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江雪》栀言Aiyana

61、降幡垂落血未干

　　“小荷，怕吗？”
　　“芸香姐，我不怕。”
　　“有人想跑！块，去堵门！”
　　“水儿，苦杏，小心，他们手里有枪！”
　　“姐妹们，说什么也不能让这群狗日的跑了，咱们一人拖一个，今晚决不能让他们踏出这酒楼的门！”
　　“芸香……值了……真……值了……拉上这么多……畜生垫背……比……比烂死在炕上强……”
　　“赵爷……路黑……您……慢些走……姐妹们……都跟着呢……黄泉路上……咱们……一起唱……”

　　熟睡中的人们被一声巨响惊醒，睡眼惺忪的打开窗户向外望。
　　这不是雷声，雷声来自于九天之上，这巨响是来自于人间的，却听不出方向，只隐隐觉得整个大地都在颤抖。
　　他们看到中央大街的方向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撕开沉重的天幕。
　　尽管隔了很远，火光还是亮的刺眼。
　　他们愣住了。
　　远处，很远很远的地方，突然传来了炮声。
　　这一阵炮声将他们彻底敲醒了。
　　有人不顾一切的跑出家门。
　　“苏军！苏军打过来了！俺听到炮声了！”

　　大火烧了整整一天，连带着将旁边的两家日本人的铺子也一起烧得一干二净。
　　没有人敢靠近，就连中央大街上也没了人。

　　琐碎的事物及其繁多，江雪没日没夜的待在警察厅，办公室的门开开关关。
　　“昨天夜里怎么回事？”
　　汪丘揉着酸痛的太阳穴，撑着头靠在椅子上。
　　“不清楚，只知道去的总共72个日本人，包括11个将军副官，都没能逃得出来。”
　　“这是一场意外？”
　　汪丘说完自己先笑了，
　　“肯定是赵延那东西早有预谋……”
　　“汪司令，那么现在该如何处理？需要我带着人去吗？”
　　“去？去哪儿？去废墟里刨尸体啊？”
　　汪丘敲了敲桌子，
　　“人都要炸的渣都不剩了，找谁去？”
　　他想了一会儿，悠悠开口:
　　“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很奇怪，他那些火药从哪儿来的？市场上明着禁止贩卖，他能够搞到那么多也算是他本事……不过你们当初就没有去查过？囤了那么多东西……查不到？”
　　江雪微微一愣，弯下腰，如实回答:
　　“查到过。”
　　“查到过？你查的还是裴政查的，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报告？”
　　“当时查到的量还没有那么多，只是一小包，赵延说那是用来驱老鼠的，毕竟那段时间哈尔滨的鼠患的确严重，我们就相信了。”
　　江雪偷瞄了一眼汪丘的脸色，
　　“当时是我带人查的，一时疏忽，是大意了，才有了这样的纰漏。”
　　她伸出左手，手心处的烫伤还没好，黑色的痂结在上头，颇有几分狰狞，
　　“我甘愿领罪，您要罚就罚吧。”
　　“他们做生意的都鬼精鬼精的……”
　　汪丘摆了摆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现在还不是算这些账的时候，江雪，苏联现在进军到哪儿了，你应该清楚。”
　　他顿了顿，
　　“当初铁路被抗联和工人做手脚的事，你应该也清楚。这一耽搁就耽搁了将近两天，现在时间不等人……”
　　“您有何吩咐？”
　　“东吾将军不想等了，准备从另一个火车站走铁路转移，但是有一段距离，需要我们警察厅带人护送，今天下午就走。”
　　他的目光扫过江雪的脸，不轻不重的停顿几秒，
　　“江雪，你现在是最好的人选。”
　　江雪点头，手下意识地摸上了别在腰间的手枪，冰凉的触感让她的手指一缩:
　　“是，汪司令。”
　　“任务完成的好，你或许可以跟着他们一同走。”
　　汪丘向后靠靠，闭上眼睛，
　　“有没有退路……就看你的本事了。”
　　江雪恭敬的敬了个礼，慢慢退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拉上窗帘，将光线隔绝在外。
　　她靠在墙上，呼出一口气，顺着墙一点一点滑下去，蹲下。
　　墙角边，花瓶里的叶子已经完全枯了，也许是很多天没有浇水的缘故。叶子还在瘦弱的枝干上挂着，摇摇晃晃将坠未坠。
　　江雪伸手，在指尖碰到那叶片的一刹那，那叶子掉了，快速的落到地上。
　　她伸手想要去拿，一捏起来，便碎了。

