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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薄雾冥冥(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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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雾起的极快,青砖最先泛出冷白,接着漫过门槛,在人脚下积成薄薄一层,软乎乎的,一走一过缠着裤边无声跟随,宛如踩碎的陈年钱灰。
窗户上的玻璃被水珠爬得密密麻麻,越长越大,相互啃噬后顺着污渍纹路往下爬,像被禁锢的无数条细蛇叙事挣脱。
向外看去,东跨院石门上“阖家平安”的横批,已经朦胧不清。
“大中午起雾,还起得这么急。”陈心收回眼光,再次看向关修身惨死的房间。
果然,墙上的血迹也被水雾沾染,或氤氲发散,或在从上往下流淌,更让人不敢过多打量。幸亏她进门第一件事就是用白布把睁着眼睛的人头盖住,不然现在的场景,恐怕会是相当恐怖。
吴奇不在意冥雾的变化,它既然存在,那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手里的东西——白色骷髅手串,陈心在关修廉被割断的脖颈里面发现的。
她之前只听陈心过这个东西,却不想拿在手中,竟会让人神魂微晃,氧化后暗沉的鲜血凝固在骷髅雕刻的眼眶中,再添一丝狰邪。
“四奶奶,这个手串是在小志失踪之后才找不到的,现在又放在我公公的身上,你说有没有可能,掳走小志和杀人我公公的都是一个人。”因杨芸还在房内,陈心只能用“儿媳”的口吻发问。
“不排除这种可能。小志被掳走现在没什么线索。不过从你公公的死来说,可以确认这个凶手知道手串的作用。我要是没猜错的话,这个手串很有可能是来自西藏佛教之手,能驱除邪祟,给小志戴很正常,但放在死者的身上,还是死者的致死伤口上……”
吴奇转头看向被盖上白布的尸体和身边疑惑不解的陈心,捏着手中的东西沉吟不语。
“先擦擦手吧。”杨芸见两人不语,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酒精湿巾,主动递过去。
陈心不明白,前几天一直不怎么露面的人,甚至对自己一直怀有敌意的人,为何为什么今日对自己如此热情,方才她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杨芸就一直在看自己,弄得她整个人都保持警惕。
“我去问问这个东西从何而来,你俩要是没什么事就把房间锁好,以免孩子不知道看见不该看的东西。”吴奇没擦手,说完话出门去找马雪芬。
陈心本想拿起锁头,锁上门一起过去,却不想被杨芸拉住手臂。
“别去,我有话和你说。”
“跟我?又想说我勾引关修身?”陈心双手交叉在胸前,摆出防御的架势。
“我已经知道不是你,哎呀我想说的不是这个事儿,是昨天晚上,大概凌晨一两点钟的时候,关皓和你公公发生过争吵,而且关皓出来的时候手里还牵着一个孩子,看身高应该就是小志。我不知道关家是怎么回事,但是咱们都是母亲……”
杨芸还没说完,突然一个流星大步冲到门口,陈心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孩子说话。
“阿姨,四奶奶呢?我们饿了。”关飞星牵着杨帆,还没进门就被拦下来。
“你四奶奶有事,我带你们去吃饭。”杨芸一手推着一个孩子的后背,冲陈心点点头,走进浓雾。
陈心得到自己不知道的线索,第一时间关上门去找吴奇商量。
吴奇这边询问也没有结果,马雪芬只说是从一个云游的大师手中买的,花费不少钱,但大师怎么都联系不上。
更奇怪的是,她自从拿上这个手串,总感觉像是中暑一样,晕乎乎的,甚至眼皮都重得不行。
“那你们想怎么安排?要是不再追查的话,我就把尸体起来,等初七奉神完毕再举行葬礼。”她捏着虎口,痛感让人清醒不少。
“这还得让关皓来定。”马雪芬摸摸手上的戒指,脸上看不出半点伤心。
吴奇跟刚站住脚的陈心对望一眼,想找借口一起离开共享信息,只见屋子内猛然蹿出一道火光,随之而来的是“彭”的碎响,随后凄厉的鸡鸣声直穿耳鼓。
联系方才杨芸说的话,陈心有种不好的预感,直接一脚将门踹开,三人齐冲进屋内,
只见关圣志穿着锦白睡衣坐在床边,手中抓着的公鸡已经没有鸡头,身子却仍旧在抽搐。他面无表情、连毛带血地啃着生鸡,口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滴滴答答的鸡血落在床下黄纸堆的余烬里,冒着阵阵余烟。
关皓坐在地上,感觉屁股底下的青砖都冷得肉疼,他面朝床榻的身子僵硬不堪,围着的三只盛酒的瓷碗全都炸开,满地白瓷片宛若出殡时散落的圆纸钱。
血味、酒味、烧纸味混合在一起,连带着整个房间的诡异,所有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停在关圣志和关皓中间的那个轮椅。
老祖宗的轮椅停在床脚,那只断掉的鸡头正卡在她枯瘦的腹间,鸡嘴张着,露出半截黑舌。
骇人的场面让进门的三人钉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问起,还没等她们说话,床上人孩子率先放下被吃得开膛破肚的公鸡。
“雪芬啊,” 他慢悠悠开口,理应是儿童清脆的声音却变得又粗又哑,像老烟枪卡痰,“去把昨天没喝完的茅台拿来,我要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马雪芬被吓得后退半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床上的人,抖着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我这两天是不是给你脸了?”小志站起身,光着脚踩在满是碎瓷片的地上,那双原本清亮的眼睛此刻蒙着层灰,死死剜着马雪芬,声音陡然拔高,像破锣被猛敲:“让你去拿酒,你他娘的听不懂人话?”
