉宁的手。

      “是我。”

      司空真笑笑接过话:“想请姐姐帮个小忙,把孟钰明换给我。”

      原来,是找她开后门的。

      沈玉宁抬眸,落在少年光洁平滑的下颚,又迅速按下眼睫,虚落别处:“观主知道吗?”

      他眨了眨漂亮的眸。

      朝宁有些诧异,这木头今日怎么了?如司空氏这样的贵胄,就是要星星月亮,观主也不敢不答应,人家肯纡尊降贵提出请求,已经十分给脸了。

      沈玉宁又道:“为什么……找我换?”

      朝宁道:“哪有这么多为什么!让你换你就……”

      司空真解释道:“上回打扫孟钰明还欠着我,这次我想向他讨回来。”

      “所以好姐姐,帮个忙。”长睫微垂,看人时莫名有些乖巧。

      与那晚她所见到的少年,似乎不同,现在他是彬彬有礼的震国公世子,而非一个剑客。

      见沈玉宁久久不答,朝宁等不及了,拉拉她的袖子:“喂,别发呆,说话呀!”

      这样也能发呆吗?司空真觉得好笑,便问:“姐姐可有为难之处?”

      沈玉宁看着他,辨不出心头情绪。

      我只是想跟你多说说话。

      你只要一个答案。

      “好。”

      朝宁松了口气,向司空真投去得意一瞥,看啰,就说她很好说话的。

      他那句“实在为难就算了”卡在喉头,改成了“多谢,玉宁姐姐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沈玉宁摇摇头:“不用。”

      雨停的日子,恰好是一个月零十天。

      不长不短。

      “你们这批新来的,要在这里修行多久?”

      “不清楚。”少年随手摘下头顶一片叶子,拿在手里把玩:“为何这么问?”

      朝宁笑道:“也没什么,好奇罢了,不过对你们而言,这里有些无趣罢,那话怎么说的,既无美景,又无美人。”

      他闻言一笑:“观里各位师姐不都是美人吗?”

      “哎呀,真会说话。”朝宁脸一红。

      他又缓道:“这两样我本就没甚么兴趣。”青松般的身影独自立在花树阴影下,是一幅画,一幅有些落寂的画。

      朝宁小心地问:“那你……世子对什么有兴趣?”

      司空真很认真地笑了笑:“大概是吃喝玩乐,衣食住行。”

      朝宁跟着一笑,沈玉宁看着他,没说话。

      他又问:“两位师姐呢?”

      朝宁:“我等都是舍身为道的人,若说有什么兴趣,那便是《清静经》、《道德经》、《通玄经》,是不是?”胳膊撞了沈玉宁一下。

      沈玉宁微愣,眼前竟出现了一幅紫衣少年仗剑杀敌的画面,少年的脸是极好看的,手起剑落,少年正色道:“我今立志,定要惩奸除恶,匡扶正义。”

      朝宁瞪大眼:“你说什么?”

      司空真微微含笑,一合掌道:“原来宁姐姐还是个女中豪杰,佩服。”

      朝宁酸道:“不是她刚刚如了世子你的意,你才这样夸吧?”

      “怎会?”少年正色道:“这可是肺腑之言。”

      又说了几句,司空真躬身向二人告辞,他行路极有仪态,襟摆当风,发丝微动,细腰处空荡荡,无一物。

      那里应该佩把剑的。

      沈玉宁与朝宁并肩一道走,后者突然撞了撞她:“怎么样?”

      “什么?”

      “世子呀!可别告诉我你六根清净,脑袋空空。”

      “嗯……”

      “唉,暴殄天物!”朝宁颇感慨:“天底下真有这样式的人物,看他对你有问必答的,当真是性格好,亲切得很,今日能说上话,也算值了。哦对了,他还欠你一个人情,你打算怎么让他还?”

      人情……究竟他欠她,还是她欠他。

      沈玉宁摇摇头:“不用还。”

      朝宁叹气:“就知道是这样,玉宁你呀,真是呆头呆脑,难怪他们都说你是……”

      朝宁心虚往旁边看了一眼,幸好沈玉宁似乎没认真听。

      朝宁便又笑道:“换轮值的事,等会儿我帮你跟观主说?”

      “嗯。”沈玉宁道:“多谢师姐。”

      “乖倒是乖。”朝宁夸奖了一句。

      沈玉宁笑笑。

      二人继续往前,布鞋擦过柔软的苔藓草地,缓步慢行,朝阳洒金映在灰青道袍上,也映在女子眉心朱红一点上,朝宁伸手,摘去沈玉宁头顶的树叶。

      “暖玉一样的颜色,”手指捻着叶片:“像在发光。”

      朝宁道:“你的眼睛。”

      除了观主,没人知道她的身世,她们只当她是西域人的弃婴,这么多年,她殊异的长相,才慢慢被接受。

      这并不容易。

      第一天轮值,沈玉宁提着扫帚等了很久。

      远处终于出现几个人影,所到之处,扬起大片尘土落叶。

      等等,几个?

