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辞》牡丹狮子

10、风前絮

　　晨光熹微。

　　城门刚刚打开，守城的抹了抹眼睛，松了松筋骨，顺带将武冠帽的帽绳扎好。

　　“整座城都还没醒呢。”他端正地站好。

　　沈玉宁这时候找到了中年人和都兰姬。

　　他们的马车很简陋，但是很大，沈玉宁到时，那两人正把什么东西放上车，看到她，不约而同地有些惊讶。

　　那中年人先反应过来：“你，要做什么？”

　　他的脸还是那般和善，语气却有些微妙。

　　沈玉宁一愣，恐怕他们反悔，便对看着她发呆的都兰姬道：“我们昨日约好了，一起回康国。”

　　都兰姬回过神，哦了一声，目光转向那中年人，后者立刻弯眼笑了笑：是这样啊，我们还以为小姑娘你不跟我们走了，都兰她刚刚还念叨过你。”

　　沈玉宁摇摇头：“我要走的。”

　　“那好，上车吧。”

　　中年人先后扶了两人上车，他指节上很多硬茧，想必生活艰辛，尔后由他驾马，都兰姬和沈玉宁坐里头，车内挂着厚厚的毡布，扑面一股牲口味，都兰姬道：“我们只能雇到这样的车。”

　　沈玉宁点点头。

　　二人各坐一边。

　　沈玉宁又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来自都兰姬，今日这金发美人的气色好了很多，不似昨日病体虚弱之态。

　　沈玉宁忍不住问：“我能不能……摸你的头发？”

　　都兰姬有些心不在焉，听到她的话，淡淡一笑：“你摸吧。”

　　沈玉宁便小心地伸出手，那头金发，仿佛烈阳下翻滚的金色波浪，手感微硬，没有她自己的细软。

　　都兰姬道：“你好像很喜欢我的头发？”

　　沈玉宁一怔，点点头。

　　真奇怪，眼前的都兰姬似乎跟昨日的不大一样，那种同病相怜的温暖的感觉，淡了一些。

　　都兰姬道：“你这么跑出来，家里知道吗？他们会不会报官？”

　　沈玉宁想了想：“也许会。”但她已经做了决定，没有回头路了。

　　只要能离开这里。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沈玉宁慢慢地道：“康国是怎么样的国家？跟这里像吗？”

　　都兰姬垂着碧青的眸，于是沈玉宁又问了一遍。

　　金发美人蹙了蹙眉：“……挺像。”

　　沈玉宁没注意她的神情，继续问道：“那里，也有这么多人？也有繁荣的街市？”

　　“……有吧。”

　　“那……”

　　“你的问题真多。”

　　都兰姬微微把脸撇过去。

　　其实她很想说不像！不仅不像，还什么都没有，男人连土地和食物都保护不了，女人像牲口一样，不是被送给谁，就是一个人拖着全家，冬天只有几件野兽皮，牙帐里透着风，冷得要命。

　　马车突然停了，片刻后，厚厚的毡布动了动，中年人钻了进来。

　　不仅如此，他还扛着一个人。

　　一个闭着眼睛，陷入昏迷的少女。

　　把少女往地上一放，中年人道：“都兰你看着点。”掀开毡布又出去了。

　　那少女看着才十四五岁，应是百姓家的女儿，都兰姬将人扶起靠在自己身上，瞥见沈玉宁的表情，淡淡地道：“哦，她也是要去康国的，年轻女孩贪睡，还没睡醒。”

　　沈玉宁没说话，她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都兰姬的中原话变好了。

　　昨日分明还是结结巴巴，口音也很奇怪。

　　毡布动了动，中年人又钻进来，对着都兰姬讲：“有人驾车了，我进来歇歇。”

　　他的目光在车里扫过一圈，坐在沈玉宁身边。

　　坐下那一刻，沈玉宁仿佛听到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她突然有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康国？”

　　回应她的是寂静，还有昏迷少女的呼吸声，连都兰姬都不再讲话了。

　　沈玉宁抬手想掀起毡布，很重，她只抬起一个角就被中年人用手掌压住。

　　她道：“我……我想……”

　　中年人启唇一笑：“小姑娘，你最好不要想。”

