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陆.不期而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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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街道上人来人往，文姜在咖啡馆隔着大大的落地玻璃窗望向对面的新政府办公大楼，心不在焉地用长柄勺子搅动着陶瓷杯中的咖啡。
明楼成为汪伪政府首席财政部长的事，她在最初得知时觉得愕然，如今早已平静下来。明镜和明楼都是看着他们几个长大的，论起辈分来，文姜没有去质问大哥的立场。明家这对姐弟是她一向敬重的，或许明楼这样做有着他自己的理由。
但明镜这样趾高气扬地闯进汪家做东的酒会，一场冲突是必定免不了的。文姜只好在心中期盼明楼和阿诚能将大姐稳住。
就在思虑重重时，文姜忽然感觉自己盖在洁白桌布下的裙角被不轻不重地扯了一下。
她俯下身掀开桌布，赫然看见一只毛绒绒的白色小博美正扫着尾巴滴溜溜瞧她。
女人大概对小动物有着天然的喜爱之心，尤其是这样漂亮可爱得像个小毛球似的品种。文姜不介意思绪被打断，温柔地撸了撸小博美的下巴，笑道：“这么干净的小宝贝，你的主人一定很爱你。”
只有被爱着，才能被保护得这么好。
小博美很是通人性，它感受到眼前的漂亮女人正在朝它释放善意，于是享受地眯起眼，丝毫没有找回主人的急迫心情。
文姜一边逗弄着小狗，一边顺手将它脖颈上系的金属小片翻过来。
ゆず，这是纂刻在上面的日文。她撸狗的手一滞。小博美的主人，大概是日本人。
“叮铃铃——”清脆的风铃声随着外面人的推门动作响起，只这略快的脚步声暴露了来人的焦急心情。
文姜下意识抱着小狗看向那人——
那是一副以西式立体骨架承托起东方细微处见风流的好皮相。眉飞入鬓，鼻子高挺，眼珠在这不远不近的距离中依旧显得很亮，干净利落的轮廓和面部线条极为和谐，足够惊艳，也足够耐看。
小博美认出主人，欢快地在文姜怀里摇了摇尾巴。
男人以简约干练的白色衬衫搭配银灰色的格纹针织开衫，在这个年代一水儿的西装长衫中显得很时髦。他的长相给人特别舒服的感觉，甚至有着圣洁的魅力。
“ゆず！”本要走近男人招呼落座的侍应生听到他口中的日语单词，踌躇地顿住脚步，眼睁睁地看他走向窗边。这个世纪，大和民族给国人带来的深重灾难永远是挥之不去的阴霾。
文姜因着他日本人的不明身份心中惊惧，略显僵硬地垂眸看她面前屈膝蹲下的男人。
“抱歉，这是我的小狗。”虽然说不上字正腔圆，但作为外国人，他的发音已经算得上很标准。
男人看文姜没有动作，眼底浮起零星无奈的笑意。他用掌心托起小狗脖子上的金属小片，诚恳地对上文姜的视线：“我不是坏人，你看，这是ゆず，我亲自挂上去的。”
文姜多年来漂泊在社会底层，对于人的善恶有敏锐的直觉。而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日本男人对她没有恶意。四目相对的瞬间，文姜甚至能感觉到他的一腔热忱和意气风发。
是像以前的明台和文陆那样，没有直面过人世间惨状，被人用宠爱和保护精心供养出来的娇花。
虽然男人脸上没有任何不耐烦，但文姜知道出神太久是不礼貌的。因为不愿和日本人产生过多交集，她面色淡淡地将小狗递到了男人怀里。
“ゆず，これ以上走り回ったら,構いません（柚子，再乱跑的话，我不会管你了。）”男人惩罚似地薅了一把小博美的脑袋，话中却含着宠溺的笑意。
说来也是奇缘，他家博美虽然活泼好动，却并不是个喜欢近人撒娇的，更何况陌生人。他的秘书手下在这位祖宗面前讨不到好就罢了，便是他的父亲近卫文磨（このえ ふみまろ ，注1），在东京家中也要被揪胡子的。
“多谢小姐，柚子对我来说很重要。”男人放任不安分的小狗在怀里张牙舞爪，神情真挚地向文姜道谢。
文姜觉得这一人一狗齐齐看她的场景实在有几分好笑，眉眼不觉染上几分如玉的温润，叫人挪不开眼：“没关系，养小动物的确要多多费心。”