所有人都听出来,这不就是刚被人杀掉的关修廉的声音。
老祖宗叹口气,将断掉的鸡头连同盖腿的毯子一起扔到地上,转头对吴奇吩咐道,“先将人安定下来再说。”
“是。”吴奇点头,跨步上前,站在关圣志眼前,麻利地从怀中掏出随身携带的红线纸人,扬手一撒,双手起式,口中捻诀,“纸剪三魂,线缚七魄,符镇黄泉,影归冥阁!”
只见纸人像是活过来般,在半空漂浮着将小志围成一圈,然后不顾挣扎和驱赶,爬上小志的身上将人逐渐捆绑,随着吴奇的一声“定”,小志彻底闭上眼睛,两腿一伸,身子一歪,倒在床上。
众人这才松口气。
反到吴奇,做完一切后便开始恍惚,房间里的人都看不真切,只能坐在椅子上休息。
“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志他?”陈心最先去看孩子,但小志却没有一点反应。
“被关修廉占据的身体。”老祖宗转动轮椅,先是打量地上发蒙的母子,然后停在吴奇身前,问道:“小志的灵魂走没走远?”
“不远,冥雾消失之前还能救回来。不知道关皓现在的精神状况还能不能去。”
吴奇发现这和上一个副本被白商控制时的状态很像,她甚至不确定说话的是不是自己,但她的脑海中能看到关圣志在迷雾中无措地走着。
“要干什么?”关皓终于能从地上站起来,“只要能救小志……”
“关皓不行。”老祖宗连看都没看他,一口回绝,“界内的灵魂他都找不回来,界外的更不行,让陈心去。”
“我?去哪?”陈心刚把小志嘴里的东西抠出来,听到自己又要被安排其他任务。
“小志的生魂离体,刚才是想通过关皓跟孩子的血缘链接把灵魂找回来,没想关修廉的死魂竟然趁机占据小志的身体。现在孩子的生魂无处可存,很可能已经离开人界往冥界去,所以只有再试一次,需要你以骨血为引,过阴去鬼门,把孩子带回来。只是如果还失败,孩子就永远回不来了。”
吴奇站起身,将手中的手串送到关圣志的枕头下边,奇怪的是她刚摘下,脑子便清醒不少。
“老祖宗,这么大的事,要不还是我去?”关皓不放心地看眼陈心,再次争取。
“你?”老祖宗扭动轮椅,看向站起来一米八高的男人,发出一声嗤笑,“要不是你方才分神,能招来不干净的东西?去鬼门稍有不测,引路人需要极强的决心和定力,依我看,你不行。”
“只要能把小志救回来,谁去都行。”关皓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陈心的胸口却再次搅在一起。
“那就按照四奶奶的安排,准备好东西。”老祖半个眼神都没给关皓,转动轮椅到床前,笑眯眯地叮嘱吴奇,“别的事也就算了,但咱们关家可就只有小志这么一个男丁,这次你可千万别藏私,有什么本事使出来,只要小志能醒,我有好东西奖赏你。”
“是。”吴奇低下头,恭恭敬敬地听嘱咐,“老祖宗放心,我一定竭尽全力。”
“你办事稳当,我不操心。冥雾升起,我也该去和我的老朋友们叙叙旧了。这里交给你,雪芬,送我回去,哦对了,今天我让樊茜樊茜去祠堂陪我,她既然接了你的班,也得帮我干点你的活。”老祖宗交代完毕,领着马雪芬离开。
“四奶奶,老祖宗说去鬼门稍有不测……”陈心不知道所谓的“不测”会不会算为通关失败,就算知道关皓正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也知道现在所谓的评分在往下掉,但她必须要搞清楚到底会不会影响通关推进。
“放心,四奶奶在呢。”吴奇拉着她的手,轻拍安抚,随后又对关皓说道,“虽然不用你下阴,但也需要你配合。你先去洗澡净身,然后去找三只大公鸡,准备三路三寸长的细香,以及九杯的白酒。按照一只鸡一路香三杯酒,到大门外面摆好,我一会去找一份《地藏菩萨本愿经》给你,你点燃香后,面朝门外跪在地上,每念完一遍,就三跪九叩。念完三遍后,跪着就行,等下阴结束,我去找你。”
关皓听完安排,还假模假样地安慰陈心,随后才带着衣裳离去。
“不给他安排点事还不行,没见过这么贱的。”吴奇关上门后,松下身子冲陈心吐槽,“你放心,你这边的东西也就是三荤三素一饭就行,具体的我有点记不清,我回去翻翻书。”
“记不清?你刚才可不像不记得。老唬人了。”陈心还以为吴奇支棱起来,没想到扭头就掉链子。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对了,那个手串你拿着的时候有没有异样的感觉?”说到刚才的事情,吴奇才想起来问。
“没有。”陈心摇摇头,将手串拿在手里,“怎么了?”
