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迹》紫宫谦

22、醉红妍

　　自1140年起，天资聪颖却生性孤僻的完颜畅就一直跟随左右，或是协助哥哥争权，或是奉命征战，抑或者跟着汉文化功底甚深，能诗善文的哥哥一同学习汉文化，品茶弈棋，谈古论今，逐渐成为意气风发，文韬武略兼备的恣意少年郎。
　　1147年秋，完颜畅奉命前去上京会宁府连通密谋，在回程途中，路过芒砀山附近，回忆往昔的岁月，万千感慨，独身单骑去了当年的那棵银杏树。虽然，这棵树，完颜畅每年都会来一次，可他不知道，这一次的兴之所至，会婉转牵绊他的一生。
　　马蹄声渐近，他远远便听到箫声，那树下似有着灼灼一点红，走进方才看到，树下竟坐着一袭红衣女子，只一个背影。
　　夕阳西下，落日在金黄的银杏树上留下长长的影子，叠叠树叶之中透着点点红斑，似夕阳而滴下的血泪。
　　微风拂过，女子鲜红的衣裙翻飞，如墨的长发随风飞扬，她低低地吹着一管箫，箫声凄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让完颜畅都不禁有伤感起来，轻叹一声。

　　乐妍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箫声？原来是箫声。我一直以为我听到的笛声。”
　　完颜畅看看乐妍，拿出了一直插在腰间的一管箫，那是一管小巧的青色竹箫，完颜畅看着箫，缓缓道：“她静静地站树下，吹着一管箫，似乎天地间只有她和那管箫。”
　　红衣女子察觉身后的完颜畅，忙停下了吹奏，转身望去，完颜畅只见红衣女子，乌黑的秀发挽一个发髻，仅插了一支白玉簪，清秀的面容在夕阳的包裹下闪着金光，双眸中却蕴着寒霜，似泣非泣。
　　完颜畅在马上与红衣女子对视，摇曳在风中的不只是片片银杏叶，还有他荡漾的心，女子收回目光，转身要走，完颜畅立即下马追上，女子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他这才注意到这双惊恐又哀伤的双眸，是那么熟悉，正是这双刻在他心里的眼睛和手臂上的伤痕，让他对这棵银杏树念念不忘。
　　完颜畅有些不可思议，忍不住问道：“姑娘可曾记得在下？”
　　红衣女子见完颜畅的装束，大惊失色，慌忙向后躲开，脚下不察，绊倒在地。
　　完颜畅赶忙上前，伸出手，红衣女子看着这只手，似有些恍惚，彼时彼刻，此地的那个少年，此时此刻，此地的这个男人，命运风轻云淡地让时光重叠在了一起。
　　拉起伊人的一刻，完颜畅便再不愿放手。红衣女子缩回手，正要离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队士兵的喧哗声，完颜畅立即寻声望去，只见一群宋兵正逐渐走进。
　　完颜畅还未来得及反应，红衣女子忙朝宋兵跑去，完颜畅欲上前阻拦，可又恐引来宋兵，正在踌躇之时，听到几声呼喊，只见六七个宋兵围住红衣女子，言语挑逗，动手动脚，满眼奸笑，红衣女子几次想逃开，都被拦下，此时完颜畅已翻身上马，本可以趁机扬长而去，但马下的脚步却在原地徘徊踟蹰着……
　　随着一声嘶鸣，完颜畅再也没有犹豫，策马冲了上去，宋兵见到一身胡服的完颜畅，惊惶一片，随后又拿起武器朝完颜畅冲上来，完颜畅一闪一箭，一个宋兵应声倒地，完颜畅手握长弓，还未来得及的拉满，另外六个宋兵龇牙就朝完颜畅霹来，完颜畅勒紧缰绳奋力一蹬，双臂一振，眼瞳里折射着晚霞的光辉，只见他越过两个宋兵，一把拉起地上的红衣女子，拽上马来，红衣女子在马背上战战兢兢，想反抗又不敢反抗，完颜畅狠狠踢了踢马肚子，马如完颜畅手中拉满的弓一样飞了出去，几道箭影嗖嗖对着宋兵射了过去，完颜畅的身影已消失在银杏树下。
　　伴着缕缕霞光和拂过的微风，完颜畅看着趴在马上的女子，心里燃烧着与这夕阳一般的火红光芒。几道金光穿透云层，洒在完颜畅身边飞驰而过的树上，洒在远处的山峰上，绚烂如花。
　　因为在应天府造和宋兵意外的交战，完颜畅为避免宋兵的追杀，连夜赶回了开封城。
　　完颜亮马上接见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完颜畅，二人开始密谋政变，看似平静的开封城实则暗流汹涌。
　　自回到开封，完颜畅就将红衣女子养在府中，完颜亮只知完颜畅路上捡了一个宋人女子，他一心谋划政事，便也不在意。
　　但让完颜畅百般无奈的是，红衣女子自从入府便不曾开口说话，无论完颜畅如何引导，也不能让她开口言语半句。
　　完颜畅一则自觉掳了她，心内有些愧疚，二则又自认为是救了她一命，为何伊人如此抗拒，愈是求不得，完颜畅愈是不肯放她走，养在府中，锦衣玉食，待她极好。
　　某个夜凉如水的夜晚，完颜畅冲进她房间，再也耐不住性子，想对她用强，可谁刚烈如她，竟抵死反抗，企图自杀保全清白。完颜畅不忍见她殒命，只好丧气地收手，从此默默守护在侧。
　　为了让佳人展笑颜开金口，完颜畅为她送来大量的书籍字画，并且与她一同写诗下棋，专聘宋人乐师授自己吹箫，并与她一同吹奏，送她宋人的汉服及首饰，甚至自己也穿起了汉服。
　　可岁月流转，她却始终不开口，除了哀愁地望着天边，叹着落叶，便只常常绣着牡丹花、绣着不知名的花花草草。完颜畅留意到，在她每件绣品上，都绣着“月”字，如此，完颜畅便将她取名为“月儿”。
　　他时而伴在她身旁，默默看着她的针线穿梭在绣品间，时而站在她身后，和她一起感受夏天的蝉鸣，秋天的黄叶和冬日的雪花。
　　又是一年秋天，完颜畅带着她来到开封城外，看着夕阳在她身上的光影变幻，又让他想起了当年在银杏树下灼灼红衣的她，清风醉晚霞，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伊人在侧却不在怀，他决心不再等待，这一次，定要将她娶了。
　　他年少轻狂，他义无反顾，他不怕她恨他，他只私心认为，只要自己努力付出一颗真心，来日方长，她总会爱上他。
　　不久之后，他不顾一切地娶了她。
　　洞房花烛，玉炉香，红烛照，花灿银灯鸾对舞，这一次，她没有反抗。次日清晨，她在一片春光中醒来，起身一看，满屋摆放着盛开的牡丹花，姹紫嫣红，如同帐中的她，倾城好颜色。

　　乐妍听得入神，迫不及待地问道：“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完颜畅停下讲述，摇摇头，道：“其实，即便是在新婚当夜，我也能感受到她眼中的冰冷，心中的悲伤。但是，因为她没有反抗，也没有再哭，我想，女人还是女人，成了亲，便认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