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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旧巷起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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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的气氛低沉的可怕,棋盘上的棋子全部错了位,零碎的散落着,一盘残局成了乱局。
“汪司令,人是我带进来的,我自请革职处理。”
“革职?革职能有用?”
汪丘眯缝着眼睛,抽出一根烟,点燃。
“现在人还跑了……还得捉……江雪,我是该说你是引狼入室……还是……狼狈为奸?”
“汪司令,我是您当年救回来的,我这一身本事都是在警察厅学来的,绝对不敢生出半分二心。”
江雪恭敬道,脸上面不改色。
“过来。”
汪丘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笑意,冲着她招了招手。
江雪上前,走到桌边。
“伸手。”
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手上拿着烟,在桌边敲了敲,将烟灰抖落了。
江雪伸出左手,掌心处是几个月前被烫的疤痕,结的痂已经掉了,露出淡粉色的皮肉。
烧的赤红的烟头再一次按上了她的手心,嗤的一声,有淡淡的白烟冒起来。
这一次停留的时间比往日都长,江雪咬着牙,手臂颤抖,却不敢缩回手去。
“你得长记性……”
汪丘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记住了吗?”
“是……记住了……”
江雪的声音也是抖的,从喉咙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挤出来。
“记得就行。”
汪丘将烟拿回来,冲着燃烧的烟头处吹了口气,随后手腕一转,将烟按灭在了烟灰缸里。
江雪的手心处皮肉几乎被烧焦,发了黑。她收回手去,握了握拳,感觉到不可避免拉扯的疼痛。
头上的汗已经顺着脸颊滴了下来,她不敢抬手去擦,只能站在原地。
“做错了就该罚,我只是想让你长点记性……”
汪丘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白色的药,语气柔和,听起来却愈发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专门治烫伤的药,拿过去涂,好的快。”
“谢汪司令。”
江雪接过。
“后面定有一场恶战,好好打……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汪丘靠在椅背上,
“不要辜负了我这么多年对你的倾心栽培……”
韩志远躲着人跑到中央大街的时候,暴乱还没有被完全镇压下去。
一个穿着破烂学生装,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少年,不知何时爬上了马迭尔宾馆门前巨大的青铜雕像基座。
少年脸上带着病态的潮红,胸膛剧烈起伏,他高高举起双臂,手中紧紧攥着一大卷粗糙的黄色草纸。
“同胞们!”
少年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的声音,在嘈杂的人群里,因激动而劈裂变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他们打不死我们的!死了一个,还有一个!”
“看!都看看!苏联!苏联红军!要打过来了!小鬼子!小鬼子他们的末日,到了!”
吼声未落,一声枪响,少年浑身一颤,嘴里涌出鲜血来,从底座上摔下去,双臂却猛地向外一挥,将手中攥着的传单扔了出去。
纸片在空中打着旋,飘飘荡荡,仿佛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夏下了一场诡异的无声的暴雪。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维持了几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随后人群再一次炸开了锅。
“妈的,当咱们是吃素的,撸起袖子跟他们干!”
“小伙子都是好样的!”
“来呀!看他们还能猖狂几天!”
韩志远一身制服显得格外扎眼,人们看见他,纷纷避而远之,反而给他留下一道空当。
“韩组长?”
一个哈尔滨的警员认出了他。
韩志远脚步一顿,冲他无声的摆摆手。
“韩组长,您也来了?”
那个警员显然没懂他的意思,又凑了上来。
“给我找件便服。”
“什么?”
“别废话,快点穿上便服好办事儿,这一身制服穿在身上,他们谁敢靠近?”
警员了然,点点头,不知从哪儿没一会儿就搞了一套长衫来。
韩志远三下五除二脱了制服,将长衫披在肩上,边扣扣子边往人群里走。
“别跟着我,我有枪,不会出事儿,先去探探。”
警员应了一声,听话的端着枪站在原地。
韩志远挤到人群最前面,定睛一看,马迭尔宾馆的雕塑下已经躺了三四个中弹的学生,其中一个还活着,仍然在呻吟着。
身后突然传来警察听汽车的鸣笛声,大喇叭里一直在喊的“保持秩序,禁止暴动,反抗必杀。”的口号突然停了,过了几秒钟,响起了播报声:
“警察厅所有成员听令,寻找逮捕韩志鸿,刻不容缓。”
躁动的人群听到这话竟然略微安静了些,沉默几秒。
韩志远缩在人群中,一动不动,静待局变。
“有谁刚刚见到过韩志鸿吗?那人是穿着制服逃出来的,好认!”
刚刚那个警员瞳孔一缩,猛地哆嗦了,咽了口唾沫,闭口不言。
“见到过没?如果刚才见过就赶紧说!抓人要紧!”
“没见过……”
一群警员面面相觑,甚至有人私下里小声议论着:
“韩组长?怎么突然抓他了?”
“不清楚……”
“议论啥呢?咱们就是个干事儿的,上面有命令就干呗。”
激动的人们算清楚了这群警察厅的人不敢大面积的开枪,在几秒钟的安静过后再次爆发。
“烧!烧了这害人的窝!”