“没事,我拿走去找樊茜试试,你先准备东西,等一会儿我再过来找你。”吴奇将手串隔着手帕装在兜里,想找樊茜验证自己的猜想。
但没想到马雪芬腿脚很快,已经去叫樊茜去祠堂,三个人在正院外面的游廊相遇。
樊茜不知道为什么,还穿着一身大红嫁衣,头上还搭着红盖头,遮住大半张脸。
“这怎么了?”吴奇生怕樊茜也出意外,急忙上前询问。
“四奶奶,那边的事准备怎么样了?”马雪芬之所以这么着急,就是想早点把老祖宗吩咐的事情弄完,早点回去准备。
“已经安排好了,你要是担心孩子的话你先回去,我带她过去。”得了这话,马雪芬扭头就走,“到底怎么回事?我以为你去试车,怎么穿这玩意?是不是遇到什么怪事了?”
“遇到怪事的不是我,是关煜。”樊茜坐在游廊上靠着柱子休息,精神极差,嘴唇都干出几层死皮,“他中尸毒,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跟我圆房,我不愿意,用老祖宗的规矩说他,现在评分又低了。”
“尸毒?”吴奇连忙抓住她的手腕号脉,幸亏樊茜没有问题,“他也去地下了?”
“何止,不仅去了,回来还多样东西,要不是马雪芬来找我……”
“地下世界还有这个功效?是我大意了,你没被占便宜吧?”
“谁能在我手下占到便宜,要不是马雪芬来找我,我高低把他另一颗牙也给他掰了……”
“你说的是牙?”
“不然呢?你以为什么?”樊茜捂着肚子,哎哎呀呀地站起身,“就是我的评分是无力回天了,估计马上就要预警到60,但我不好,他也别想好过,老祖宗找我,正好我要告状去了。”
“别说他去过地下,你就说他要纵欲。而且老祖宗找你也不一定是好事,但不管发生什么,你不要害怕,只要撑过今天,评分的事情,我们再一起想办法。”
吴奇扶着她往院子里走,想着老祖宗说要让她做自己做的事,就不由得担心,再想到同样被扣分的陈心和被怀疑的自己,更不知道怎么才能逃脱困境。
“今天?今天有什么大事吗?”
“没事,只是我要想想怎么杀关沛鸿,所以没办法分神照顾你。”吴奇思来想去还是没把陈心将要面对的情况告诉她,也没让她试戴手串,将人送到二楼祠堂后,回药房拿东西,扭头去往关煜的房间。
“稀客啊。”关煜身着黑色马褂红色长袍,头戴瓜皮帽,胸前还戴着一条褪色的大红花,正坐在椅子上,扒拉着魏燕的拾骨箱,不知道在找什么。见有人来,屁股都没抬,只是咧嘴笑。
右侧的尸化尖牙有半个小指头那么长,左侧没有牙,只有嘴角残存着明显的血迹。
想来这就是被樊茜掰掉的那个。
“你去地下了?”吴奇背着手,观察他布满血丝的眼睛。
“樊茜说的?”关煜起身,走到吴奇面前,谈笑见獠牙更明显,“我还没去找您,没想到您竟然先来了?我那个缺德老婆说,关修玉有一份股权转让书在您那儿,不知道您什么时候还给我呢?”
吴奇绕过他,将手中攥着的黑色瓶子放在桌上,一点点把魏燕被烧焦的骨头再放回盒子里,“处子的血虽然有效果,但只能压制,不能解毒。这是解药,一天三次,吃三天就会好,但变长的尸牙得你自己拔掉。老祖宗那边我不会说,作为交易,这些东西我要带走。”
“当然可以,但那个股权书……”关煜挡着门,视线忍不住盯着吴奇的脖颈。
“等你解决好你的牙,去找我,我给你。”
关煜这才让开路,但看吴奇带着母亲的遗骨离开,还是没忍住问道:“为什么帮我?”
帮你?
浓雾中吴奇的脸上显现出藏不住的笑意。