　　马车突然骤停了。

　　“什么事？”中年人问。

　　外面传来模糊的声音：“有人检查。”

　　“哦。”中年人仿佛见怪不怪，起身钻出去了，沈玉宁微微一动，那驾车的却进来了，在她身边坐下。

　　不安感继续扩大。

　　都兰姬问驾车的：“什么人检查？”

　　驾车的道：“是两个兵长，说最近城里不太平。”

　　都兰姬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也许是个机会。沈玉宁心想，就算跑不掉，如果大叫求救的话……

　　殊不知有人正盯着她。

　　“啊啊——”都兰姬突然放声大叫。

　　车内人讶然，马车外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只有悬挂厚实的毡布微微晃动。

　　沈玉宁看向都兰姬，后者朝她笑了笑，仿佛在说没错，大喊大叫是没用的。

　　过一会，中年人回来了，驾车的再出去，马车悠悠驶动，沈玉宁闻到了那股味道，掩盖了都兰姬身上淡淡的香味。

　　那股血腥味，从她身边的人传来。

　　好吧……又是这样吗？

　　沈玉宁突然想笑。

　　想明白了答案，反而变得平静，沈玉宁平静地看着他们，看着美丽的都兰姬。

　　都兰姬怀里昏睡的少女突然动了动手指。

　　她也醒了？

　　中年人与都兰姬交换了眼色，中年人微笑：“是你自己要跟的。”

　　沈玉宁慢慢点头：“你们不是去康国。”

　　男人女人都笑了起来，都兰姬轻蔑道：“谁要去那地方，原本昨日把你跟她一样迷昏了。”她看了怀里的人一眼：“可你突然不见了，我们还以为你逃了，谁知道你居然又乖乖地回来了，我们可真是吃了好大一惊呢。”

　　中年人不住点头，很得意。

　　是她太蠢了。沈玉宁叹了口气，难怪当时在都兰姬怀里莫名其妙地很温暖又很感动，原来自己被下药了。

　　沈玉宁问道：“你不是康国人？”

　　都兰姬道：“谁知道呢。”挑眉的神态配上碧青的眸，洒金的发，非常美。

　　中年人道：“别跟她废话了，都兰，注意你怀里那个，那才是能卖好价钱的。”

　　马车晃了一下。

　　“扑通！”沈玉宁身上一样东西落地。

　　玲珑豆似的瓶口，通体莹润的瓶身。

　　中年人双眼一亮，沈玉宁在比他更早的时候捡了回来。

　　“交出来！”

　　她摇摇头，不可能！

　　都兰姬道：“什么东西？”

　　“好东西！”中年人目露贪婪：“你最好听话！”

　　沈玉宁看着他，平静的眸色染上了恨意，那东西被她紧紧护住在心口。

　　“敬酒不吃吃罚酒！”中年人往怀里掏出一把刀。

　　都兰姬道：“我不想闻那味，你别在这里动手。”

　　“哼，我可顾不上你。”中年人狠狠地道：“交不交？！”

　　摇头。

　　“别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看你能硬到几时！”中年人高高地举起刀。

　　马车突然狠狠晃了一下。

　　他一个没站稳，刀落地：“外面的，做什么？！”

　　沈玉宁怀里的东西也落地，她急忙要去捡，却被一只手抓住了头发。

　　外面的声音道：“有个人要坐我们的车，您快出来看看。”

　　“啐！”中年人放开沈玉宁：“一会再收拾你！”捡起刀钻出去了。

　　厚毡布掀开的瞬间，一抹紫色，沈玉宁瞪大眼，想跟出去，却被进来的驾车人挡住。

　　都兰姬道：“抓住她！”

　　驾车的照做，都兰姬掰开她的下巴，扔了什么东西进去。

　　那东西融化，口水变成了滚烫的沸水，喉咙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金色的发拂过她的眼，瞳孔里的世界被一片金色填满，令她想起金灿灿的银杏。

　　都兰姬道：“你不太安分，这药能让你的嘴巴安分两天。”

　　不太安分……吗。

　　“放心，你一直不会说话可不行，毕竟还要卖个好价钱。”

　　都兰姬目带怜悯：“我告诉你呀，去了康国未必就比现在好。”

　　她朝那驾车的抬了抬手：“放开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