几个穿着破烂旗袍,脸上涂着劣质脂粉的女人,尖叫着冲向街角那间挂着“慰安所”牌子的低矮门面。
她们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煤油,泼洒在门板窗帘上。
不知是谁划着了火柴,丢了过去。
那微弱的火苗在接触到煤油的瞬间,轰地一声爆燃开来。贪婪的橘红色火焰夹杂着滚滚黑烟,瞬间吞噬了那装饰精美的门,浓烟冲天而起。
甚至有几个胆大的,绕过警察厅的围栏,就冲着手里端着枪的警员扑了过去。
那一群警员端着枪哇哇乱叫着四处逃窜,一时间忘记了开枪,一回头,发现带领他们来的裴政等人早已不知所踪。
韩志远趁着混乱钻过人群,朝巷子里跑去,没跑几步,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
他一个哆嗦,从兜里掏出枪,却被那人一把抓住了枪管,摁了下去。
“连你哥都不认识了?”
韩志鸿呲着牙,
“我刚在那头听到说要抓人,你咋了?在那鬼地方混不下去了?”
韩志远终于略微松了一口气,抹了一把额角的汗:
“暴露了,他们要抓人……”
“管他暴不暴露呢,反正苏联人要打过来了,在那儿待下去也没什么用了,你跟我走,哈尔滨大酒楼去。”
他一把抓住了弟弟的手,兄弟俩相视一眼,消失在小巷深处。
对于韩志远的到来,陆贵平并没有惊讶。
“回来就行,我就担心你,那个地方进去容易,活着出来难。”
“有惊无险。”
韩志远给自己倒了杯茶,泰然自若的在炕边坐下。
“今天怎么莫名会有暴动?收到什么消息了?”
“苏联人的侦查飞机今天在哈尔滨城边飞了一圈,有人看到了,就传起来了。”
陆贵平修理着一把手枪,小心翼翼的将螺丝旋好,
“现在谁不是是一点就着,跟那上了弦的箭似的,就等着最后那一下了。”
他仔细的检查了一下那把手枪,递给韩志鸿:
“这次可以拿着了。”
“我看这战未必要打,恐怕他们只会缴械投降,根本用不着开火。”
韩志远突然发话,
“别的不说,警察厅的那些人,除了零星几个有点气性的,其他都是群贪生怕死的家伙,别的先缓一缓,咱们到时候先把粮仓占了,给老百姓分粮食。”
“见机行事,还是得听上头安排。”
陆贵平敲了敲桌子,
“第一,摸清城内所有日军重要目标的最新部署,司令部,军火库,电台,监狱,特别是平房区的动静。第二,发动我们所有能影响的力量,重点是工厂铁路,水电部门,准备护厂护路护设备,绝不能让鬼子在撤退前破坏了。”
“还有,第三,对伪军、警察中的动摇分子,加大策反力度,能缴械投降的绝对不杀。”
“当然知道。”
韩志远拉了拉自己的衣角,扭过头去,看到了缩在角落里,默默垂着头抱住自己双膝的江寒……
“我出去一下。”
陆贵平抓起旁边的礼帽扣在头上,
“再探探消息。”
裴政没管其他人,踉踉跄跄自己开着车奔回家里。
他一打开门,愣住了。
屋子里亮着灯,房门虚掩。
他蹑手蹑脚的脱了外套进去,推开门,看到熟悉的身影坐在床边,他吓了一跳,后退一步,如同看见了鬼魂。
“你……妍浠?你……你不是老早就跟着他们日本去了?怎么?”
顾妍浠听到声响,将手中拿着的他们俩人的结婚照端端正正摆回了原来的位置,从床边站起来:
“我没走。”
“为什么?”
裴政莫名的急了,
“你当初不走,现在想走就难了!”
他向前快走几步,站到她面前:
“你难道不清楚局势吗?苏联人一旦打过来,全线崩溃,机场铁路,哪条路都要费许多功夫的。”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
“现在那群日本人就准备着从铁路上往回奔呢,你倒好,还留在这不动。”
“你急什么?”
顾妍浠此时反而笑起来,眉眼弯弯,手指在裴政的下巴上一勾,
“担心我了?”
“不……”
裴政语塞,脸却红了,支吾了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不是在外头经商有了点钱吗?怎么不早点去呢……难不成……”
“哼。”
顾妍浠拨开了他的手,自己却伸出手去在他的唇上摩擦过去,随后手指一转,压到他的嘴角,不轻不重的按了按。
“为什么不走?”
裴政的耳根还是红的,盯着她的眼睛,执着的又问了一遍。
“因为……”
顾妍浠终于松开了他,眸子里带上几分戏谑和笑意,
“我可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
裴政愣在原地,浑身都僵住了。
“实话说吧,虽然当初东吾伊仁没回去,但我可以走的。你问我为什么不走,因为我临上车那天反悔了,虽然吧,你这个人软弱又无能,但是没办法,谁叫我就喜欢这样的你。”
她走到床头,打开了自己的手提包,从里面甩出一份文件:
“我托人在日本安置了一套住处,也跟伊仁说好了她回去的时候会带上我们。”
“真的?”
“裴政。”
这是她隔了这么几个月,第一次重新叫了他的名字,
“你当初就错在没有把我当成跟你一样的人来看,你把我当成一个消遣的玩具。其实我不一定是你的负担,也可以是,你的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