      沈玉宁不禁一愣,没记错的话,这是苏州太守家的余二娘余婉宁,母亲阳陵县主,因为从小多病,被送到观里养福,听说,她马上就要被接回去了。

      又听说,她曾被家里接回去几次,都因体弱被送回来,阳陵县主心疼女儿,隔三差五就来看望。

      原来是她跟司空真一道,世家子对世家女,倒也称头,洒扫庭院,自无需亲自动手。

      沈玉宁心内突突,觉得自己委实帮了一个大忙。

      转眼人已到眼前,一身扶风弱柳我见犹怜,只是随身两个仆从,粗衣短褐,眼神锐利。

      “你就是玉宁?”声柔却带一丝居高临下之意。

      沈玉宁点点头:“时辰不早了,我们开始吧。”拿起扫帚,对方三人却一动不动。

      余二娘打量眼前这一个普通姑子,突然笑了笑:“是啊,听姐姐的,我们早点开始吧。”

      这姿态,不像要帮她的,倒像监工。

      世家女在泄愤,没办法对司空真撒气,就把气撒在她身上,谁让她答应他换人呢。

      看着满天井的落叶,沈玉宁叹了口气。

      扫帚动啊动,好不容易扫完一半,沈玉宁提起袖子擦了擦脸,竟然看见观主站在不远处,四十多的妇人,神色平静,袖里尘拂微动,她连忙放下扫帚行礼,再抬眼,观主已经走了。

      什么都知道,却从来不置一词。

      大约也是嫌弃她的出生,又丢不开。

      这一回打扫,从天明到天暮,余二娘主仆不知道何时走了,还是走了好,那两个仆人期间故意弄下不少树叶,沈玉宁捏紧扫帚,咳了一声。

      余二娘坐在一旁品茶,目光动也不动:“怎么?姐姐受风寒了?”

      沈玉宁摇摇头:“这是太宗皇帝亲自种下的银杏,还是要尊重些的。”

      话外意,毁坏这些银杏,可是大不敬。

      两个仆人没懂,余二娘却懂了,脸色微变:“姐姐这样厉害,难怪有办法哄得阿真哥哥换人。”

      阿真哥哥……

      一个太过出众的男子,竟然什么都不用做就能离间人心,颠倒是非。

      余二娘道:“你笑什么?”

      沈玉宁道:“没什么,苦中作乐。”

      余二娘古怪又嫌弃地看着她。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眼神。

      三人离去后,沈玉宁独自把落叶收集起来。

      秋主杀伐,很快满树叶子都会落光,她记得小时候还会偷带些叶子回去,贴在画上,一个女人囫囵的轮廓,头发上贴满了银杏叶,鎏光洒金的色彩,非常美。

      后面被人告诉了观主,观主狠狠罚了她,把画拿到厨房烧了。

      她想起司空真,他跟她交换,说不定,有部分原因是因为余二娘。

      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余二娘的小动作,不想理会,索性就不动声色地换人。

      沈玉宁叹气,偏偏找到自己了。

      朝宁,也知道吗?

      反正沈玉宁是个没脾气的,给什么就接受什么,从不反抗和抱怨。

      来来回回,把落叶搬到后厨,一共五趟,沈玉宁累到手抖,打算歇一会儿,再去吃饭。

      等着风吹干脸上的汗渍时,过来一个人,是朝宁。

      “不吃饭吗?”朝宁有些不自在。

      沈玉宁道:“等会去。”

      朝宁站着没动,看着干净清爽的天井,突然道:“你傻呀?”

      “有人不干活,你不会想想办法?干什么自己硬撑!”

      沈玉宁看她:“什么办法?”

      朝宁见四下无人,低声道:“你可以去跟观主告状呀!”

      沈玉宁摇摇头:“她娘是阳陵县主,观主不会得罪她的。”

      这木头,倒也不笨。

      朝宁面露尴尬:“那你……唉!那你扫这么干净做什么?又不是明天不用再扫。”

      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这么卖力,傻到家了。

      沈玉宁愣了愣,仿佛没想到。

      朝宁无奈道:“你可真是……”

      其实她只是习惯把每件事做好,才不会有人找茬。

      朝宁叹气,没管她自己走了。

      沈玉宁心里盘算了一下,这个秋天结束之前,大概还会轮到三次。

      她得在前一天多吃点饭。

      就算是……对他的报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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