　　韩志远等人站在门前，仰着头，看着远处的滚滚黑烟。
　　“老赵……他难怪昨天那样赶咱走……”
　　陆贵平低声地叹出一口气，
　　“咱们要不去救救火，好歹找找老赵的尸首。”
　　“这火压不下去的。”
　　江寒站在一边，
　　“都烧了一夜了，尸首早就成灰了。”
　　“怎么不见警察厅里面的人去救火？”
　　“他们？他们都顾不上自己了，还管这些？”
　　韩志鸿从里面探出个头来，顺手一把拉过了，在旁边修手枪的杜预，
　　“杜老弟，你说呢？”
　　杜预浑身一个哆嗦，嘿嘿的笑了:
　　“警察厅……警察厅里头的人，说要办事是真不太行，江科长，不对，江雪带着我们来的时候，那里头人都跑的差不多了……”
　　“这火不会烧着百姓家里去吧。”
　　陆贵平皱着眉头忧心忡忡。
　　“陆队，你就别担心了，这中央大街左边右边全是日本人的铺子，再怎么着也烧不到旁人家里去，都隔着好几条街呢。”
　　韩志鸿扯着嗓子安慰。
　　“行行行，知道了，你别凑这么近。”
　　韩志远把他一把推过去，
　　“这嗓门比炮声还响，都要把我耳朵震聋了。”
　　江寒看着滚滚的黑烟，又顶着脚朝着警察厅的方向望了望，突然走回里屋。
　　“杜哥，手枪修好了吗？”
　　“修好了，修好了，就是弹道出了点问题，小事。”
　　杜预装上了最后一个螺丝，将手枪递过去。
　　“你小子会的还挺多哈，手枪都修的这么溜，警察厅里学来的本事？”
　　韩志鸿先将手枪抢过来，放在眼睛底下看了看，才还给江寒。
　　“没有……要说修手枪这事儿我本来是不会的，还是江科长逼出来的……说在这那儿一天，总归得学点本事……”
　　江寒也不答言，道了一声谢，拿起手枪揣进兜里就要往门外走，韩志远一把拉住他:
　　“你去哪？”
　　“出去一趟。”
　　江寒拨开了他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出门一转，脚步匆匆。
　　“唉，你……”
　　韩志远一跺脚，也追出去。
　　“老弟，你又要去哪？”
　　韩志鸿又探出了头。
　　“我也出去一趟。”
　　韩志远的话从外头传来，人已走远了。
　　韩志鸿从凳子上跳起来，冲到陆贵平面前，指着门外:
　　“陆队，你看看你看看，这一个两个的也不报告就往外跑，你当初还说我呢，他们不也没组织没纪律，擅自行动……”
　　“我知道他们去哪了。”
　　陆贵平将他的手按下来，
　　“去警察厅门口蹲着了呗。”
　　“去警察厅门口干嘛？”
　　陆贵平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还用说吗？一看小寒就还是放心不下他姐，这孩子从小到大都是嘴硬心软……”
　　“那我弟去他干嘛？”
　　陆贵平无奈的想翻白眼:
　　“这还用问吗？一看你弟就是放心不下……”
　　“哦，我知道了，毕竟我弟在警察厅待过，对那熟，你这样也好，至少小寒还安全点。”
　　韩志鸿打断了他，伸着脖子朝门外瞅了瞅，手一揣又晃进屋里去了。

　　警察厅的大门紧闭着，门口没有的守门的警员，里面毫无动静，安静的像是空无一人。
　　江寒藏身在对面的巷口，探出半个身子张望了半天，也没见里面有人出来，刚想再凑近一点，被人从身后拉住。
　　他吓了一跳，一转头看到韩志远。
　　“韩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知道你担心你姐，不放心，跟过来看看。”
　　韩志远伸着头看了一会儿，
　　“警察厅的人呢？都跑了？”
　　“估计吧，但是我真想不明白，为什么我姐不跑？走了不就没事了吗，大不了以后……”
　　他的话梗在嘴边说不下去了。
　　“江雪真不一定走得了。”
　　韩志远的语气有些沉重，
　　“且不说她自己的选择，哪怕她愿意出来，以特务科科长的身份，这哈尔滨全城的人，谁不恨她恨的牙痒痒，说难听点，都欲杀之而后快。”
　　他将手搭在江寒的肩上，
　　“往好处想，至少现在待在警察厅还算安全。”
　　“那后面呢？不还是缴械投降做俘虏，那为什么偏要等到那个时候呢……其实我是怕……”
　　江寒抬头又看了一眼，
　　“我是怕她会想不开……”
　　“怎么会呢？我在警察厅待那么些天，算是看出来，江雪能在那种地方呆下去，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轮不到你替她担心，她总归会给自己想法子的。”
　　“你其实……还真不够了解我姐……”
　　江寒还要继续说下去，突然顿住了。
　　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江雪从楼里出来了，依旧穿着那一身制服，看不清神色，脚步却迈的不急不缓。
　　“这不出来了吗？”
　　“这是又进哪一栋楼了？”
　　“估计又是去汪丘办公室了。”
　　“对，还有汪丘……当年，我姐好像就是他救下的……这才……走上这么一条路。”
　　江寒扒着砖墙，探着身子往外看，
　　“又进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小队警察厅的警员从楼里出来了，江雪走在最后面，上了车。
　　“这是怎么回事？他们又要去哪儿？”
　　“这我可不知道……”
　　韩志远皱了眉。
　　话音未落，警察厅的铁门慢慢打开了，随后一队警员骑着摩托车，后面跟着江雪的车，就要驶出来。
　　韩志远一把将探着身子的江寒拉回阴影里。
　　“他们出来了，小心，别被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