《演艺报》和《戏剧报》曾以“没人能抗拒小南星碧如秋水的眸子”这样高的评价来盛赞这颗在上海滩冉冉升起的新星，虽然有文人拈酸的成分在，但文姜的美貌确是无可置疑的。
果然，男人看着她的如花笑靥，怔了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他才惊觉自己方才的失态，于是略显不自然地轻咳一声：“我来中国留学，柚子一直陪着我。我已经把它当做亲人了。”
上海开埠后，大批的外国人涌来开厂做生意、经营商店，将这里视为“淘金圣地和冒险者的乐园”，其中日本人还在南方建立了情报中心学校，即主张“大东亚共荣圈”的东亚同文书院。
这个学校只招收日本学生，且选拔标准极高：每个学年、日本每个府县只有两个入学名额。除去自身出众的能力，家庭背景亦是重要的考核标准。
文姜虽不了解书院内部的选拔，但直觉眼前男人的地位大概非同寻常。她敛了笑容，拿起桌上的手包，颔首示意：“既然没事，我先走了。”
她踩着方头粗跟珍珠一字带的玛丽珍鞋走得太快，洁白的裙琚像是被风吹散的花。
近卫昭彦屈膝拾起文姜不慎掉落在毛绒地毯上的串珠水滴耳环，起身时却见她已经走远。
又一阵推开门的清脆风铃声响起，这次走进来的，是身着绿色军服的下士。
“せんせい（先生。）”下士来到男人面前，恭敬行礼。
近卫昭彦的地位太过特殊，虽然如今授予的只是少尉军衔，他本人也无心权斗，但军中没人敢只把这位五摄家之首的唯一继承人、首相独子当作区区少尉来对待。
如果不是近卫昭彦坚持要到中国来游历，饶是把独子当做宝贝疙瘩的近卫首相都苦劝无果，他大可在日本继承宫司神职（注2），享受公爵华族最崇高的经济政治特权。
男人漫不经心地摩挲着小博美毛绒绒的脑袋，目光有些出神地落在掌心的耳环上，俊朗的面容褪去方才的谦和友善，显得桀骜而冷漠。
五摄家之首的唯一继承人，东京都最显赫的门庭独子，父辈和整个近卫氏族的无限溺爱，让他有蔑视世间一切的傲慢底气。
“さっきの女を見つけてくれ（给我找到刚才的女人是谁。）”
那朵漂亮的白色小花，跟他见过的所有女人都不同。小花美丽又温柔，柔弱却坚韧，仅仅是惊鸿一瞥就足够让人着迷。
“あのお嬢さんは上海で一番人気のある戯曲俳優です（先生，那位小姐是上海最受欢迎的戏曲名伶。）”下士答道。
近卫家公子虽然仗着家世和父亲的宠爱兴风作浪，是彻头彻尾的残忍疯子，但一向并不沉溺声色，不知上海滩有这号妙人儿也属正常。
“彼女の懐に隠れたことがあるのがうらやましいですね、ゆず（真羡慕你躲进过她的怀抱啊，柚子。）”男人的眼睛非常美，此刻流露出的暴戾却叫人心悸。
他将怀中不安分的小狗掷向下士，像是做了个随心所欲的决定：“やんちゃな子犬は、爪を切り落としなければならない（调皮的小狗，就要把爪子砍掉。）”
“只有当云雾散去，人们才能在天空中看到我们。
我们带着恐惧并且非常孤独，上帝知道，我不想成为天使。”——《Rammstein》
注1：近卫氏，五摄家之首，公家中最高的家格，仅次于天皇家的日本豪庭家族。
本姓藤原氏，为藤原北家的嫡流。藤原忠通的长男藤原基实(后来的近卫基实)为始祖。他的儿子基通在京都近卫之北、室町之东的宅邸居住。被人称做「近卫殿」，从而有了近卫氏。家徽为近卫牡丹图案。江户时代封地三千石拜领。明治维新后，五大家族当主都被任命为公爵。
近卫文麿/このえ ふみまろ，三次出任日本首相，侵华祸首之一，法西斯主义的首要推行者。幕末公卿近卫忠熙曾孙，明治时期贵族院议长近卫笃麿长子。任内发起建立直接辅助天皇的政治组织大政翼赞会，实行严密的法西斯主义统治。对外发动全面侵华战争，并在4年里积极扩大侵华战争，曾向□□提出向日本投降的苛刻条件，发表臭名昭著的\"近卫声明\"，同时与德、意签订《三国轴心协定》，并扩大日本军国主义者对亚洲各国的侵略。
本文原创角色近卫昭彦设定由现实中近卫文麿之子近卫文隆身份改编。
注2：宫司：神社的最高职位。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陆.不期而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